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意过世了。
身为宫中的首嬷嬷，她的丧礼堪比王孙贵族，后宫的贵人们不仅纷纷前来吊唁，还在她的寿材上盖了一块绣有“一品嬷嬷”的白绸。
在宫中叱咤风云四十余年，这次，顾如意终于能永远轻松地闭上眼。
“咚咚咚……”
顾如意好像听见自己的棺材板响了。
不等她反应，敲棺材板的那只手又加重了力气。
“咚咚咚！”
“顾瑶！熊澈闯了这么大祸，你以为在厕所里擦擦屁|股就完事了？！”
缓缓睁开眼，原本盖在她脸上的方巾不见了，握在手里的金珠银珠也不知去向。
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黑咕隆咚的棺材里，而是倒在了一处逼仄的隔间。趴在一件冰凉的白瓷器上，身边还散落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什。
“嘶……”
脖子的一阵酸疼似是刚受过什么撞击。
她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可看着自己那只细嫩光滑的手，她忽然停住了。
等等，这只手……
嫩葱的手指似乎从未经受过洒扫浆洗的粗活，白皙的手背一看就是保养有佳。
这双手，不像是六十余岁的老妪，更像是……芳龄正茂的富家小姐。
指甲上的胭红令她看得出神，脑海深处的记忆也在跟着翻涌。
她穿进了一本名叫《时代影后》的女强文，而这具身体的主人叫顾瑶，是书里的一名炮灰经纪人。
十九岁迈进社会的顾瑶，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了七年，眼看要成为公司的合伙人，却遭歹人陷害，不仅手下的艺人纷纷离她而去，大把的资源也交到了公司其他经纪人手里。
风口浪尖上，她不得不被公司雪藏。
沉寂了一年后，如今她再次回归公司教带艺人，可畅言已被他人收购，这里早已不是她的天下。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零星的记忆片段轮番在她眼前浮现，似乎是还没有发生的事：
不久后，关于顾瑶那些伪造的黑料因为女主的爆红再次被翻了出来，这次她彻底被赶出了娱乐圈，舆论的压力和粉丝的怒火让她无法承受，最终她选择在公寓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她咽了咽口水，湿润着干燥的喉咙，艰难地消化着这些不属于她的记忆。
她意识到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只是她不再是曾经风光无限的首嬷嬷顾如意，而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人物顾瑶。
门外，公司不少人都挤在走廊里看热闹。刚才敲门的男人倒更起劲了，嗓门提高了一个八度，毫不忌惮地继续敲着女卫生间的门。
“顾瑶，你看看你把艺人都带成什么样了？打人？这要是传出去，对咱们公司影响得多大啊！”
小助理文静拉着男人的袖子，央求道：“楠哥，咱们等顾瑶姐出来再说吧，大白天的，这，这好歹也是女厕所啊……”
外面尖锐的男声让顾瑶将他和“司马楠”三个字牵上了线。
一年前，他不过只是在自己手下做事的执行经纪人罢了。当自己出了事被调职，他填了自己的位置后，瞬间换了副嘴脸，将“小人得志”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虽说人不可貌相，可记忆里他那张尖嘴猴腮耗子精的嘴脸，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啊。
从地上站起来，顾瑶不紧不慢地将散落一地的化妆品依样捡回。
瞧一眼马桶旁边的方盒子，记忆里很快就闪过了“手机”二字。
顾瑶拿起手机，手指生涩地滑动着屏幕。
点开最上面的对话框，那个备注是“文静”的人，正是外面那个劝着司马楠的小助理。
【文静：姐，熊澈在片场跟姜赫打架，听说把姜赫的头都给打流血了！】
【文静：熊澈说要回公司解约，怎么办？】
看了看时间，最新一条消息是半个小时前发来的。
半个小时，也就是两刻钟的功夫。
不过是打人的小事罢了，这么点功夫就如此沉不住气，这些人可真是没见过世面。
顾瑶打开隔间的门，信步走向卫生间里那面偌大的镜子。
玻璃制成镜子比铜镜更加清晰，凑近些，甚至能看到自己的每一根睫毛。
镜子里的这张脸不过巴掌大小，放在泱泱的古昌王朝，任谁都定会说是张没福气的脸。可在这儿，这张脸却成了人见人爱的美人面。
和自己一样，顾瑶在右眼角下一寸的地方，也有一颗泪痣。
朱唇贝齿、明眸大眼，二十七的年龄褪去了初出茅庐的青涩稚嫩，却也没有过分成熟的老辣狠厉，正红色的口红与这张脸很相配，再配上眼角上扬的眼线……
“哗哗。”
顾瑶打开水龙头，用水沾湿了纸巾，轻轻地擦去了眼角的眼线和唇上的口红。
美则美矣，可她还是更喜欢素颜的自然。
她坚信，气质和气场并不需要这些妆饰去衬托。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顾瑶不禁摇了摇头，心里生出了些许的怜悯：原主一定很需要这样强势的妆容，来带给她想要的安全感吧。
“听见里面的水流声没？”
“就这，你还说她会收拾这烂摊子？”
“她就该收拾东西赶紧走人！”
升了职的司马楠叫嚷起来中气十足。
想想他一年前在公司唯唯诺诺的样子，大家并没有说话，对视一眼后，继续当着沉默的吃瓜人。
“啪嗒。”
卫生间的门忽然被打开。
顾瑶的出现让司马楠没骂出口的那句话噎了回去。
她原本披散的长发梳成了干净利落的马尾，连额头两鬓的碎发都十分熨帖。顾瑶擦去了脸上的浓妆，只涂了一层薄薄的唇膏，可她的气场丝毫不减。
顾瑶一米七三的个子只比司马楠低了两公分，穿上高跟鞋，甚至比他还要高一些。
俯视着跟前这个小男人，顾瑶的语气依旧平淡：“说够了吗？”
简短的四个字，不掺杂任何的情绪，可在旁人听来却像是充盈了磅礴的力量，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弯下腰。
前一秒还跳脚的司马楠瞬间噤声，盯着她眼角未擦净的眼线痕迹，忽然有种要下跪磕头的错觉。
“熊，熊澈这事儿你不管吗？”
想到自己如今不再是她身边的小喽啰，司马楠勉强挺了挺胸：“说打人就打人，说解约就解约，这就是你带出来的人？”
顾瑶只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随手将包交给了一旁的小助理文静。
照着顾瑶之前的脾气，早就跟自己吵起来的。而她现在反常的平静，倒显得自己像个小丑，在她面前暴露自己无能狂怒的一面。
该死，分明自己才是她的上司！
司马楠咬牙切齿，硬是被自己憋出了内伤。
过了半天，顾瑶才开口道：“既然是我的艺人，你操什么心？”
司马楠：“你……”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句话你没听过吗？”顾瑶微微一笑，抬起手时，食指略带嫌弃地点在了他的胸口用力一推，“还有，这是女卫生间，一个大男人站在这，多少有点不合适吧。”
司马楠向后踉跄两步，“我……”
比起不堪入耳的脏话，她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调侃杀伤力却以百倍增，尤其是她那抹轻笑，更是品不出的深意。
到底是之前是公司的金牌经纪人，这气场自是没的说。
本想着吃瓜的众人，看着顾瑶从卫生间走出来时潇洒的背影，倒多出了几丝崇拜。
“嗒嗒嗒！”
走在前面，顾瑶忽然停了下来，低头看看脚上的高跟鞋，又继续往前走。
贴身的牛仔裤是要比裙摆在走路时方便得多，棉质的上衣配上一件外套虽然比不上丝绸高贵，但胜在舒适。
这鞋衬得双腿修长，只是走路时紧凑的声响太引人注目了。
“熊澈的事到底是怎么搞的？”顾瑶问。
文静快步跟了上来，“听说是今天拍打戏的时候，姜赫打了他一巴掌，熊澈气不过就打了回去，结果两个人就打起来了。最后导演让熊澈道歉，熊澈气得说要解约，还跑回来了。”
“拍打戏？”
顾瑶从记忆里找到了一些拍戏的定义。
大约是两个戏子因戏打起来，闹得不欢而散，班主让他道歉，他撂挑子不干了。
顾瑶冷笑一声：想不到这世界，一个戏子的脾气竟然如此之大。
停在办公室门口，顾瑶问道：“那他回来了吗？”
“回来了。”
顾瑶又问：“在哪呢？”
文静指了指地下，回她：“地下车库，他说他不上来，要咱们带着合同下去找他，签完字他就走。”
呵，不但脾气大，排场还不小。
回想起自己在宫里当嬷嬷那会，什么刁难任性的贵人没见过？刚进宫就嚷嚷着要出去的、还没得宠就猴急着到处惹事的，还有那些个哭天喊地整日不消停的……
真要一个个顺着她们的性子来，陛下的后宫还要不要了。
到底他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也是签了契的，岂是想走就能走的？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一段音乐，还伴有快速的震动。
顾瑶把手机拿出来，看着屏幕上缺胳膊少腿的“熊澈”两个字，有些不太适应。
接通电话，不等她说话，那头就气冲冲地先开了口：“人呢？！怎么还不下来！”
顾瑶按捺住脾气，语气同表情一样平淡，“办公室。”
“赶紧的啊！我还有事呢，磨磨唧唧的！”
顾瑶并没有骂他，只是浅淡地回了他一句“知道了”，随后默默地摘下了耳环和手上的戒指。
看着桌子上的书架，她拿在手里反复掂量了一番又放下，又试着拎起电脑显示器比划了两下，挑了半天，最后她还是选了那一只金属保温杯。
份量刚好，拿在手里也顺手。
“文静，咱们走。”
顾瑶转身的刹那，文静仿佛是看到了宫斗剧里心狠手辣的嬷嬷，而自己，正是跟在嬷嬷身边打下手的小丫鬟。
跟在顾瑶身后，她不知道该不该再提醒顾瑶一下，熊澈去年刚拿下“海市格斗大赛”的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