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孟慈音还要上前,冷不防身后的苏平力突然翻身挡在他身前,一边往上冲一边朗声笑道:“慈音莫急,哥哥来助你!”
他一边说一边攻了上去,庸宴一只手仍然背在身后。
苏平力手上不停,两人顷刻间便过了十余招:“大都督让我一只手,是在看不起谁?”
庸宴语气平淡:“看不起你。”
“哈!”苏平力怒极反笑,也将双臂背在身后,即便隔着这么远,盛司却依然能感受到他筋骨伸展的力道,这是要认真了。
秦桥也坐直了些:“苏平力在禁军中以腿上功夫见长,只能寄希望你家都督不要太过迂腐,跟人家拼长项……”
话没说完,就见庸宴干净利落地收回了另一只手。
秦桥:“……”
盛司微笑道:“小郎,咱家都督一向这么神勇。”
台上两人目光相撞,片刻后,同时出招,在场所有军士都齐齐吸了口气——
苏平力展现在人前的模样一向惫懒,手下悍将又多,因此很少能看见他亲自出招,新入禁军的年轻士兵都惊住了,方知此人能当上一卫统领,果真有几分真本事:
苏平力双腿又快又狠,两人飞速拆招。突然间,庸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苏平力抓住机会一腿扫去,却被庸宴轻松躲过,他身后两丈高的圆木桩轰然倒塌。
苏平力一击不中,立即一脚蹬在圆木桩的残骸上,借力起跃,要用双腿锁住庸宴咽喉,眼看要成功的时候,庸宴的身影却突然消失了,下一刻,苏平力只觉得膝头一软,被人重重扫在地上。
所有人:“……”
庸宴收回踩在他膝弯的脚:“下一位。”
苏平力从地上窜起来:“老子不服!”
庸宴拉开架势:“请。”
片刻后,再次被扫在地上的苏平力:“……再来!”
再再次被扫在地上。
这次庸宴没等他喊,一伸手把人拎起来扔进孟慈音怀里:“苏统领累了。各位,说好了一起打,请吧。”
事情已经被苏平力闹到这个份上,众统领是不上也得上了。事实上,别说是日常切磋,因为互相看不上眼且主家各异的情况,除了两月一次的换岗集会,走在路上要是遇见了他们连个招呼都不会打。
然而在场众位都是武出身,此时龟缩,有违武道。
“鹤卫统领暮云,向都督讨教!”
“鸮卫花成序,请都督赐教!”
“……”
秦桥一手不动声色地按住腹部,收回目光:“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盛司看出她脸色不对,忙问道:“这如何使得?都督还在台上呐。”
秦桥目露嘲讽:“我认识庸宴的时候,他只会太学里教的一套防身术——现在这人,我其实不太认得了。”
盛司急道:“战场磨练人,都督又是其中翘楚,自然是……”
“行啦,”她轻轻开口打断:“你家大都督这身功夫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得,进退章法,也非边军路数。他有今日之能,除非……”
除非他从最开始,就没想着要当一个诗书立身,闲云野鹤的国公爷;所谓的“伤心之下奔赴战场”自然也不过是遮掩的借口。
这件事她早有猜测,并不是今日才知道,但亲眼见到他这身功夫,还是不免感到一点被欺骗的失望。
但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回府吧,我倦了。”
“小郎!”盛司脸都急红了:“没有都督将令,我不能带您离开。”
秦桥很是愣了一下。
好些年了,她要做什么,还没人敢拦;能阻挡住她的,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永远是庸言念。
“你说的很是,我现在毕竟是他的奴奴嘛。”秦桥一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起身回帐:“我在这等着便是了。”
她起身的动作很快,因此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在台上以一敌百的男人竟然在如此紧张的战局下抽空看了这边一眼。
又看了一眼。
围攻的统领们突然觉得压力好大,因为庸宴的突然发力,他们恍然明白刚才他不过是容着众人“玩闹”,这会儿动了真格,就是让手底下的小崽子们冲上来一起打,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场说不上是对谁不公平的对战,终于因为庸宴耐心告罄而飞快结束了。
躺了一地的各所统领:“……”
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这位战神打着打着突然烦躁起来了,若说在前半段他还顾着他们的面子没下死手,后半段那真是怎么快怎么来——
苏平力心中恨恨道:“这厮不会真要回去调|教秦相吧?敢朝秦相下手,扎不死你!”
他在心里胡乱编排,全然不知自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众统领中最先起身的乃是一位始终沉默着的青年人,他对庸宴微微俯身:“铁甲军统领林威,愿赌服输,日后见面,必定恭敬行礼。”
早说了是一场赌,只是禁军众统领原本想着就算不赢,好歹也是个平手。谁料这么围攻都没能将庸宴拿下,林威既这么说了,心里服或不服,都得顺着这台阶下。
庸宴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安静片刻,对林威说道:“今日之事,不过是我等初次见面,点到而至地切磋一番罢了,不必当真——再者说,庸某既然领了禁军的差事,难道各位见了上官,原本是不打算行礼的么?”
一番话云淡风轻,轻轻松松将被架起来的众人解放下来。
鹄卫花成序立刻起身,拱手笑道:“是,是,我等虽然懒散,也是不敢不守规矩的。今后在都督手下办事,必定尽心竭力!”
余人反应过来,也跟着附和。
“那便这样吧,稍后还请诸位去中军帐中议事。”庸宴负手站定,震声道:“午时已到,各营休憩整顿。”
他停顿片刻,运上内力将声音送到演武场每一个兵士的耳中:“下午我将继续在试炼台等候各位,不论官阶高低,皆可上前挑战,若能得我认可,并在今后一月中通过试炼,官升一级。”
此话一出,整个演武场都骚动起来。
要知道这些年禁军内部晋升的门道很多——出身,人脉,银钱,如果想上位,一样也不能少。因此许多有本事没门路的人都在底下压着,上头的蠢货不知道怎么指挥,下面的人精也个顶个不服管,这在很大程度上牵制了禁军的动作。
现如今有了这样仅凭本事的晋升渠道,怎能让人不动心?
一时间,演武场上升起了无数的意气和壮志。
庸宴:“不仅如此,今后每一季度都会有这样的机会。被挑战者不限于我,也可以是各位的上司。以衙官为界,挑战官职在衙官以下的军职,只比武艺;挑战官职在衙官以上的军职,文武皆试。文试方式将在下一季度的试炼前公布,今日接受挑战者,只有我一个。”
“庸宴,在此恭候。”
这一次众军的响应,倒比之前那声问安更要整齐,也更要洪亮:
“遵大都督将令!”
·
秦桥懒懒地蜷在庸宴的椅子上,看着高大的男人掀帘进帐,迈开长腿走到她面前——
咕咚咕咚喝了一整壶水。
秦桥懒懒道:“怎么连个奉茶的人也不带?”
“我带了。”庸宴扫了她一眼:“但是她更喜欢在高处看戏。”
秦桥:“……”
是哦。
她无话可说,唯有鼓掌:“都督今日大展神威,禁军统一指日可待。”
从前她和皇帝束手束脚,觉着禁军一团乱麻,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想到庸宴一顿大棒,倒是将这些武出身给打服了,秦桥也是无话可说;
当然,庸宴能收服禁军,主要还是后面这招“武力升迁”用得妙,甭管你上面压着谁,底下人为着自己前程总归是要找出路的。
这件事,瓷学办不了,秦桥也办不了,只有掌握着南境军的庸宴能办。
禁军这块,庸宴算是帮他的皇帝哥们平了。
庸宴手里握着那茶壶,目光在秦桥脸上一转,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我将孟慈音打了。”
秦桥手里拎着桌案上的军报闲闲翻看,头都每抬:“年轻欠练,应该的。”
庸宴将那茶盏放下,发出“嗒”地一声轻响,不疾不徐地补充道:“从台上下来之后他不服,我又打了他一遍,若他日后还来挑衅,我一样会动手,直到他服气为止。”
秦桥终于明白他在干什么了。
庸宴,好像是在试探自己为什么生气。
她心里不知道突然感觉很舒服,很好笑,很愉快;身体里有种名为“逗他玩”的本能窜了出来。她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抬眸问道:“你收拾自家部下,何必知会于我?”
庸宴绕开桌子,走到椅边俯身,仔细观察她的神情:“我动了你的小朋友,不心疼?”
“心疼,”秦桥侧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挂在椅子扶手乱晃,她也不嫌硌得慌,就这么半仰着头与庸宴对视:“慈音年纪小,脾气硬,犯起倔来可爱得不得了……”
秦桥话还没说完,就被庸宴提着领子拎到一边,他自己施施然坐在了椅子上。
秦桥:“?!”
她觉着自己像只被人揪住后颈皮的猫,视线猛然拔高一截,整个世界都在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双脚已经落地了。
庸宴人模人样地翻开她刚才看的那一卷奏报,一副“世事与我何干的样子”:“话多。去煮茶,一会儿各卫统领要进来议事。”
秦桥心说也不知道是谁先提的话茬,但她懒得争辩,当真依言去煮:
翻找茶叶的过程还算顺利,烧水就不尽如人意了——她见过炉子,却从没自己上手用过,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把炉灰撒了好大一片在地毯上。
庸宴:“……”
秦桥无辜回头:“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庸宴心知秦桥这么些年来,连吃个葡萄都有人扒好了皮送到嘴边,不会用也是正常的。
他只好远程指挥:“先点火,再放小炉。放反了!手拿开……等等,不要直接把茶叶放在里面……算了!”
秦桥站在一边,看着庸宴走到身前半跪下来,动作熟练地把炉子支好:“就教一遍,好好看。”
他把所有东西都处理好,一回头,刚好看见秦桥捂在腹部的手。
庸宴一怔,而后立即反应过来,冷声道:“军中一日只有两顿饭,早上不好好吃,中午没人会给你开灶。秦奴,那些矫情脾气尽早改了,没人会惯着你。”
她愣了一下,收回手起身,老老实实地站回了椅子后面,没再为她抽痛的胃说过一个字。
秦桥知道都督府的小厨房没有为难她——军中作息本就如此,厨房开火的时间都是固定的,能给她留着一碗粥,已经是看在她同庸宴那点闲话上格外照顾了。
但规矩是规矩,规矩是要跟着人变的。
这倒不是秦桥挑剔,她在朝中时就是改革派,强调人比规矩大,她在位的几年出台了很多亲民的政策,那也因此是民间对官府最满意的几年。
所以,她要告诉庸宴——
我的胃吃不了凉,你要养我,就得改改。
可无论是庸宴今天在场上的表现,还是他此刻口中说出的话,都使得她懒得再说,懒得再变。
娇要撒给心疼的人看;
可庸宴已经不是这个人了。
“都督,各位统领都已经到达帐外!”盛司的声音突兀地在外间响起:“现在就让他们进来吗?”
庸宴压下心中的不适,坐回桌子后面:“进。”
众统领鱼贯而入,各个鼻青脸肿,满面不忿,孟慈音甚至是被搀扶进来的,一进门就直勾勾地盯着秦桥看,秦桥安抚地对他笑笑。
庸宴垂眸:“都坐。”
帐中宽阔,座次都是早就定好的,众人落座之后齐齐问了声“都督安好”,然后没刹住闸,有几个人依着往日的规矩脱口道:“秦相安好。”
满帐寂静。
秦桥挥挥手,打破这有点尴尬的气氛:“安好安好,现在我只是都督府的小奴,不必如此客气。”
孟慈音恨恨扭过头去。刚才搀着他进来的正是鸮卫花成序,闻言顶着一双青肿的眼,也笑眯眯说道:“沧海桑田一念间,眼下困境总有解开之日,秦……”
盛司十分有眼色地接口道:“秦小郎。”
花成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顺口接道:“秦小郎的心胸着实令人敬佩。”
“困境?”庸宴沉沉开口:“怎么,哪位想为秦相解围?”
在座众人几乎同时回忆起了被庸宴暴捶的痛苦。
于是沉默。
孟慈音在一片安静中冷笑出声:“庸宴,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从南疆回来就能这么侮辱人?”
南境无将,庸宴凭一己之力定了西南的乾坤,封王封侯都不为过。
那毕竟是国之大将,孟慈音这话便说得有些过了。
花成序立刻起身,对庸宴抱拳道:“慈音年少,还请都督见谅!”
他有心回护,孟慈音却没领情:“秦阿房为大荆鞠躬尽瘁,你是功臣,她就不是?你如此折辱于她,就不怕被大荆百姓耻笑吗?”
大荆百姓不仅没有耻笑,大荆百姓还高高兴兴地吃上了瓜。
秦桥都要不忍心看他了:“慈音,你先……”
“若我偏要折辱呢?”庸宴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一把扯过秦桥,把人拉得坐在了自己的腿上,长臂一捞,强迫她埋头在自己怀里。
秦阿房被他暖烘烘的体温捂着,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听他在自己头顶说道:“孟统领,这是我自家的奴,我想对她怎样便对她怎样,你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