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汝六岁的时候,掉了第一颗牙。
陆元霜的牙是小时候吃糖的时候被糖粘下去的,萧顺景的牙据说是吃饭的时候,嚼着嚼着嘴里突然多了一块硬物,一吐发现,是一颗牙,沈长寄的第一颗牙也是吃东西的时候掉下去的。
阿汝知道这三个人的掉牙方式如此正常时,哭得更大声了,因为她的牙是跟人打架的时候掉的。
虽然她的爹是王爷,是领兵打仗的硬汉,虽然她家里时常来些大嗓门的武将,虽然她的阿寄哥哥在和很厉害的将军学武,但所有人都告诉过她,打架不是一件好事。
她的爹娘知道她在外面跟人打了一架,吓得半天没说出来话,后来两个奶娘证实?,是真的。爹娘半晌憋不出来一个字,甚至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她,嘴上还要安抚她说,“没事没事。”
阿汝自知做了不好的事,觉得给爹娘丢脸了,她打架掉了牙,还被对方嘲笑了,她愈发觉得丢脸,因此更生自己气?。
阿汝这个小女娃,从小就是长相很甜但性子高冷,除了沈长寄,她鲜少对人撒娇,跟沈长寄待的时间久了,她对别人也常是冷冷淡淡的,也因此,景王夫妇如何都想象不到她会和?别人起冲突。
正房里,陆元霜头疼地看着面前两个孩子。
阿汝和?沈长寄站在一处,一大一小两个娃娃,如出一辙的漂亮。阿汝正委屈地抹着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少年则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后背,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回事?”陆元霜问。
沈长寄只能将事情如实?道来。
午后沈长寄带着阿汝上街买糖葫芦吃,人才从马车里出来,迎面就遇上了凉州刺史家的小公子齐仁。
齐仁比阿汝大三岁,正是最调皮的年纪。他见阿汝只带了两个奶娘和?两个护卫出来,他自己带的人要多上三倍,便起了找茬的心思?。
说起来,齐仁和?他们的恩怨由来已久。
齐仁看不上沈长寄,不仅因为沈长寄优秀,是“别人家的孩子”,还因为他长得好看,凉州渑州这边的小姑娘们都喜欢他,齐仁心里不痛快。
更重要的,齐仁可是凉州刺史家的小子,本该和?景王之女更亲近的,阿汝这么漂亮可爱,若说和?她关系最?好的哥哥,那也得是自己才对,怎么都轮不上沈长寄这个家世身份都拿不出手的孤儿。
因此在齐仁眼中,沈长寄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他们互相看不顺眼,倒也未曾正面起过冲突,顶多就是齐仁单方面找茬。
故意抢走阿汝看上的连环画,故意抢走沈长寄需要的刀剑,故意把阿汝爱吃的糕点全部买走,叫她没得可吃。
可惜他这些幼稚的小伎俩放在这对冷面兄妹面前,被忽视了个彻底。
连环画没了,沈长寄自己画给阿汝看。
刀剑没了,他去军营里找有经验的人,再造一把就是。
糕点没了更没关系,他都会做,不会饿着委屈了阿汝。
齐仁不知道这些,还以为自己每一次都赢了,愈发得意忘形,为所欲为。
今日他们又撞到了一起,齐仁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大摇大摆地往前路一堵,挑衅地看着他们。
沈长寄视若无睹,对着阿汝神色柔和?,他亲昵地摸了摸女孩的头,柔声说:“在这里等我,我去买来。”
女孩嗓音清脆:“我想跟哥哥一起去。”
“前面人太多,怕你走散,你就站在马车这里等我,乖些。”
“好吧。”阿汝不情不愿地应下。
齐仁抱着肩膀,小霸王似的站在不远处,路过的人都忌惮他,选择了绕路,他们周围被空了出来好大一块地方。
阿汝没往齐仁身上看一眼,沈长寄更是没把齐仁看在眼里,他冷漠地扫了对方一眼,转过身,把带出来的人都留给阿汝,自己去买糖葫芦。
“嘁,一个孤儿,运气?好才能进了景王府得到照拂。”
“你知道凉州这边的世家公子都怎么说他吗?”
阿汝眼眸微动,偏头施舍了他一眼,“怎么说?”
齐仁一见她理自己,一下子来了精神。
他站直了身体,笑得得意,“还能说什么,就说他是下等人喽,我都听腻了。”
“哎,你怎么总和这样的人在一块玩啊,他太卑贱了,如何能配得上你?我有一友人,从京城回来的,他说沈长寄的爹原先是个乞丐啊?”
“乞丐,啧啧,听着就又脏又臭,沈长寄是乞丐的儿子,你离他远点呗。”
阿汝秀气?的眉紧紧皱在一起,小拳头攥了起来。
才不是!才不是!
齐仁继续说:“你看沈长寄长得这么好看,她娘肯定也不是好货色,说不准就是勾栏瓦舍的戏子,或是秦楼楚馆的婊——啊!!!”
阿汝就像是一头被惹怒的小牛,头用力顶了过去,她个子不高,正好到齐仁最?柔软的腹部,她人虽小,但被激怒用了吃奶的劲儿冲过去,险些把齐仁撞到吐血。
“我不许你这么说阿寄哥哥!”她尖叫道。
“我要替阿寄哥哥打你!!”
她把齐仁撞翻在地,然后人扑了上去,跑过去的时候脚还踩了一下齐仁的腿,她一屁股坐在齐仁的身上,齐仁的肚子被再次伤害。
她抓着齐仁的头发使劲揪,薅下来不少头发,小拳头用力在空中画圈,一下一下都砸在齐仁的身上。
啪——!!
齐仁痛到脸部扭曲,反手一扇,一巴掌打在小姑娘精致的小脸上。
打完这一巴掌,齐仁懵了,阿汝愣了。
他这一巴掌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直到手掌传来了痛感,掌心通红,齐仁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祸事惹大了,这事儿坏了。
虽然是阿汝动手在先,但阿汝是王爷的女儿,不是他爹一个刺史能得罪得起的,就是阿汝想把他杀了,他爹多半也不敢吭一声的。
沈长寄买吃的时眼睛一直没离开阿汝,见事情不对,赶紧飞奔了回来,他赶到时,就看到阿汝极为缓慢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疼痛的有脸,然后手放在嘴前。
齐仁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掀开身上的女娃,跪在旁边,正打算磕头谢罪。
“噗……”
女孩突然张嘴一吐,一颗牙带着微红的口水,落到了她的掌心。
“对对对不住……郡、郡主……”被薅成半秃的齐仁看到那颗牙,突然一愣,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你的牙哈哈哈……”
阿汝:“……”
“乖,疼不疼?张嘴我瞧瞧。”
沈长寄半跪在地上,倾身去抱她。
阿汝任少年把自己揽进怀里,她紧闭着嘴,怔怔看着少年满是担忧的黑眸,顿了下。
嘴一瘪。
“呜呜呜呜呜哥哥……呜呜痛……”
沈长寄甚至没功夫和齐仁算账,连忙把女孩抱起来,叫人驾着马车赶回了府。
事情的原委沈长寄说给众人听,阿汝原本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外冒。
实?在是太丢脸了。
陆元霜看着女儿红肿的半边脸,心疼得把她抱在怀里,“那混蛋小子说什么了?”
究竟说了什么,能叫阿汝这般生气??
阿汝不说,只是疼得直哭,一直在摇头。
她年纪虽小,但也能听出来齐仁的话很难听,她很委屈,替沈长寄觉得委屈,她见不得旁的人说他一句不好。
“好好好,娘不问,不哭了,叫你爹去齐家要个说法?,替你出气。”
她的女儿一定?没错,错肯定都在齐仁身上。
陆元霜抱着阿汝回了房,给她的脸抹了药膏,嘱咐沈长寄照顾好妹妹,气?冲冲地出门去了。
阿汝坐在床榻边上,泪水涔涔的眼眸一直盯着沈长寄看,看得少年心软成一汪水。
“头发都乱了,奴婢给您梳一梳吧?”
奶娘拿着梳子,手伸了过去。
阿汝瘪着嘴,头一偏躲开奶娘的手,小脸倔强,不叫人碰。
“我来吧。”
沈长寄接过梳子。
奶娘无奈地笑了下,和?屋里的婢女极有眼色地退到门口,给两人说悄悄话的空间。
少年走上前,弯下腰,用脸贴了贴女孩没受伤的那边脸,力道很轻,声音轻柔,“能告诉哥哥,为何打架吗?”
屋内只剩他们二人,阿汝这才愿意开口。沈长寄听完沉默了很久,半晌才轻叹了一声。
他用唇轻轻碰了下她受伤的脸侧,心疼得不行?。
“哥哥,别吃,有毒的。”
少年“嗯”了一声,拇指抹掉唇上的药膏。
他坐在她身侧,抬手给她梳头。
早上梳的两个辫子已经散了一个,另一个也乱糟糟的。
少年的手指在女孩乌黑的发间穿梭,指尖灵巧而熟练。
一边给女孩梳头,一边在心里筹划着,要怎么给齐仁一个教训,他不在意自己被如何辱骂,只是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当着阿汝说出来,这便是齐仁最?罪该万死的地方。
他如今已经可以和?将军打个有来有回了,他还深知医理药理,知晓人身体?哪处最?脆弱,打哪处不会留下伤痕还会叫人痛苦不堪。
他正想着,女孩突然带着未消散的哭腔哼哼唧唧道:
“哥哥,我的牙呢?”
“……”
沈长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荷包,里头装着她掉的第一颗牙。
阿汝抬手按住,不叫他打开,她神色别扭,“不要看。”
“好,不看,哥哥替你存着。”
“……嗯。”
她只顾着自己别扭,忘了问为何要沈长寄帮她存着。
似乎也无需问,从小到大,她的事都是他在管,这颗牙好像也理应放在他那里。
第一次打架是为了维护沈长寄,第一颗牙是为了他掉的,小姑娘意识到这一点,突然有了成就感似的,自豪地扬了脖。
“哥哥,我可以保护你了。”
蹲在地上为她擦拭鞋子的少年背脊微僵。
她的鞋在和人打架时被踩了一脚,白净的鞋面上有一块黑黑的,他用布擦拭鞋面,污渍渐渐被擦掉。
少年的嗓音突然有了涩意,“阿汝长大了。”
长大了,似乎是很美好的字眼。
但他为何突然有些恐慌呢。
他突然有些害怕,不知在长大的路上他们是否会渐行?渐远。
“哥哥,我会一辈子保护你的!”
沈长寄慢慢回头,看到女孩晃着小拳头,脸上挂着泪痕,却笑得灿烂。她掉的是一颗门牙,咧嘴一笑,有个黑色的洞洞。
她短暂地笑了下,似乎是又想起来掉牙的事,双手捂住了嘴。
只留一双宛如月牙的眼睛在外面,诉说她的心意。
“我也会一辈子陪着你。”他说。
“嗯!”
阿汝始终坚信,她的阿寄哥哥就算走得再快,走得再远,也一定?会回过头,站在原地,笑着等着她追赶上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啦!鸽了四天,本章发红包呀!
下一章就步入暗恋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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