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诺兰庄园(八)

想要开一家私房菜馆,在这个闭塞的十九世纪,或许比在两百年后还要艰难。但玛格丽特也不是异想天开,至少,在最基本的饮食和菜式上,没有人会比她更有自信。

然而宾利先生无心的话语让她意识到,想要开一家私房菜馆,要去伦敦这样的大城市才会有市场。

像诺兰庄园这样的私人领地,有钱的绅士们并不聚居。就算来往频繁,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薅呀!

但是,玛格丽特有些愁苦地想——她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私心和计划,而让有情人错过。

原著中,达什伍德母女四人在被赶出诺兰庄园后,前往达什伍德太太的亲戚约翰爵士家的小屋居住,在那里,玛丽安遇到了刻骨铭心但支离破碎的爱情,也最终寻找到自己真正的归宿。玛格丽特十分欣赏布兰登上校的高贵品格,如果因为她坚持要去伦敦,而让玛丽安错过她的终生大事,玛格丽特不知道该如何赎罪。

“算了,开私房菜馆也至少是我成年之后才能做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

“再说,无论哪个年代、哪个地方,开餐厅都是最看社会关系的,倒不如先把名声打开,再攒些钱,万事俱备。”

既然这样考虑,那么宾利先生的舞会就不得不参加了。

宾利先生离开后,诺兰庄园陷入了两拨兵荒马乱。

一拨是约翰夫妇。

在晚餐上,范妮自作主张,让她带来的厨娘艾米丽“山寨”了珊瑚鱼。艾米丽并没有亲眼见过那道菜,仅听过范妮那不确切清晰的描述,她也不敢多问,便自由发挥。假设宾利先生不知道那是玛格丽特的创意,约翰也没有事先吹牛,那道菜也说不上特别糟糕。

然而,厨娘未经允许偷学了别人的技艺,模仿地还很拙劣,实在是丢尽主人家的脸。

约翰这次真生气了,范妮怎么祈求都没用,最终将艾米丽赶回了范妮的娘家——费拉斯家。

玛格丽特对此嗤之以鼻,范妮有错、艾米丽有错,他约翰也不冤枉!

谁让他也不事先跟自己通气,就把珊瑚鱼炫耀了出去,还貌似笃定自己一定会为他安排?如埃莉诺所说,玛格丽特爱做饭不假,可也不是厨娘,任他指使!

就算她是厨娘,约翰的行为也实在不尊重他人。玛格丽特想到这一家三口不告而来,给庄园造成的混乱,连丹妮丝太太一时间都忙不过来、忍不住抱怨。

这家人的傲慢真是刻在骨子里,谁也别说谁了。

艾米丽被带走后,大厨房里就剩诺兰庄园的仆人。这些日子,艾米丽仗着多年来主人们的信赖(主要是范妮的偏爱),她将厨娘们指挥得团团转,大刀阔斧地“改革”府里二三十年的饮食,让仆人们私下很是不满。

更别提,丹妮丝太太在核对厨房用度时还发现,大厨房的账本有些对不上……

厨房这个小社会一时间暗潮汹涌。

而另一拨兵荒马乱则是达什伍德母女四人。

“我就说,我们应该多留久一些,说不定就会有机会参加舞会!说不定,今年春天你们就会遇上一位绅士……噢,当然啦,埃莉诺、玛丽安,你们那么漂亮又那么聪明,一定会是舞会上最受欢迎的姑娘!”

“宾利先生主持的舞会上肯定会有许多年轻优秀的单身绅士,当然也会有不少适龄的淑女。我亲爱的女孩儿们,快去好好准备舞会上的裙子!我有两套漂亮的宝石,到时候给你们一人一套!”

……

达什伍德太太每天都激动地念叨这些话。

埃莉诺和玛丽安虽然在妈妈面前表现地很无奈,但是在玛格丽特面前,却难掩心中的兴奋。

最直观的就是,玛格丽特发现,这两位姐姐开始着手做一些漂亮的蕾丝飘带和装饰,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都有,还经常来问玛格丽特关于颜色和款式的建议。

而玛格丽特答应了宾利先生的邀请,也要准备自己参加舞会的裙子。

但她对手工活一窍不通,在二十一世纪,她可很难有必要自己做衣服!

这可怎么办?

在她的软磨硬泡和各种美食攻击下,好说话的艾莉诺终于答应,帮她缝制一套装饰,整体衣身有仆人负责制作。

而让玛格丽特烦心的不仅仅是衣服,还有舞蹈。

老天,以前的玛格丽特精通跳舞,也热爱跳舞。但她——一个来自两百年后的东方人——对英国的乡村社交舞一无所知!

每当埃莉诺和玛丽安在大客厅一起练习,一会儿埃莉诺跳男步,一会儿玛丽安跳男步。玛格丽特生怕她们把自己拉进舞池而露馅,便总是借口躲避在书房或者厨房。

不是她不想练习,而是找不到一起练习的人呀!

诺兰庄园的任何一个人都比她自己更熟悉“玛格丽特”。

突然展露天赋勉强还能糊弄过去,可丢失曾经最擅长的技能,玛格丽特就不知道该如何圆谎了。

她无法,只能鸵鸟心态地避一避……说不定,那舞会上根本就没有绅士邀请她跳舞呢!

越是这么安慰自己,玛格丽特越觉得笃定。

社交舞会最重要目的就是这些适龄未婚男女的联谊。而她一个平平无奇的未成年小姑娘,又不像那卡洛琳·宾利小姐一样有大把的嫁妆让人巴结,自己顶多也只能充当气氛组……吧!

这天,玛格丽特正在厨房和贝蒂一起煮豆浆。

她从上门的佃户那里买到一袋黄豆。

那佃户只是从镇上开香料铺的亲戚那里得了些种子,种着玩儿,去年夏天便收成了,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搁置收藏在墙角。一个冬天过去了,清理存货时忽然发现了这袋东西,便带来孝敬庄园主,正巧被玛格丽特撞上。

玛格丽特兴奋地立刻掏钱买下,那佃户连连拒绝,但拗不过她的坚持。

她的东方舌头和胃早就吃腻了奶制品,对豆制品念念不忘,想到盐卤豆腐、嫩豆腐、腐竹、油豆泡、卤豆干……玛格丽特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这些从前唾手可得、太过常见的食材长时间不吃,还真的怪想念的。

她甚至还想自制酱油,但酱油需要几个月的沉淀,玛格丽特知道自己或许在诺兰庄园待不了太久,便只好暂且搁置。

锅里豆浆煮沸了,玛格丽特打开柜子上的锁,从里面掏出了一袋糖,挖了一勺糖加到了豆浆中搅拌均匀,小口小口地刚尝了一口滚烫的豆浆,满足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回忆的味道。

这时,厨房的门忽然被打开。

埃莉诺和玛丽安走了进来,二人都戴着外出的帽子。

埃莉诺:“我和玛丽安打算去镇上裁些布料做裙子,你想跟我们一起去吗?”

玛丽安:“你以前可没这么乖,自从生病以来都没有去过镇上,我还以为你早就闹着要去啦!”

“去去去!”玛格丽特眼睛一亮。

她早就想去镇上看看了。

姐妹四人坐马车来到了镇上,直奔布料店而去。

店主对这对年轻漂亮的小姐十分熟悉,连忙从柜台后出门迎接:“达什伍德小姐,您来得刚好。昨天我刚从伦敦进来一批东方丝绸,量可不多,一定很快就会被抢掉。我知道小姐们一定会喜欢,便还没有摆上柜台呢!”

店主面色不改地奉承让玛格丽特在心中连道佩服。

果然,埃莉诺和玛丽安都十分受用。

“快拿出来让我看看,乔治,我正想买些来做裙子。”玛丽安的眼睛闪闪发亮,激动地直跳。

埃莉诺也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店主乔治从柜台底下抬出了一个大箱子,他的妻子海伦打开了箱子上的锁,捧出了几卷色彩艳丽、光泽耀人的丝绸。

两位小姐立刻围聚上去,观赏了起来,时不时发出激动的讨论声。

“瞧这颜色,埃莉诺,太漂亮了,我想买这匹肉桂粉色的料子做裙子!还记得吗,我前几日刚缝了些白色的蕾丝花边,正好可以搭配上。”

埃莉诺将布料在玛丽安身上比划着,犹豫道:“我觉得这玫瑰色的可能更适合你,亲爱的。”

玛丽安肤色偏深,肉桂粉色并不能衬托出她的好气色。

玛格丽特想起那天看到玛丽安身穿玫色长裙时的惊艳,立刻点头:“玛丽安,你看看这匹亮水蓝色的料子,我觉得它很适合你。这种明度高的颜色,再加上丝绸独有的光泽,更加衬得你肤色透亮!”

一连串没听说过的词语把玛丽安唬得一愣一愣,它将信将疑地扯布尝试,老板娘立刻连声称赞。

“可是,我还是喜欢那块肉桂粉色的。”

玛丽安迟疑地说道。

埃莉诺也陷入了纠结之中。

玛格丽特倒觉得,那肉桂粉色的温柔更适合埃莉诺,但她略略思考了一下便没有提出。

她趁着那二人纠结之时,很快决定了自己要买的颜色:“海伦,帮我裁些这鹅黄色的料子,我打算拿她做裙身。啊!还有这匹嫩绿色的,裁一些我用来做点缀。”

海伦立刻热络地应下。

玛格丽特付了钱,埃莉诺和玛丽安还沉浸在热火朝天的讨论之中,一时半会儿没有停下来的可能。她看了一眼怀表,已经下午三点,恐怕回去就天黑了,可自己除了这一批布还没有任何收获,便拽了拽埃莉诺的袖子:“我可以出去自己逛逛吗?我也想买些东西。”

埃莉诺脸一红,知道自己和玛丽安实在太沉迷在布料的搭配之中了:“可以,但是……”

“我不会跑远的!”玛格丽特兴奋地跺了跺脚,拔腿朝店外跑去。

镇上行人来来往往,在狭窄的街道里穿梭。身穿朴素长裙的太太和小姐们挎着小篮,在街边的小摊上驻足停留、弯腰挑拣。绅士三三两两在店门口告别,农民和仆人们四向奔走。

石板路上发出一阵阵和马蹄声,叫卖声也此起彼伏。街道的尽头向上望去是一片蔚蓝的、未经工业污染的天空,才三点,竟然已经被夕阳的光芒染上了些红色和金色。

这幅画面立刻让玛格丽特响起了当初去欧洲旅游时途径的小镇。

一时间,她竟然有些恍惚。

空间似乎重叠了。

“让开!小姐!赶快让开!”

尖叫声、马蹄声和嘶鸣声突然响起,玛格丽特惊醒,猛地回头。

逆光之中,马的前蹄就在眼前高高扬起,马和马上人的剪影将自己纳入了黑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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