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成金叹了口气:“您新婚燕尔,不是,大婚刚过,也不是……您同居不久可能不太清楚,媳妇不找你,你尚且有条活路;媳妇找了你你还不见,以后还能不能见着,那可就不一定了。”
庸宴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已经惊了——
难道秦桥现在正在家里摔东西?
府上也没个管家,全都督府上下都是他的亲卫——换而言之,全是糙汉。唯一的女性就是厨房里的掌勺嬷嬷,除了按时按点来府里做饭什么也不管,因此他也不知道秦桥是不是真的在跟他闹脾气,若是秦桥真的不让他见又该如何,站在她门口威胁她再不开门就把她的胃药倒掉?
庸宴想了想那个画面:“……”
“您还是买点东西回去,”花成金好言劝道:“越早哄好,代价越小。像我夫人,她就喜欢些金啊玉啊什么的,您也试试。”
·
这一天,大都督破天荒地提前回府了。
他的马被赶着去宫里送折子的花成金借走,因此只能走路回去。日入时分,华灯初上,他路过繁华的西大街,看见了一家蜜饯铺子。
新开的,他离开京都的时候还没有。
不知道味道如何。
秦桥混在国子监上学那会儿,嘴里没事就衔着个梅干杏干一类的,宫里几位皇子惯着她,身上也都喜欢带这种小东西哄她玩。
都是做过相国的人了,还喜欢旧时口味吗?
庸都督径直走过了它,犹豫片刻,却还是走了回来。
“您来点?”蜜饯铺的小二见他在门口徘徊,招呼道:“来的正是时候,今儿个小店有喜事,蜜饯都要便宜,给您装上一点?”
庸宴只得走进去,和一大堆妇人孩子挤在一起,他干巴巴地问道:“寻常女子喜欢什么样的?”
小二站在他身边,觉得这人未免也太高了些,仰头说话都费劲,再仔细一瞧,竟是那位民间有口皆颂的大都督。
“嚯!这,这,掌柜!你快来!”
他这一嗓子喊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众妇人一时都疯了,未出嫁的更是各个脸红,还有人大着胆子问道:“秦阿房想吃蜜饯了?”
庸宴:“……”
老板匆忙挑着帘子赶出来,之前像是在睡觉,走到门口还提了下鞋,抬起身来毕恭毕敬地亲自招呼:“问都督安!您真有心!平日里秦大人最爱我家的梅子杏干,我都给您装上!”
庸宴:“其实也不是……罢了,你装。”
众妇人哇地一声。
老板:“新出的柿饼?”
庸宴:“也要吧。”
众妇人激动地说不出话。
庸宴拎着两摞小纸包,头晕目眩地从蜜饯铺挤出去,但西大街仿佛一个邪恶的地下组织,他前脚从蜜饯铺出来,“大都督要为秦相买东西”的消息就在整个西大街不胫而走,脂粉铺首饰铺成衣铺的老板都在路上堵他,一堆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的大姑娘小娘子在后面偷偷跟他,这些东西是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
直到他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花光了,店家还十分热情地说自己常读他二人的话本,只要都督带他的东西他就开心,银钱什么的都不要。
庸宴简直疯了,开始不理解花成金年纪轻轻就成亲到底为了什么;
就为了在大街上被人堵着买东西吗?!
明天非得好好查查西大街的消息系统到底是怎么构成的,皇城探子要是有这效率,瓷学还不乐疯了?
他甚至听见那些小姑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咬耳朵,说什么“花言巧语是真的”“我宣布花言巧语立地拜堂”之类完全听不懂的话,他简直一头雾水,又不好直接上去问,难受得就差纵起轻功跑路。
等他终于回到都督府的时候,盛司一时间竟然没认出这个大包小裹宛如逃难的男人是他家都督。
庸宴:“过来接!”
盛司手忙脚乱接过来,又指挥人收进库房里去。
庸宴大踏步走到前厅,发现因为府里没人侍奉的缘故,桌上连杯冷茶都没有,脑袋一阵一阵的疼:“她人呢?”
盛司:“谁?”
“还能有谁?!”庸宴破天荒地吼了他一声:“你装什么傻?”
盛司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脾气吓了一跳——要知道大都督向来给人一种“被针扎也不会叫”的错觉,就是东肃人打到长天关下了他也施施然拎刀出去砍人;
便是天大的事,到他这也不过一句“知道了”,盛司从没见过自家都督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联想起那堆他带回来的花花绿绿的物件,恍然大悟道:“哦哦哦,您说秦大人……”
庸宴:“我再说一遍!她是我的奴奴!”
盛司连声道:“好好好,您的奴奴可没吃闲饭,正在重新给府上的侍卫分派任务呐!”
庸宴脑袋更疼了:“谁给她的职权?”
没人给,但她做出要求的时候,没谁会想着违背秦阿房,再说……盛司觑看庸宴脸色,没敢说出口:就前两天您那紧张的模样,谁不拿秦大人当咱家的主母?
庸宴面色阴沉:“翻了天了。”
·
秦桥还在庸宴分配给她的角房院子里,庸宴的亲兵们老老实实排成几排,除了当值的,几乎都在这儿了。
大伙儿站不下,还自动调整行伍距离。
庸宴站在门口,还没等推门就听里面秦桥的声音说道:“都抬起脸来看看!嗳?这个俊俏,跟你家都督几年了?”
那人讷讷道:“两年。”
秦桥:“多大啦?”
那人:“十,十九!”
秦桥啧啧有声:“长得这么俏,人也嫩,以后就留在我院子里守门吧,看见你这小脸就开心。”
那人似乎欢天喜地:“得令!”
庸宴忍无可忍,长腿一掀,木门应声而碎。
院里众人见他来了,齐刷刷跪下,因为地方太小,实在跪不下的还上了房,在房顶跪着。
庸宴觉得自己脑子要炸了。
“去领罚!”庸宴怒气滔天:“分批打!”
亲卫们一年到头也看不见庸宴发几回火,吓得潮水般退下,院里面重新剩下两个人。
最后走的盛司还体贴地把门关上了。
秦桥定定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庸都督好大的威风,怎么不接着凶了?”
庸宴走过来,皱眉道:“坐地上干什么,衣服你洗吗?”
“不然呢?”秦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洗谁洗,让你的亲卫给我洗吗?”
庸宴:“你会?”
“不会。”秦桥捏捏身上的衣料,突然打了个喷嚏:“衣服我拧不透,但我被送来得很突然,换洗的衣裳就一件,只能还没干就穿在身上了。”
庸宴伸手,像拎小孩似的把她拎起来,声音不由自主小了两个度:
“你会个什么?一天就知道耍赖。”
他摸摸鼻子,似乎在为了自己的疏忽感到一点愧疚:“今天给你买了。”
“什么?”
“衣服。”庸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在街上看见,就随便买买。”
正说着,盛司就像被召唤了似的出现在门口:“都督都督,您出来一下!”
庸宴去开门,抱着大小盒子的盛司站在门口:“刚才有个士兵跟我说秦姑娘的衣裳好像还在滴水,我就赶紧送过来了,她胃病刚好些,别再着凉!”
庸宴接过来:“谁发现的?”
盛司说了名字。
庸宴:“为人仔细,调到禁军去吧;就调到孟慈音手下,说是我的得力干将。”
盛司:“……小虎年纪小,孟慈音会收拾死他的,您再考虑考……”
门再一次被关上。
庸宴把衣服塞进秦桥怀里:“换了。”
她摸了摸:“你亲自买的?”
庸宴:“养个你罢了,我能养得好。”
“我是头猪崽吗?”秦桥哼笑道:“我是觉得你审美不行。”
庸宴:“……不喜欢?”
“不喜欢,”她诚实且诚恳地说道:“这料子太粗,我穿了身上会痒。”
庸宴半天说不出话:“那你就冻着,别抱怨,两件衣裳穿一年。”
其实这料子已经是成衣铺里顶好的了,但秦桥是什么出身?瓷学那一代的皇族里一个女孩也没有,秦阿房在太后及先帝膝下,就像他们俩的小女儿,众皇子也都像疼妹妹似的疼她,可以说是众星拱月。
因此她的每一件衣裳都是御用的尚衣局精心制作的,没有个半年都不敢出工。只是秦桥偏好简单的样式,尚衣局的功夫都下在看不见的裁剪和用料上,是以和她走得近的人只是觉得她衣饰合体,却并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
庸宴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他心知如此,不免有些颓丧:“痒就忍着,矫情。”
秦阿房点头,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挑剔的人;做巡查御史的时候也在田间地头蹲过,必要时脏活累活都得伸手。只是对着庸宴,她就忍不住暴露本性。
这不大好,在别人面前都能憋着,怎么就在庸宴面前憋不住?
“谢谢,”秦桥拍拍他肩膀:“我就那么一说,你别当真,我换了就来。”
“站住。”庸宴却烦躁地说道:“回屋里等着去吧。”
一刻钟后,秦桥穿上了庸宴从庸国公府带过来的华服——还是他十七岁时,庸母得了宫中赏赐的布匹为他仔细裁制的,是他作为小国公爷的旧日常服。
这一件秦桥还曾见过,当时还取笑他彩衣娱亲来着。
即便是少年时的衣裳,秦桥穿来也依然宽大。腰带那处松松垮垮,她努力想要扣好,却总是不得其法。
庸宴看不下去,招手道:“过来。”
秦桥一双水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她不动,庸宴只好自己走到她面前去。
他弯下身,用尽量不碰到她的方式系腰带:“我容忍你也有个限度,既然到了我府上,自然再过不上从前那样的生活了。你今天不适应饭食,明天不适应布料,以后再废话就也拉出去打一顿,看你还挑不挑。”
今夜月光很亮。
她借着它的光华,看到了高大男人有点乱糟糟的发顶——大概是回来路上挤松了;她猜也猜得到庸宴在大街上给自己买吃穿用物会引起怎样的骚乱——
庸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怕麻烦,这事他却没躲。
这让她心里不免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念想,她把一句话在嘴里过了几遍,拿捏着刚刚好的分寸说道:“我一向这么矫情,怎么,在外面找到能跟你吃苦的姑娘了?”
庸宴动作一顿,又再继续:“若愿意跟着我,必不叫人家吃苦。”
“也是,”秦桥眸光一敛:“庸宴。”
“作甚?”
“昨天我去找过你。”
“我知道。”庸宴拍拍手,欣赏自己的杰作——腰带过长,最细的扣眼也扣不上秦桥的细腰,他只能打了个结:“怎么了?”
秦桥后退一步:“你就在书房,为什么不开门?”
庸宴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微妙地体会到了一些花成金怕夫人的心情:“我有事。”
秦桥低下头,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就有些委屈:
“哦,你忙……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