11、第十一章

“真劈了我谁孝敬您呐,”瓷学得了银票,笑嘻嘻道:“还是母后疼我!”

太后轻轻呸了一声:“现在是我孝敬你还是你孝敬我?”

瓷学:“……别这么说,您的好儿子都记着呢!要不是您,当年我都活不下来!”

太后无奈地想,这是要第一万遍旧事重提了——

瓷学今年二十七,太后则已七十有余了;若按寻常人家的岁数论,实在是一对岁数差出许多的母子。

但太后本人就是个传奇,这点年龄差根本算不得什么:她比先帝大了快十岁,然而虽说先帝后宫庞大,但最喜欢的还是他这位结发妻子。

景襄太后早年是个唱小曲的歌女,在民间受了些磋磨,一生无子无女——是以当她听说鲁郡王有个儿子,因为一出生就克死生母,又克得父亲也生了大病而被抛弃到庄户时,便对这小崽十分上心;后来鲁郡王病死了,她就央求先帝,要把那弃儿从淮州千里迢迢要到妙都来,放在太学由众位先生教养长大。

这位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便是当今陛下了。

瓷学絮絮说道:“说什么克不克的,我周岁上便养在您膝下,您这身子骨不还好好的?”

太后掐掐他的臂膀:“养头猪我现在都吃上肉了,你呢?”

瓷学惭愧低头。

太后停住脚,坐在石凳上休息:“以前的事不要再提,养你也不是为了让你孝敬——方头崽,你总这么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得想些能来钱的法子!”

瓷学连声称是:“方头晓得,儿子这次来除了求母后救济外,还有一件小事。”

太后:“还要多少?”

瓷学:“……儿子知道母后想念小胖,下个月夫人小宴,您真的不去看看?”

太后狠狠挖了瓷学一眼。

瓷学:“……要怪便怪那姓庸的,是他强行将小胖要走的!”

太后:“哦?难道他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宫了?说如果不把你妹妹给出去就要即刻造反?”

瓷学讪讪的。

“做奴这事,你要同小胖耍双簧,我可以不管。”太后照着他后脑拍了一巴掌,又转手在他头发上摸了摸:“我只是不愿意你们吃苦。”

瓷学蹲下身,将头枕在太后膝盖上:“都走到这了,吃点苦有什么要紧?”

“是我没说明白。”太后笑着叹了一声:“什么江山不江山,千古不千古的,你活一遍,很该为自己活;我不怕你们吃苦,只怕你们不明白自己吃了这些苦,却发现得到的不是最想要的。”

瓷学:“母后高明,儿听不懂。”

太后:“你听不懂个屁。”

瓷学:“……是。”

太后:“等这些事了了,你也让那姓庸的小子给咱们小胖做一回男宠。”

瓷学:“那姓庸的小子刚给咱大荆平了南疆。”

太后:“秦相能做,都督就不能?!”

瓷学说了两句能能,心道这大荆朝在他手里,相国做侍奴,都督做男宠——他俩倒是玩高兴了,等自己这个皇帝一命呜呼下了地府,恐怕要被瓷家列祖列宗大嘴巴子扇得再死一次。

太后:“你那两个兄弟……”她咂摸一下嘴唇,十分罕见地犹豫了片刻,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最后还是咽回去了:“罢了,你们瓷家的事,你自己做主吧。”

瓷学只听着,没再说什么。

太后:“累了,回吧,最近别再来气我。”

瓷学行礼,起身要走,太后又道:“都督府的夫人小宴我不去,料他那尊小庙也容不了我这尊佛。”

瓷学:“是是。”

太后:“让怜光惜尘两个代我去吧,这就算是给他一个体面了。”

瓷学:“那儿臣代庸宴谢过母后。”

太后敏锐地眯起眼睛:“你代他谢?你们……”

瓷学:“儿当真不好龙阳!儿当真!母后!听我说!母……”

瓷学:“……”

他身后的寺人小心道:“陛下,咱回吧,庸都督早在园子里候着了。”

其实打从他俩十几岁相识,便一直是在御书房后边的园子里见面,本来瓷学也没觉得怎么着,只是让太后这么一怀疑……

瓷学不悦道:“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

寺人:“是,是,奴知错了!现在不宜让外面知道都督常来面见陛下,合该更隐秘些!奴这就去知会都督,与陛下在后园假山中相会!”

瓷学:“……”

一刻钟后。

庸宴倚在假山石上,抱臂问道:“怎么才来?”

瓷学后退一步:“你不要这个口吻。”

庸宴:“?”

瓷学扶额:“罢了,是我魔怔了。你的帖子都发出去没有?这场夫人小宴你办得越夸张,越没规矩才好,遍妙都的权贵一定都要请到。”

庸宴面无表情:“我不会组织这种东西。”

瓷学眼珠一转:“怎么,你惹着小胖了?”

庸宴沉默片刻:“这是秦桥的……乳名?”

“你竟然不知道!算了算了,别说是我告诉你的。”瓷学拍拍他肩膀:“秦桥不是个爱生气的,你哄哄她。外面那些花花草草镇她不住,难道你也镇不住?”

庸宴:“呵。”

瓷学啧啧有声:“东肃人如果知道你是个耙耳朵,一定很高兴。”

庸宴:“东肃人如果知道大荆皇帝是个碎嘴婆,一定也很高兴。”

瓷学:“……”

瓷学忍不住道:“那你说如果东肃人知道大荆相国是个流连花丛的风流种……”

庸宴:“我们怎么还没亡国?”

瓷学:“……”

大荆皇帝略显愧疚地摸了摸鼻子。

瓷学:“这样吧,晚些时候我送几个秦桥喜欢的御厨到你府上,以后就让他们跟着你,也不必再回宫里了。”

庸宴应了一声:“尚衣局多不多人?”

瓷学激动起来:“差不多得了!朕的秋风你也忍心打,菩萨在天上看着呢,怎么不降下一道雷劈了你?目的达到就快滚,好不容易休沐一天不回去和小胖卿卿我我,赶到我这儿耽误事……”

庸宴:“正事自然也有。”

瓷学伸手:“正事别在假山小树林讲,走走走,御书……。”

庸宴:“瓷裳有动静了。”

瓷学脸色微妙,登时站直身体:“我还以为吊不出这个慢性子了呢!他派人联系阿房了?”

庸宴摇头,他停顿片刻,突然说道:“陛下。”

瓷学也严肃了脸色:“怎么?”

庸宴抬眼:“如果两王的人没有联系秦桥,又或者秦桥确实没有借着这个机会跟他们一起反判,那臣有一请。”

瓷学:“如果你想说的是……”

庸宴打断了他:“若秦桥真要叛国,我不会手软;但如果她不愿反,我就带她回南疆去。”

瓷学没有说话。

庸宴:“我总觉得,说不出,你和秦桥好像都很急。两王虽然都有异动,但若能蚕食,就算天长日久的费功夫也……”他眉头锁着,也只是恍惚有这么个想法,却一时没措好词。

“你愿意做个闲人我信,”瓷学垂下眼眸,打断了他:“难道秦桥也愿意?”

庸宴便回到之前的思路上轻轻说道:“到时候她光是搞定我,就会很忙了。”

瓷学:“……”

“我跟你打个赌。”瓷学戏谑道:“秦桥一定会跟着两王的人走。真要像你说的那样,答应你便是!也不必还什么兵权,你是替我死过的,全天下我最信得过你。”

庸宴:“要不要都还,不想干了。”

瓷学:“……若你赌输了怎么办?”

“怎么都可以。”庸宴表情淡淡的:“反正我这辈子总归是输给她了。”

瓷学抱着臂膀抖起来:“太矫情了,我不该问。”他一拍大腿:“瓷愿那货还挺能沉得住气!既然他们没找秦桥,那又是怎么了?”

庸宴:“是神孙的疫病。那地界与简州就隔了座山,苏平力在那守着,怕疫病过到简州就按例知会了瓷裳一声。瓷裳知道以后,立马调动简州所有余闲的医官支援神孙。”

瓷学:“他自己封地的人自然有权调动,问题出在何处?”

庸宴:“他的暗探,跟着医官一起来了。”

瓷学兴致盎然,手里就缺把瓜子:“咱们这边是怎么发现的?”

庸宴:“他的人不小心染了病,大惊之下竟然找苏平力讨药;那人装医官装到一半把戏忘了,于是被苏平力扣下。”

“我的傻三哥!”瓷学差点没笑出声来:“也是够了!”

庸宴咳了一声压下笑意。

瓷学:“话说回来,虽然瓷裳在神孙闹了乌龙,但这未必是他送进来的第一批人。”

庸宴:“我明白,就是来提醒一声——而且……”

“怎么。”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总觉得这不像是瓷裳的风格,”庸宴组织了一下语言:“依他的脾气秉性,应该更倾向于阳谋才是。”

瓷学拍拍他肩膀:“我心里有数。”

庸宴推开他的手:“走了,御厨和绣娘都尽早送来。”

瓷学一个滚字还没说出口,庸都督的人已经消失在宫墙之外。

“臭不要脸,”瓷学小声骂道:“小胖,尽情收拾他吧,给你方头哥哥出口气!”

小胖心很累,暂时不是很想出这口气——

秦桥看着老泪纵横的秦伯和一众扯着帕子哭喊的丫头,整个脑子嗡嗡作响。

“哎呀我说大、人、呐——”秦桂圆哭倒在地:“你走得好匆忙,怎么不带上桂圆一起?桂圆连桂圆都吃不上啦!”

“还不让出门!”秦桔子也跟着干嚎:“我都整整十天没出门看戏了,这还有天理吗?大人做了奴奴又怎么了,我们照旧可以跟来伺候!都督府连个丫头都不给大人准备,大人连自己的内衣都洗不干……”

“够了!”秦桥拿着水瓢狠狠一拍桌子,指着躲在门口的盛司问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过来的?”

盛司无辜道:“都督嘱咐了,说姑娘喜欢什么全都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