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听忽然站起身来,拖着锁妖链缓步走到他们跟前,然后撑着膝盖蹲下,视线紧紧锁住司见月怀里的铃杏,像是在看将死的猎物。
他微微偏首,眼却不动:“太子殿下,她不是曦凰,你应当知晓吧。”
司见月:“嗯。”
“契魂引已经种下,你的记忆和力量会开始慢慢恢复,这个小丫头已经没有作用了。”厌听用指尖抹了把自己腕间的血污,又恶劣地笑着揩到铃杏白皙的脸颊上去,漫不经心地下了结论——
“当杀。”
司见月这才掀起眼皮,不动声色地把铃杏的脸给擦干净。他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厌听顿住,错愕地收回手,“莫非你真的爱上了她?神女已经陨落,转世之后并非同一个人,你还是司阎,但她再也不是曦凰了……”
司见月冷冷地打断,“她是。”他用力地收紧了手臂,怀里的铃杏似有所觉,不适地蹙起眉,“我说她是,她就是。我会让她变回曦凰的。”
“……她杀过你。”厌听道。
司见月不为所动:“随她杀。”
厌听快要被他逼疯了,抓狂地站起身,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才停下。他指着自己额头那枚印记,一副怒气冲冲却无处发泄的模样,很是憋屈道:“我不管,你要么杀了她,要么把我的灵契解掉。我堂堂千年蛟龙,怎能做一个黄毛丫头的走狗!”
“你杀了她,我也活不了。”司见月十分淡定地摇头,“我沉睡的这些年来,另一半神魂已经爱上她的转世了,你杀了季铃杏,他会跟我拼命。”
司阎也没想到,千年前他给了曦凰一条命,千年后,还是要把命留给她的转世。
厌听虽然重塑了他的身躯,但魔血滋养的肉身到底是不一样的,这也造就了他神脉却魔体的尴尬局面。他的魂魄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是善,一半是恶,随着司阎的苏醒,原先的司见月便将长眠。
厌听也沉默了,一言难尽道:“太子殿下,咱们九玄烛龙一族,什么时候能不死在女人手里。”
司见月:“……”
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这辈子尽量吧。”
这时,青铜石门处倏尔响起了脚步声,司见月却似乎毫不意外,凉凉地与厌听对视着。厌听当即翻了个白眼,认命地被锁妖链给吊了回去。
然后装死。
就在厌听闭上眼睛的刹那,青铜石门被人缓缓推开,一点点露出青年高大俊逸的身形,连同外面的风霜雨雪都倾泄了进来。他逆光而立,棱角分明的面容看不真切,但仍能感受到清晰的威慑力,像一柄正义凛然的剑意,让妖魔本能地望而生畏。
只堪堪一眼,便觉此人不可小觑。
他抬脚走近,看到是司见月才松懈了紧拧着的眉宇,又回到了温和稳重的君子之态。
薛遣淮的目光先是在司见月怀里的铃杏停留了片刻,随即转开,最后停在了旁边挺尸许久的洛夕瑶身上。他太阳穴微跳,快步上前摸了摸洛夕瑶的脉搏,探得并不凶险,才终于安心似的叹了口气。
薛遣淮问道:“小师妹为何会在这里?”
“她于家妻有愧,说是特地前来请求宽恕,却不知怎的就跑到了千机塔这里,于是被厌听吞进了幻境,还要我们来救。”司见月神色淡淡,扯谎都不带打草稿的,三言两语便撇了个干净,“我出不了苦忘崖,不能送她回去,只好叫师兄你来了。”
装死的厌听都有点憋不住了,竭力压住翘起的唇角,这个解释不说牵强吧,简直是胡说八道,不过他家太子殿下的脑回路素来清奇。
薛遣淮默了默,“原来如此。”
他当然不会怀疑司见月骗自己,他的师弟一贯善良正直,哪怕只言片语也不曾骗过自己。
但薛遣淮没想到的是,面前的这个并非是他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师弟,而是活了上千年的龙族太子,入了魔以后六亲不认的恶魂。
他不善良,而且只想杀人。
比如杀了薛遣淮。
…
当铃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苦忘崖那幢院落里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司见月?”
尚未听到应答,腕间却突然传来一种冰冰凉凉的触感,像是有条蛇在窸窸窣窣地缠动着,引得铃杏鸡皮疙瘩顿时炸起,下意识低头去看——
还真是有条小黑蛇!
“啊!!”铃杏吓得猛地甩开它。
小黑蛇被她甩到墙边,又掉了下来,痛苦地扭动着细长的身体,张嘴却是厌听那道优雅的声音在怒骂:“季、铃、杏!”他说,“我真的会杀了你!”
铃杏:“……”
她迟疑着俯身凑过去,用指尖点了点小黑蛇的脑袋,“厌听?你……还会缩水啊?”
又想起什么,她蓦地打了个激灵:“好啊,你居然逃出了千机塔!”明明洛夕瑶也没救,甚至这辈子一心要杀他,厌听是怎么从法网恢恢的千机塔里逃出来的,刑罚长老那边知道吗?!
厌听差点被她这句话给气死,“季大小姐,你是失忆了吗?拜托,是你强迫我签订了灵契,成了我的主人,我自然会跟着你一起出来!”
“什么?!”
铃杏确实没想到这茬,回过神来,险些一个仰倒躺回去。她当时也是杀疯了,急着要厌听把真话一字不落地说出来,而结契是最快的方法。
“你做事都不考虑后果的吗?”厌听一看她表情就懂了,冷笑道:“这就是随便结契的下场。从你把法印打在我身上的那一刻起,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都得与你绑在一起了。”
铃杏听得浑身恶寒,嫌弃地说:“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谁想跟你在一起?”
“你他妈——”
厌听疯了似的扑过来,却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掌精准地握在了半空中,他登时僵在原地,也不再动弹了,唯唯诺诺地缠住那玉石般泛冷的腕骨。
司见月换回了螺白色的衣袍,看起来又是雪胎梅骨,芝兰玉树,举手投足间尽显仙风礼遇,若非铃杏早已知晓,也必然不信他已成堕魔。
他大概是最不像魔的魔了。
司见月见了她也依旧淡漠不改,走到桌案旁慢条斯理地倒起茶来,并没有看她。铃杏莫名地觉得有些失落,也赌气似的不肯先搭话。
“我在千机塔施了点障眼法,刑罚长老那边暂时不会发现,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司见月倒好了七分满的热茶,递到她手边,“得找个替代品。”
哦,原来是给她倒的。铃杏勉强原谅了他方才的冷淡,接过茶盏浅抿着说,“找谁?”
可这不是瞎扯淡么,上哪去找一条跟厌听长得差不多,还愿意替他坐牢的——
等等,魔蛟?
寻龙谷不是就有条现成的吗?
铃杏眼前一亮,司见月看她终于悟了,才不置可否地颔首作应。她顿时激动起来:“司见月,事不宜迟,我们明日就动身去寻龙谷吧。”她咬牙切齿地揉着指关节,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声,“那条魔蛟咬断了我的剑骨,可让我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
铃杏又发愁了,“我的本命佩剑不见了。”
本命佩剑于剑修来说,是相当于终身伴侣般不可或缺的存在,没有本命佩剑,打起架来都没劲。
司见月瞥她一眼,等她喝完才把茶盏拿走,重新倒了满杯,然后就着她抿过的唇印喝了下去。铃杏看得耳根微红,不自在地挪开视线,假装没看到似的摸了摸发髻,虽然也不知道在摸什么。
“去吧,我会陪你。”
司见月眉眼沉静,开口却让她不能淡定:“我就是你的剑,你要出鞘,我随后就到。”
……可恶,他好会!
铃杏突然不太道德地想,司见月成了魔以后好像更可爱了,之前他跟块木头似的,要从他的嘴里听到三两句情话都估计难如登天。
虽然这句剑不剑、鞘不鞘的也不算是情话,但作为剑修的铃杏,却觉得比听见那些我爱你、你爱我什么的,还更能引人脸红心跳,至少她是这样。
赶在被司见月察觉以前,铃杏迅速躺回了床榻上,用柔软的被褥遮住半边发烫的脸。
她声音闷闷的,转移话题道:“洛夕瑶呢?不会还在千机塔顶层挺尸吧?”尽管知道司见月肯定已经把事情都处理好了,但她此时也没别的可问。
“叫薛遣淮把她带走了。”
“……你叫了薛遣淮?”铃杏错愕地拉开被褥,看向司见月,被他略带不悦的凤眸冷冷一睨,又讪讪地缩了回去。她咳嗽道:“没有,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不叫他师兄了,你原先很敬重他的。”
司见月紧盯着她,冷笑道:“我劝你别想吃回头草,我如今是魔,没有良心。”
他瞳色如墨,闪过一丝妖异的殷红,让铃杏都不由心惊。她想去捂住司见月的嘴,好叫他别说出这种话来,却反被他握着手腕猛地抵在床上!
司见月音色温柔,语调却狠戾。
“莫说师兄,只要敢觊觎你。”司见月趴在她耳边缠绵地吐字,喷洒在她脖颈间的气息炙热,激得铃杏忍不住颤栗,动也不敢动——
“便是你的师父,我也照杀。”
作者有话要说:怕有的宝宝不是很懂,在此说明:
1.男主神魔同体,双重人格。
2.他已经不能理解善与爱意,但他会演。
3.不虐妻,但火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