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揭过,吐露出渐进热烈的红霞。
天空迎来崭新的黎明。
铃杏彻夜无梦,睡得特别安逸,以至于成了最后一个起床的人。厌听叫不醒她,一叫就要挨她的巴掌,气冲冲地跑隔壁厢房找司见月去了。
她迷迷糊糊的,便感觉有人掀开了被褥,将她轻柔地拉起来,靠在了某个宽阔的怀里,紧接着拿过旁边架子上的外衣给她一件件仔细地穿好,然后才开始梳理她因为睡姿凌乱而打结的头发。
来人的动作很轻,也很舒服,舒服得铃杏差点儿又睡了过去,直到她的脸被糊上冰冷的湿毛巾。
“——哎呀!”
铃杏直接被冻得惊醒,赶紧拿开湿毛巾,一脸起床气地瞪着他。司见月也没催她,淡声道:“已经辰时了,再不起会被丢下的。”
“……知道了,我这就起。”铃杏抓了抓头发,下意识要伸手去旁边架子上拿衣服,结果发现空空如也,再一看自己连系带都绑好了。她愣了愣,便从司见月手里一把夺过梳篦,认真地捣鼓起发髻来。
铃杏手下不停,道:“你去梳妆台,帮我把那个红色的檀木锦匣拿过来。”
司见月依言拿了过来。
她又说道:“打开,给我端着。”
司见月:“……”
于是他将那个锦匣打开,恰好窗外的天光亮堂堂地照了进来,里头的一堆什么珠钗金步摇顿时熠熠生辉,险些没把司见月的眼睛都闪瞎了去。
铃杏利落地梳了个飞仙髻,完全将司见月当成贴身丫鬟使唤,不时从他端着的锦匣里拣出各种精致繁复的发饰别上固定,还叫他拿梳妆镜给她各个刁钻角度都照了一遍,最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我,哪个角度都这么好看。”铃杏的心情也很美丽,随手合上了檀木锦匣。她转头看向司见月,眼里是隐含威胁的笑意,“是吧?”
司见月老实回答:“你说的是。”
铃杏正要准备起身下榻,突然想到什么,抬首看去,果然在司见月的眼窝下方发现了不太明显的淡淡青黑。她动作顿住,又坐了回去。
她斟酌了一下,问:“昨晚没睡?”
“……”司见月像被这话刺激到了,瞳孔深处压制的血红转瞬即逝,但很快恢复了温润的黑。他不想坦白,可也不愿撒谎,努力扯着唇角:“不是你说的么,我每日都要粘着你睡觉,否则便要失眠。”
“哦,生气啦?”铃杏试探道。
司见月说:“没有。”
铃杏撇了撇嘴,还说没有,都学会对她阴阳怪气了。她冲司见月盈盈一笑,招手道:“过来。”
司见月被她笑得有点不自在,蹙了下眉,但还是乖乖靠近了些,紧接着就被倏地一扯,失衡扑在了她的腿边,微微愕然地抬眸看她。
铃杏一点点收起了戏谑的笑意,目光却一点点变得柔和起来,她伸手捏住司见月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来,他瞳孔骤缩,好像突然很是紧张,抓住床榻的边缘稳住自己,喉结情不自禁地滚动着。
“喂,司见月。”铃杏忽然又问,“你说,我跟你生出来的孩子,会是小狗吗?”
司见月听得怔住,脸色立马唰地黑了下来。可抢在他被调戏后恼羞成怒的前一刻,铃杏便飞快地俯下身来,额头轻轻抵住他的——
那对司见月来说是惊天动地的一瞬间。
灵府相接,神魂交融。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像是心脏被人蓦地握住,灵府一览无遗地敞露开来,任何细微的意识都被深刻剖析,无论善恶,避无可避。
突兀蹿起的某种烈火从额头刹那间点燃遍布至全身,酥酥麻麻地,或轻或重地揉按着身上每一处隐僻的角落,连神魂都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让人想要兴奋地呻叫出声的时候,却又戛然而止。
司见月神色懵懂,满脸震惊。
铃杏点到为止,将他轻轻推开,他便连扶着床榻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狼狈跌坐在地。
从没有人教过他这些。
他生来爹不疼,娘不爱,他甚至不知道感情的定义是什么,只是本能地去做他心甘情愿想做的事情。除了季铃杏,没有人真正地亲吻过他,连拥抱都很少,更别提这个了。他唯一起过欲念的就是曦凰,可曦凰并不爱他,哪里会愿意跟他做这些,因此整整上千年他都没有对象可以尝试,可以了解。
震惊、新奇、复杂……还有些微的愉悦。
“怎么样,比你的什么抱抱带感多了吧?”看司见月还傻傻反应不过来的样子,铃杏心道一句真是无趣,果然师弟就是师弟。
她笑着用脚尖轻轻地踢了踢他的胸膛,又转而踩在他肩上,居高临下道:“给我穿鞋,嗯?”
…
“你是怎么哄好他的?”
“藏好你的小尾巴,别被发现。”铃杏将厌听摁回袖子里去,用传音道:“就是这样这样,然后那样那样,就哄好了。”她语气很是得意。
厌听大吃一惊:“大早上的不好吧?!”
“……”铃杏沉默片刻,一下子忘记了和他对话要用传音,当时就骂出了声,“你胡说八道什么!”
但因为走了这会儿神,铃杏并没有注意到前面的宁骁在和其他人分析青召王室的情况,他正严肃地说着:“奚桓在平南之战以前,曾向国君求娶过长乐公主,却不知为何这件事被人压了下去——”
结果被她这一打岔,众人便都看了过来。
宁骁压着火气,阴森森地微笑道:“师妹,你可是对我说的话有什么意见?”
铃杏僵住,“没、没有。”
宁骁向她请示:“那我继续?”
铃杏马上点头。
容嫣方才说忘了拿东西,匆匆回了趟医堂,大家便在问剑宗的山门口等她。薛遣淮沉声道:“奚家权势过大,国君本就不喜他功高盖主,自然是不会愿意将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他。”
宁骁却道:“可是历来用联姻巩固政权的案例也不少见,国君既然惧怕奚家谋反,那么让奚桓做长乐公主的驸马,岂不是更能栓住他的忠心?”
薛遣淮不太赞同,“这样做是否能够栓住他的忠心我不清楚,但你低估了武将的野心,青召国的开国国君正是武将出身,甚至往前好几个王朝都有武将夺权的战争出现,成也武将,败也武将。”
洛夕瑶在旁边静静听着,突然插嘴道:“你们说了半天,都是说那个鬼将军,难道就没有人知道长乐公主到底喜不喜欢他,又愿不愿意嫁给他吗?”
“好问题!”铃杏也忍不住说,“三条腿的男人大多是自私且贪婪的,他如果真的想谋权篡位,又怎会被虚妄的爱情绊住脚步?”她哼了一声,“他肯定什么都想要,天下要,长乐公主也要。”
洛夕瑶冷笑道:“别说三条腿的男人了,就是两条腿的太监也有一手遮天的。”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部分掌权的太监就算没了把儿,也照样玩得花。
铃杏虽然讨厌她,但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实是句人话,而且偶尔还怪讨喜的。对此发言,铃杏启唇,只有轻飘飘一个字——
“中。”
在场被内涵到的四个男人:“……”
宁骁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薛遣淮也不说话了,还有个像被毒哑了似的司见月,他因为昨日的彻夜未眠现在后劲可大,不但完全没听到大家在说些什么,还昏昏欲睡地总想往铃杏身上靠,被她狠狠怼了一肘子才站直,看起来病恹恹的。
他低声说:“我好困啊。”
铃杏:“……闭嘴。”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空气中蔓延着淡淡的尴尬,宁骁转移话题,开始讨论起今日的天气。百无聊赖的铃杏却有意外发现,她看见不远处好像有道眼熟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面。
铃杏挑了挑眉,叫司见月站着别动,然后她小心绕开树后的可视范围,出其不意地偷袭过去。
那人冷不防被她一吓:“啊!”
“啊什么,又不吃了你。”
铃杏摸着下巴作沉吟状,把这个鬼鬼祟祟的女孩子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比起看到容嫣的错愕和怪异,看到曲小棠的真身更让她觉得新奇,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或许当时洛夕瑶也是这种感觉。
曲小棠脸色煞白,怯生生道:“师姐。”她紧张地绞着衣角,“我…我只是路过……”
铃杏笑眯眯道:“哦,来找司见月?”
曲小棠:“!!!”
她慌张地摆手否认,“不是!司阎师兄已经是你的夫郎了,我怎么会——”她把话说出口了才知道要过脑子,又惊觉地赶紧打住,简直快要哭了,“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铃杏都怕曲小棠咬了舌头,温声安抚道:“别急呀,你慢慢说,我对女孩子很有耐心的。”
曲小棠见她真的不生气,也不像传闻中的那样蛮横善妒,虽然她的长相过于张扬明丽,总给人一种脾气很大的感觉,但却意外地情绪稳定,至少现在的情绪就很稳定,于是慢慢地放松下来。
铃杏曾在千机塔与曲小棠的经历共情,借着她的心脏和记忆,感受到了很多特别的东西。这世上除了铃杏,估计没有人能更懂曲小棠的感情。
对司见月的感情。
甚至可以说,铃杏现在对司见月的喜欢,是建立在曲小棠对司见月的感情基础上的,如果没有曲小棠的启蒙和指引,她未必会懂真正的喜欢是种什么感觉,也未必会喜欢上司见月。
对于曲小棠,她是遗憾和怜惜的。
铃杏在进入曲小棠的幻境以前,就已经嫁给了司见月,所以她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珍惜。因为她知道,她唾手可得的,是别人求而不得的青春。
“我们马上就要离开问剑宗了,可能个把月都不会回来。”铃杏说,“如果你想道别的话,我就叫司见月过来,你们两个人谈谈。”
曲小棠闻言愣住,脸色有些古怪,“你…你这么放心……我们两个人?”
铃杏满不在乎道:“我才不怕,要是你们两个人真有什么,大不了他浸猪笼,我再嫁。”
曲小棠:“……”
铃杏让曲小棠在原地等着,然后跑去叫司见月过来,怕他不认识,想了想才说:“那边有个外门师妹找你,她很崇拜你,想和你道个别。”她还再三叮嘱,怕司见月不会说话伤了人家的心,“记得态度好一点,要是把师妹搞哭了,我就打你。”
司见月眨了眨眼,乖乖点头。
铃杏想也没想便回去了,怕自己在旁边,曲小棠会说不出话来。司见月走到树下,看着跟前紧张又怯懦的少女,眸底泛起几不可察的波澜。
随着铃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曲小棠也缓缓抬起头来,神色是褪去怯懦后的冷淡沉静,她朝司见月袖里探出头来的小黑蛇瞥去一眼,略有些意外厌听居然成了契约灵兽,但很快又心下了然。
曲小棠颔首道:“太子殿下。”
“今年的内门统考,可以过了。”司见月言简意赅地说,“你得想办法拜入戒律院。”
曲小棠:“好。”
除此以外,司见月没再和她有任何交流,不作片刻的停留便转身离开。而厌听却没有跟上,跳到地面游动至曲小棠的脚边,直起身子看她。
曲小棠蹲下来,止不住笑道:“厌听大人,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还不是那个季铃杏!”厌听说起就来气,整条蛇都激动起来,“我本来想趁太子殿下不在,赶紧把她杀掉,谁知她狡猾得很,竟开启千机锁妖阵困住了我,我根本没办法挣扎就被迫与她结了灵契。”
厌听痛心疾首:“血亏,血亏啊!为了太子殿下我实在是付出太多了!”
“你不是说,为了太子殿下万死不辞吗?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知足吧你。”曲小棠道。
厌听被这话给噎住,支支吾吾。
他叹了口气,才低声道:“咱们族业复兴道阻且长,还得把命留着。太子殿下已经恢复记忆,计划也算是有所进展,可惜季铃杏总要做那个变数。”
曲小棠说:“她真的喜欢上太子殿下了?”
厌听嘿嘿一笑,骄傲地扬了扬脑袋,“你当我是什么人,在千机塔的五百年,我早已把幻术练得炉火纯青,造个以假乱真的幻境有何难度。”
在千机塔的幻境中,厌听篡改了铃杏过去的部分记忆,真假参半,其实曲小棠根本没有想要送过那封情书,甚至根本就没有写过情书。他只是借了曲小棠的身份和少女怀春的视角,让铃杏误以为自己是在与她“共情”,从而因曲小棠的动心而动心。
但厌听自己也不太懂什么是动心,毕竟他早在千年前就入了魔,又关在千机塔这么久,还可以与人正常沟通,不说出鸟语来就不错了。
这个幻境,是曲小棠亲自指导的。
“喂,不过你是怎么做到的?”厌听终于有机会问她,以往用法器传音实在麻烦,“你好像也才恢复记忆没几年吧,你是如何提前知道,以后要帮太子殿下怎么让一个女孩子喜欢上他的?”
曲小棠静默半晌,眸色沉沉。她别开眼去,拍了拍裙子站起身来,平静地说:“厌听大人,我哪有预知未来的本事啊。”
“因为我真的喜欢过他。”
厌听又是大吃一惊,“什!么?!”这个讯息比今早听见季铃杏说她是把司见月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才哄好的,还要来得劲爆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司见月:无辜,听话,乖巧懂事。
实际上的司见月:先婚后爱,嗯,搞定。
…
厌听:请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曲小棠(点烟):用我飞蛾扑火的青春。
…
写神交的时候我真的瑟瑟发抖,怕过不了审。宝宝们将就着吃,肉多怕腻,让厨子我再琢磨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