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如丧考妣,彷佛经历了一丧事的还有秦志勇。
上厕所的秦志勇看?见了放在马桶上的报纸,一眼瞥见燕黎音这个名字,他下?意识拿起来。
豆大的黑色加粗加黑标题《养父校门口砍杀养女为何般》映入眼帘,秦志勇瞳孔缩了缩,瞪着眼睛往下?看?,看?着看?着眼角不断抽搐,心脏剧烈收缩。
燕黎音那个有钱的养父脑溢血住院,现在当家作主的燕家的儿子。四年前在法庭上见过,他是站在秦亚男那一边的。现在燕家这儿子对记者说,燕黎音对不起燕家,所以要和燕黎音断绝关系,以后燕黎音就和燕家没有一点关系了。燕黎音还有七十万没给他,燕黎音还答应照顾他儿子的,没了燕家,她哪来的钱。
报纸被抖的哗啦作响,秦志勇整个人都在抖,抖得快要散架一般。
外?面的警察对视一眼,知道这一招起了作用,有机会撬开秦志勇的嘴。
新一轮的审讯开始。
秦志勇的脸青白得像死人,他紧紧闭着嘴,任对面的警察摆事实讲道理,软磨硬泡,嘴巴像被502粘上一样,严丝合缝,一个字都漏不出来。
审讯的警察都纳闷,居然这样都不开口。
“秦志勇,你要想清楚,你这是在学校门口想杀学生,当时在场几十个学生,就算是未遂,这罪可不轻。可你要是配合调查有立功的表现,就能减刑。”
沉默的彷佛和铁椅融成一体的秦志勇抬头森森一笑:“能只坐三五年牢吗?”
“具体要看?法?官怎么判,你表现好,我们会替你向法?官求情。”
秦志勇又低了头,恢复到之前彷佛与整个外?界失联的状态。
但凡有人能跟他说,他卖了燕黎音只要坐四五年就能出去,或者给他一百万救他儿子,他都能毫不犹豫卖了那个心狠的死丫头。
可没人跟他说。
卖了燕黎音,他也少坐不了几?年牢。有案底,刚释放就蓄意谋杀,还是在校门口杀学生,就算是被唆使的,十几?二十年的也跑不了。
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多坐几?年牢少坐几?年牢,没区别。那又何必卖了那死丫头,毕竟那也是他的种。
没钱儿子是没法?救了,好歹还有个女儿,勉强算是个后。
秦志勇咧开嘴,笑的比哭还难看。
*
二十四小时一过,燕黎音终于可以离开警局,她一夜没睡,精神却不错,除了眼底略带血丝。见到大厅里等待的黎汀,眼眶慢慢红了,委屈又可怜地叫了一声:“妈妈。”
黎汀定定看?着她。
看?得燕黎音不自在起来,她走过去,又小声叫了一声:“妈妈。”
黎汀收回目光,向外?走。
燕黎音愣了下?,原地站了几?秒,小跑着追上去。脑子里飞快盘算着各种念头,她给秦志勇钱的事情没法抵赖,但是她有充足的理由,只要咬准了这一点,无凭无据,他们只能是怀疑。反正妈妈早就站在秦亚男一边,她不在乎妈妈怀不怀疑。爸爸那边,只要霍景泽愿意给她撑腰,爸爸就不会放弃她。燕黎音翘起嘴角,只要说服霍景泽站在她这边,她就能有惊无险地度过这个难关。
燕黎音乖巧地坐在后车座上。
黎汀坐在她旁边。
沉默蔓延在昔日亲密无间的母女之间。
燕黎音低着头,剥着指甲思考待会儿怎么说服霍景泽,冷不丁就听见一句:“你爸爸突发脑溢血,现在还昏迷不醒。”
燕黎音愕然抬起头,燕新鸿,脑溢血,刹那之间燕黎音脸上血色退了个干干净净,燕新鸿晕迷不醒,燕家燕宁做主,要是秦志勇知道。燕黎音呼吸一窒,不,没关系,她还有霍景泽,只要霍景泽愿意,她就不会出事。
瞬息之间,她眼泪掉下?来:“是因为燕安差点被砍伤的事情吗?妈妈,你相信我,我给秦志勇钱是他一直纠缠我,不是我指使他的。妈妈,我怎么可能指使他去杀人,那可是杀人,我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她哭得伤心极了,脸上的委屈和难过是那么的真实。
如果不是自己已经听过燕宁的分析,黎汀觉得自己可能就相信了吧。秦志勇如果真拿捏住了燕黎音,一出手就是三十万往后还能源源不断要到更多的钱,不守着儿子好好过日子,有什么理由去杀燕安,嫌命长吗?
“黎音,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是不是你指使的?”黎汀尾音发颤,目光严厉。
燕黎音泪濛濛的眼睛直视黎汀,不闪也不避,她哽咽着说:“妈妈,不是我。”
“是不是你指使的?”黎汀再一次发问。
燕黎音泪水汹涌:“不是我,不是我,妈妈,你相信我”
“到底是不是你指使的?”黎汀语调比上一次更加高亢。
“不是我!”燕黎音用力摇头,“我都说了不是我,妈妈你为什么还要再问,如果你认定是我,何必来问我。”
黎汀泪湿了眼眶,悲声道:“我在等你亲口承认。”
燕黎音饮泣吞声:“妈妈你已经认定我指使的了,对吗?”
眼泪从黎汀眼眶中滑落:“四年前,你也是哭得这般可怜,说你把?张桂兰当成了疯子,你不是故意不告诉我们。”
燕黎音当场僵住,哭泣慢慢停下?来,她说:“可真不是我做的,妈妈,你不能因为我犯了一次错就觉得错的都是我。”
黎汀悲哀地闭上眼:“是我的错,我没把你教好,都是我的错,四年前我就应该坚决把你送走,是我优柔寡断害了你。”
燕黎音漠然着脸,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时光又不能倒流。猝然之下?,一巴掌落在脸上,被打偏了脸的燕黎音愣在那里。
黎汀吸了一口气:“这一巴掌我是为自己打的,我养你十五年,你却要害我女儿,你对得起我吗?”
燕黎音缓缓抹上脸,黎汀力气不大,其实这一巴掌并没有多疼,可心脏上却像是插了一把?针,真疼,肝脾肺肾都跟着疼起来。
“停车。”黎汀擦去泪水,“事情做过了就是做过了,并不会因为你不承认就不存在,黎音,去自首吧。”
燕黎音垂眸不语。
黎汀深深看?她一眼,她想这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你下?车。”
*
燕黎音站在路边,目送黎汀的车离去,妈妈彻底离她而去了,她不以为意地勾了下?嘴角,早晚的事情,就算没有这件事,妈妈也会彻底倒向秦亚男这一边,谁让秦亚男是亲生的呢。
她不在乎,她一点都不在乎。
哥哥、妈妈、爸爸,她都不在乎,她只在乎霍景泽,只有霍景泽真心实意全心全意对她好。
想起霍景泽,燕黎音幸福地笑起来,打电话给他。
霍景泽在燕家等着燕黎音。
回到家的燕黎音看见面无表情的霍景泽并未多想,他向来情绪寡淡,大多数时候脸上都没有表情。
燕黎音扑上去抱住霍景泽的腰,头埋在他的胸口哭了起来,越哭越大声,似乎要被关了一整天的恐慌全部发泄出来。
霍景泽身体僵硬,宛如坚石,他没有推开燕黎音也没有安慰燕黎音。
没等来安慰的燕黎音不禁奇怪,仰起脸细细叫了一声:“阿泽?”
从霍景泽的角度看下?去,尖尖的下?巴,布满泪痕的脸,雾蒙蒙的眼睛,燕黎音的模样惊人得楚楚可怜。霍景泽却是无动于衷,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对上他的眼睛,莫名的不安笼上心头,燕黎音咬了咬唇,语无伦次地哭:“我爸爸病倒了,阿泽,我该怎么办,我好害怕。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我一时冲动就找秦志勇,我好后悔,我不应该做那种事的,我怎么会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情来。阿泽,我好后悔,阿泽,警察已经怀疑我了,我不想坐牢,我害怕,我要是坐了牢我这一辈子就毁了,阿泽,你帮帮我,我求求你,你帮帮我好不好,就这一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绝不再犯错。”
燕黎音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仍是没换来霍景泽只言片语的回应,这样的沉默就像利刃切割她的神经。燕黎音受不住这样的凌迟,她开始慌:“阿泽,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啊。”
“我帮不了你,杀人这种事,你让我怎么帮你。”霍景泽缓缓开口,燕黎音才发现他声音沙哑的厉害,然她没心思问,她只关注霍景泽帮她上,“你能帮我的,只要让秦志勇别乱说话就行。幸好秦亚男没受伤,我以后一定好好补偿她,我真的知道错了,阿泽,我以后再也不会犯错了,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就这一次。”
“这是妨碍司法公正,我没这能力。”霍景泽摇头。
“可对你爸爸妈妈来说很容易,只要他们一句话就行。”燕黎音声音不受控制尖锐起来。
霍景泽轻声问:“你想让我去逼我爸妈,怎么逼,以死相逼吗?”
燕黎音颤了颤,泪水汹涌:“阿泽,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想,可我真的没办法?了。我不想坐牢,去坐牢我宁愿死。阿泽,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你说过会保护我一辈子的。你这次帮了我等于救了我的命,你就当我是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好不好?”
霍景泽幽深的瞳孔里发射不出一丝光,嘴唇轻轻颤抖:“你保护过我,我就会保护你。”
泪水涟涟的燕黎音不住点头,眼底迸射出喜悦,下?一瞬被冻结,她听见霍景泽问:“你保护过我吗?”燕黎音大脑彷佛被冻住了。
霍景泽还在问:“你怎么保护我的?”
好一会儿,燕黎音才反应过来,后背蹿起一股瘆人的骇意,让她的牙齿都不受控制的碰撞起来,她磕磕巴巴地说:“我救过你。”
霍景泽说:“你救过我,可你没保护过我。”
无边恐惧涌向心脏,燕黎音心脏差点停止跳动:“阿泽,你怎么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霍景泽的声音带着哽咽后的沙哑:“你知道的,你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你早就察觉到我把?你错认成另外一个人,你要是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多次顺着我的话往下?讲,从不反驳解释,你知道,你早就知道我认错了人。”
燕黎音耳畔轰鸣,几?乎站立不稳。他居然知道了,他想起来了?在这节骨眼上想起来了!她的表情因为恐惧和愤怒扭曲。
霍景泽目光悲哀:“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感激你吗?因为那个人用自己作饵替我引开绑匪,我才能活下?来,被你和燕宁发现。她舍命救我,你却想让我以死相逼我父母救你。”
燕黎音一个踉跄,跌坐在沙发上,瞪大了眼睛直视霍景泽:“可我的确救了你。”
“你的恩情,我和我们家还的还不够吗?”
燕黎音的嘴唇都没了血色,整个人苍白得堪比石膏雕像:“所以你是不会帮我了是吗,你要让我自我自灭,眼睁睁看?着我坐牢我去死,也不管我了。”
霍景泽悲哀:“我帮不了你。”
燕黎音哈了一声,脸上涌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绝望,“你是不想帮我,我不是你要感激的那个人,所以你不想竭尽全力帮我,你还恨我是不是,恨我骗你!霍景泽,你到底喜欢过我吗?”
霍景泽绷着脸没说话。
燕黎音认真地问:“这些年,你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霍景泽喉结滚了下?,彷佛压抑着什么,他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燕黎音低低笑出声,声音里的悲哀彷佛是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是如此的浓烈沉重,“你居然跟我说不知道,不知道不就是没喜欢过。霍景泽你这人真有意思,我发现你们这些人都好有意思,一发现喜欢错人了,感情说收回就能收回,好像那么多年的相处都是笔写出来的,橡皮一擦就能消除的干干净净。就是养条狗养了好几年都有感情,你们怎么就能舍弃我舍弃的这么干脆。爸爸妈妈哥哥是这样,你也是这样,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你们到底怎么做到的,居然能把感情收放自如。”
燕黎音怔怔落着眼泪:“你教教我好不好,你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们,那样,我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霍景泽眼眶渐渐红了。
燕黎音站起来,慢慢走向他:“阿泽,连你也不要我了,我还要坐牢,我连自由都要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一无所有了。”
霍景泽的眼泪流了下?来:“你为什么要杀燕安?”
“噗”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霍景泽眼眸盛满了难以置信,他微微后退了两步,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腹部涌了出来。
握着水果刀的燕黎音伤心地哭起来,血滴和眼泪一起往下?落。
“因为我恨她,恨得想她死,就像现在我恨你这样恨。”
霍景泽捂着伤口踉跄倒地,极致的疼痛和悲哀撕扯他的五脏六腑,他大口喘息着。
燕黎音跪在他身前,染血的手摸上他的脸,被泪水洗的清亮的眼睛里含着绝望的疯狂:“阿泽,我是真的喜欢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为什么也要背叛我,你为什么要和爸爸妈妈一样背叛我!”
霍景泽流着泪,伤心又怜悯地望着她。
燕黎音轻轻地笑了下?,那笑容堪称无辜:“我不想坐牢,我宁肯去死。”她举起水果刀停在霍景泽上方,“你陪我一起上路好不好,我一个人害怕。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不骗你,你别背叛我,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霍景泽脸色微微一变,不知过了多久,他闭上眼睛,说:“好。”
燕黎音握着刀的手开始颤抖,猛得抬高再刺向霍景泽的心口,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刹住,她生气地扔掉刀:“你应该说不好,你要是说不好,我就下得了手了。”
她一边哭着一边掏出手机手忙脚乱打120。
打完电话,血泪模糊了一脸的燕黎音抱着膝盖坐在霍景泽身边,两眼空洞看?着虚空:“阿泽你看?,其实我也没那么坏的。我本来是可以当个好人的,哥哥说,如果我遇到张桂兰那一天,对爸爸妈妈实话实说,他会继续拿我当亲妹妹。爸爸妈妈会把?秦亚男接回来,因为我是个好孩子,他们会继续爱我,我就不用藏着秘密担惊受怕,生怕哪一天张桂兰找上门来,也许就没后面那么多事了,那样我的人生是不是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苍白一笑,年轻的脸庞上一片荒芜:“可这世上,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