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司见月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应当在辑元秘境。
铃杏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们去辑元秘境的前日晚上,她有和薛遣淮道别,那时候司见月好像也在旁边,不过两人还是没有只言片语的交谈。
尚还记得,铃杏再三叮嘱薛遣淮,叫他千万在玄真大会结束前赶回问剑宗,看她最后的擂台赛。
可是他没有来。
铃杏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伤心,高兴的是薛遣淮没有看见她吃败仗的狼狈,伤心的是薛遣淮嘴上答应好了,却仍为了顾全大局没有来。
她其实有闹过别扭,哪怕后来听闻了那日辑元秘境确实有点棘手,薛遣淮是带队师兄,自然不可能抛下众人回来哄着她,但她还是想闹别扭。
铃杏想告诉薛遣淮,她很委屈。
她受了伤,她觉得很痛。
可是薛遣淮没有来。
铃杏不知道司见月是怎么回来的,又为什么能独自回来,他风尘仆仆,神色难掩疲惫,眼下一片青黑,好像三日三夜没睡过觉似的。
他好像很累。
司见月把能为她做的都做了之后,才缓缓席地倚靠在季大小姐的床边,等待着医堂弟子到来。近日玄真大会常有伤患,人手不够,会迟些。
迟些便迟些,倒也死不了。
司见月安安静静地握着季大小姐的手,端详了一会儿她掌心的纹路,犹豫片刻,忽然眼神谨慎地看了她一眼,她沉睡着,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他这才悄悄地,将手指挤进了她的指缝。
于是,他们十指相扣。
司见月的眉宇舒展开来,凤眸微微弯起餍足的弧度,温润又柔和,像是早春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雪地,冰也消融。他看起来似乎很开心,是那种悄无声息地,默默地,不希望被人知道的开心。
季大小姐昏迷不醒,手也是凉的。
司见月悄悄地牵了一会儿,还是暖不起来,不由轻轻蹙起眉。他想了想,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扯开了自己的衣襟,然后将季大小姐的那只手塞进去,就这么相扣着贴在了他温热的胸膛上。
很凉,冻得他抖了抖,压抑地咳嗽了几声,又怕吵醒季大小姐似的紧紧抿住唇,不肯再发出一点儿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季大小姐在耍流氓。
铃杏像个呆头鹅趴在窗外。
她愣愣地看着司见月,连眼都不眨了。
在成亲以前……不,甚至在成亲以后,铃杏都未曾想过,原来司见月早就对她有非分之想。
铃杏以为在苦忘崖这段时日,司见月对她的乖顺,听话,唯命是从,都是因为契魂引的缘故。现在看来,她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没有情蛊,司见月也会愿意娶她的。
不是愿意娶那个意气风发的,昆山片玉的季大小姐,而是愿意娶那个作恶多端的,卑劣无耻的季铃杏,哪怕她已经落下神坛,跌得满身泥泞。
司见月也愿意像方才那样,用帕子将她的手细细擦净,然后与她十指相扣,无所畏惧地走下去。
铃杏这般想着,竟也有些脸热。
她赶紧别开视线,但没骂自己,骂曲小棠。
是曲小棠个没出息的影响了她!
司见月用体温给季大小姐暖了会儿手,没等来医堂的弟子,却等来了薛遣淮的灵鹤传音。他看了眼,大概猜到是问他去了哪里,为何擅自离队。
他又等了等,实在耐不住薛遣淮那头的狂轰滥炸,替季大小姐掖好被角,终于起身要走。
铃杏没动,完全忘了还在躲。
虽然也没必要躲。
故而司见月一走出房门,便对上了铃杏那双属于曲小棠的眼睛,但不属于曲小棠的眼神。她眸里像擦了星星,晶亮晶亮的,直勾勾地盯着他。
司见月:“……”
他的神色陡然变得暴躁,不知是羞恼,还是无端的排斥,冷冷道:“你在这站了多久?”
“说话!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很多,不知道你是指哪个?”铃杏无辜地说,“是你连偷亲,都不敢亲她的唇,也不敢亲她的脸,只敢像个小狗一样亲她的手?”
司见月恨得咬牙,猛地一把将她掼在墙上。
“喂,司见月!”
铃杏肩膀被撞得生疼,不太高兴道:“我是女孩子,你太粗鲁了,你怎能对女孩子动手?”
司见月说:“我管你是谁。”
铃杏还想再顶一句,但看见他眼角泛了红,便默默闭了嘴,怕把司见月气死。原来他不但是有脾气的,而且脾气还不小,也有凶巴巴的时候。
司见月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松开了手,抿唇退开一步。他平复了一下,道:“方才的事,不准说出去,否则……”
他还没说完,铃杏就笑眯眯地点头。
司见月如鲠在喉,郁闷地瞪了她一眼,懒得再同她说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铃杏又笑眯眯地挥手目送。
天色彻底放晴,枝上有片绿叶承受不住雨露的重量,落了下来,转着圈儿飘到她脚边。
她低着头,用绣鞋的尖尖踢了踢。
铃杏一时忘了自己本来要做的是什么,甚至忘了这是个幻境,心情略有微妙的雀跃,背着手也准备离开,打算回到习武台那边去。
她走得匆忙,不晓得容嫣怎么样了。
然而刚迈出几步,铃杏就停了下来,警觉地动了动耳朵,倏地回过头来。透过那扇窗,隐约能看到床幔被风吹动,一道熟悉的身影俯下身去。
不好,有人耍阴招!
铃杏顿时破口大骂,拔腿就夺门而入。
而容嫣背对着她,双手用力地掐住季大小姐的脖颈,五指收紧。季大小姐尚在昏迷,根本毫无反抗的能力,她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像个死人,地面也随之轰然震动起来——
幻境居然开始崩塌了。
这次的阵眼,竟是季大小姐自己!
铃杏从未像此刻这么想杀谁,该死的厌听,是笃定了她打哪个人的主意,都不会打到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地要召出佩剑,但曲小棠的佩剑是问剑宗统一发的,鸡肋得很,甚至不如花瓶——铃杏直接举起了手边的花瓶,抡圆了胳膊砸向容嫣。
容嫣心跳很快,脑中飞速运转,正在继续掐死季大小姐和躲避花瓶之间反复横跳,只堪堪犹豫了这一秒,人没掐死,却被那花瓶砸中了后脑。
“砰——”
她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过去。
容嫣头晕目眩,感觉脑瓜子都快给干碎了,咬牙回头,气得手抖:“季铃杏,你找死!”
这个语气,这个调调,简直不能再熟悉了。
铃杏被骂得浑身苏爽,她就是死了,死在棺材里,如果洛夕瑶前来吊唁,她肯定也能一下子给认出来……等等,洛夕瑶为什么也在这里?
铃杏:“???”
搞什么,这里是千机塔啊。
床上的季大小姐虽然不知道死没死,但幻境仍在迅速崩塌,地动山摇。容嫣渐渐恢复成洛夕瑶的模样,眉目清晰起来,她站不太稳,踉跄几步靠在墙边,严肃地看向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
他来了。
幻境崩塌到了临界点,就是现在!
铃杏也沉了脸色,无暇去质问洛夕瑶,抬手凌空虚虚画起法咒,指间掠出道道金色的符文,犹如小蛇般灵动鲜活地扭动着身形。
她画完即道:“妖降,开!!——”
随着话音掉在地上,符阵成型,显出一个金色的撞钟形态,倏地飞出窗外,砸向了天空。
撞钟奏响,轰得人耳膜发疼。
钟声像是在某座古寺里遥遥传来,一声强过一声,三声过后,藏在云雾里的凶兽骤然痛苦地嘶鸣啸叫。房梁坍塌下来,扬起阵阵碎屑泥尘,周遭的一切也在此时尽数毁灭,陷入虚无的混沌。
魔蛟厌听被她击落,终于现出了原形。
铃杏看着地上这个伤势惨烈的男人。
大眼瞪小眼。
厌听爬起身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究竟是什么变态!”千年大妖被个黄毛丫头击落,两回出场都跟送人头似的,这合理吗?
洛夕瑶无比理解他的感受。
大女主升级流爽文,就是强到不合理!
哪怕洛夕瑶步步为营,有计划地抢走了铃杏这大半年来的气运,什么机缘桃花,抢!什么奇珍异宝,抢!什么……还没想到,反正就是抢抢抢!
然而到了玄真大会的擂台,要不是因为有系统的金手指,她虽是黑马,却依旧不能与铃杏匹敌。
洛夕瑶自上山以来,为了装成傻白甜以走扮猪吃虎的路线,已经哭了无数回。但只有在擂台上被季大小姐踩住裙摆时,眼角噙着的泪,才最真实。
她在现实生活中就是个很要强的人。
在家里是父母的好孩子,在学校是成绩名列前茅的好学生,在公司是业务能力过硬的好员工。她像个拼命三娘,永远要做最好的那个,容不得任何人看低,也容不得明里暗里的质疑。
她努力奔跑,一步也不敢停。
洛夕瑶在现实里其实并没有天赋可言,比起后来的付出,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她很会扬长避短,几乎竭力将所有事情都做到完美,最后竟连自己都忘了,她也是个有很多缺点的笨蛋。
所以在看到含着金汤匙诞世的季铃杏,仿佛生来就是要做主角,那么强大,那么无坚不摧,真正嫉恨成狂的,其实是步履维艰的洛夕瑶啊。
思绪到这里就断掉了,因为洛夕瑶的后脑失血过多,头疼欲裂,再也维持不了清醒晕倒在地。
厌听看了一眼,便道:“你阴她了?”
“我才没……”
铃杏正想反驳,忽然想起来那个花瓶,还有那声听着都疼的巨响。她默了默,说:“是的。”
厌听笑着说:“你真是个魔道的好苗子。”
作者有话要说:当你觉得有哪里逻辑不对的时候,大概就是我设置的伏笔,因为我没有脑子,也没有逻辑(邪魅一笑
来来来大家把糖拿好,我是作者我先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