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桥一下惊住了,她没动。
身上凉凉的。
庸宴顶了顶腮,玩味地说道:“秦奴不过如此。”
秦桥忽然怒了。
从被皇帝下旨做奴,到宫中轻桃司的慢待折辱,她始终不咸不淡地受着,心中也不觉得如何;
可眼下庸宴这样不将她当回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一股火气瞬间蹿上肺腑。
秦桥身上不着寸缕,怒极反笑,她直起身贴近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庸宴眼中一瞬间的慌乱:
“都督连看都没看,就知道不过如此?”
庸宴:“……”
庸宴:“真以为我不会动你?”
秦桥一手攀上他的肩膀,男人的眼神瞬间就深了。
她妖精似的贴着他的耳朵:“我是都督的奴奴,想怎么动就怎么动。不过……”
她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我也劝都督仔细想想,是不是非要走到这最后一步。”
“威胁?”
他忍无可忍地把人扑倒,仿佛把一辈子的耐力都用尽了,埋首在她颈侧里深深吸了口气:
“秦氏已倒,帝王离心,京中无人敢与我做对,你还要倚仗谁?换了我是你,就想想该怎么讨好主人。”
秦桥张开五指,温柔地揉进他的发间,安抚式地抓了两下:
“都督呀,本相讨好的诚意还不够?”
他咬住她的颈侧以做回应。
秦桥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庸宴耳边。
她独特的声线响在庸宴耳畔:
“都督不妨想想,我从九岁上就与秦氏断绝了关系,被先帝和太后抚养长大。若手里没点保命的东西,如何能活到现在?”
庸宴抬起头:“想走,是么?”
秦桥垂下目光,嘴角露出一个促狭又精明的笑:
“是只要我想走就能走。照顾你的面子留一夜而已,所以我说大都督啊,差不多得了,‘欢聚’时刻结束啦。”
庸宴冷笑,兜头掀起被子将她重新裹好,扬声道:“进来。”
秦桥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几个人被兜头盖脸地扔了进来,砸得地面都要凹进去。
“昨天到今天,前后来了四拨人。”
庸宴:“功夫尚可,但是要偷我的人,不够。”
外面的军士请示如何处理。
庸宴:“打一顿,扔出去。”
地上的人被利落拖走,门再次关上。
秦桥:“如果你觉得这就是我的底牌那未免太过……”
庸宴打断:“不就是乔氏抵运?”
他微笑道:“忘了告诉你,回来的路上大军在雍州驻扎了一阵,我亲自带人去把你老巢端了。还没接到消息?当然,因为他们现在都在我雍州的别苑住着。你最近一个月收到的情报消息,都是我派人模仿字迹送给你的。”
秦桥从被子堆里挺直身体,鼻尖凶狠地蹭上他的鼻尖:“要是让我知道你动了他们任何一个人,我就……”
庸宴好整以暇。
秦桥:“……我就再问问都督需不需要按个摩。”
庸宴嘴角抽搐了一下:“不需要。”
秦桥无奈躺倒:“所以你就非要睡我?”
庸宴:“你这个人现在从头到脚都是我的了,侍奉主上是你的义务。”
秦桥危险地眯起眼睛:“你真觉得端了乔氏抵运我就没办法了?”
庸宴无所谓道:“你可以试试。”
“看你得意到几时。”秦桥冷哼一声:“今日累了,不与你争,睡吧。”
庸宴看她在被子下翻转身体真的要睡,拖长声音唤道:“秦奴。”
“作甚!”
“侍奴是不能在主人的床上睡的。”
秦桥裹着被子一骨碌坐起来:“……庸言念,你现在是想让我住厢房?!”
庸宴:“想多了。奴奴都住在角房。”
秦桥:“庸宴!”
庸宴起身:“来人,带秦奴去她的房间。”
秦桥裹着被子翻身而起:“庸宴!庸言念!你欺人太甚!”
门砰地一声打开,两个又高又壮的女人对着庸宴抱拳,接着就大步走上前要把秦桥扛走。
秦桥:“你认真的?!”
秦桥:“放本相下来!庸宴!快说句话!”
秦桥:“……明天有雨,着凉了我膝盖疼!庸宴,庸都督,都督……主人!”
庸宴淡漠的目光扫过来:“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奴疼不疼,跟我这个做主人的有什么关系?”
秦桥:“!”
她安静了一下,似乎真的将这句话听了进去,眼睛里的光华如黎明时湖面上的月色般渐渐消退,最终只剩下一点失望和委屈。
秦桥做了几年翻手云覆手雨的权相,身上担着整个大荆朝的生死,她是不同别人这样闹的。
现在,庸宴终于也成了“别人”。
她安静地伏在嬷嬷身上,不闹了。
庸宴:“……”
又来了,从前就喜欢装可怜。
他压下烦躁,挥手道:“带她走。”
------------
翌日,大都督府。
关于如何做一个奴,秦桥其实并不怎么懂。
毕竟她人生的前九年被秦家当成祭品供着,九岁一进宫就又被太后收养,赐小字阿房——
“凤凰凤凰止阿房”,当时整个朝廷都当她是未来的皇后娘娘,恨不得往天上捧;
后来她十三岁进入前朝做官彻底断了后宫这条线,也依然是名副其实的当朝重臣,没人敢有半分不敬。
总而言之,她不知道该怎么吃这碗已经凉了的粥。
秦桥放下筷子:“去告诉你们都督,这东西吃了我胃疼。”
一旁侍立的年轻将领说道:“回秦相……回您的话,都督吩咐了,咱们府中一日只有两顿饭,让您按时吃,吃饱了好去都督身前伺候。”
秦桥:“这是他亲口说的?”
年轻将领没再答话。
秦桥放下筷子:“叫什么名字?”
年轻将领:“盛司。”
“我知道你,”秦桥招手让他过来,笑道:“你是他身边很得力的亲卫,已是个有军功的了。”
这小将军年纪不大,因为常年在前线拼杀的缘故,肤色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眼睛清澈明亮,浑身都散发着生机勃勃的青春朝气。
当真是好一位英雄少年郎!
只可惜这位英雄少年郎的脑子里,正在想一些不那么英雄的事——
盛司抿紧唇看着她,眼中盛放出异常炙热的光芒。
千盼万盼,总算盼出了都督夫人!
都督夫人还夸奖他!
打从盛司被庸宴捡回军中开始,盛司就源源不断地从身边的老兵油子嘴里听到关于都督与秦相的绯闻轶事,着实精彩非常,今日得见真人,太激动了!
秦桥看他半天不说话,以为他为难,示意他摸摸桌子上的瓷碗,语气近乎沉痛地说:
“你给我作证,这粥凉透了。”
盛司艰难地从脑补中挣扎出来,疑惑地看了看碗:“……嗯。”
秦桥拿起勺子,艰难地塞了一口。
狠狠心,又塞了一口。
她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把一碗凉粥喝得干干净净:“庸宴人在何处?”
盛司躬身道:“请随我来!”
庸宴果然在演武场。
打从三个月前庸宴斩了东肃王开始,秦桥就开始和瓷学商议庸宴回京后的职位分派。
议来议去,最后还是将皇城禁卫军划给了他。
举凡是在大荆朝做过官的人,都知道这皇城禁卫军有个诨号,名叫“烂摊子军”;民间则称之为禁军。
这禁军总计五万人左右,分三军十二卫,分布在妙都及其四处辅城。原是由顾恩,文错两位武将协管——
文错早些时候去了三秦平定谋逆的异姓王秦氏,顾恩则在庸宴返京当天被派到南疆去接替庸宴稳定边防;
庸宴回京后,也就自然而然地从他二位手中接管了过来。
整个禁军演武场呈圆形,图纸还是今上刚登基时她亲手定下来的。
选在了妙都之外,长青河以内的一片空地,为的就是举措安全,演武方便。
秦桥收回打量的目光,却正好对上了庸宴远远看过来的视线。
秦桥登时有种被当成猎物锁定的惊悚感:“!!!”
不是吧,这都能看见我?!
还好庸宴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快到仿佛刚才的注视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
庸宴向演武台下黑压压的士兵们扫了一眼,震声道:
“鄙姓庸,单名一个宴字,以后各位在我手下,于称呼一事上不必太过拘谨。”
因为秦桥所在的地方视野有限,只能看见虎豹狐鹤四卫,但听着响应“问大都督安”的动静,就知道禁军今日在京的基本来全了——
三军十二卫还是□□开国时定下的制度,三百年来从未变过:
三军分别是金甲军,银甲军和铁甲军,永远是一路在外守备,两路在妙都各处值岗,每两月会交换一次岗位;
十二卫人数相对较少,主要负责京都各路事宜,与前朝的锦衣卫职能相近。
秦桥:“你家都督昨日刚回京,今日就来禁军当值了?”
盛司低声道:“陛下也说叫他歇歇。但禁军的顾老都督已经离职,都督觉得这位子离不了人,就先过来了。”
秦桥抱臂:“顾恩走不走,禁军都是一样乱……陛下调他过来镇场子罢了。你们都督刚回来,查过这些统领的秉性没有?”
盛司整个被她说懵了。
秦桥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庸宴把妙都当南疆吗,真以为自己一上来就就能顺顺当当接手?”
盛司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说道:“不知道,但南疆那边一开始也是不服的,大都督也都摆平了。”
秦桥皱了皱眉。
庸宴去南疆的时候,虽然名义上没那么说,但都知道他是去接皇子瓷如意的班。
瓷如意是先帝的小儿子,在南疆顶着东肃的绝对优势守了四年,南境军中上下敬畏;
他为国捐躯死在前线,又因为之前几代战死沙场的将领也都是东肃皇族,是以她心里明白,庸宴那时的交接必然不那么平顺。
只是听盛司这意思,恐怕比自己想得还要难。
盛司:“禁军怎么样我不知道,但边军常年与东肃交战,多少沾了些野蛮做派。那边不讲究什么出身不出身的,你想当老大,就得能打。”
秦桥:“就硬打?”
盛司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边庸宴已经见过了诸位统领,淡淡道:“豹卫这一季不换岗,每月回京探亲人数要登记定额。”
“他可真会挑人。”
秦桥回过神来,满脸写着看戏:
“豹卫统领苏平力,乃是十二卫中最硬的茬,瓷学叫他办事都得思量思量,他们豹卫上一季就在最远最苦的神孙县值守,庸宴竟然还让他去,苏平力会咽下这口气就怪了!”
果不其然,一个姿态懒散的青年人一脚踏上了试炼台:
“大都督,好大的官威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