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 94 章

孟玹记得自己闭上眼睛前,看?到的是阿诺那双满是热泪的鹿眼,而不是现在这般,这般……诡异。

他又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女子那张明艳的脸仍未消失。

年轻又稚嫩,漂亮到不可思议,五官带着一种凌厉的美,却因为她有着一双圆圆的清亮的眼睛,那些攻击性很强的张扬的美感压抑了几分。

“小玹子,我养在院里的鸟呢?!”

少女嗓音清脆,音调天生很高,但却不尖锐,听在耳中很舒服。

“别又企图不吭声蒙混过关,赶紧给老?娘滚下来!”

孟玹一下就醒了,他蹭地从榻上蹿了下去。

“嚯,吓我一跳,干嘛一惊一乍的。”

是陆元霜!真的是她!

“你来接我了吗?”他眼前一亮,有些哽咽。

这是地府吗?真好,竟然与陆府的布置一模一样。

陆元霜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手背贴了贴他额头,“没发烧啊……”

孟玹这才察觉不太对劲,为何阿姐好像比他要高半头……

“别动。”她说。

陆元霜为他把?了脉,确定只是有些激动,别什么大病。她嫌弃地撇嘴,从桌子上抱过药箱,往外?走,“算了,不和傻子计较。”

她忙得很。

她走到门口,又转回头,瞪了他一眼,“我警告你,别再放生我抓来的鸟,小心我剁了你爪子,小兔崽子。”

陆元霜走了,孟玹懵了。

他在原地愣了片刻,疯了一样地跑出房间,把?正端着盆走过的邵二吓了一跳。

“公子,怎么了?”

邵二是陆府的家生子,一直伺候在陆元霜身边。

“邵二哥……”

“哎,小的在呢,公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邵二比孟玹大两岁,在他刚来陆府时就一直照顾他,这么多?年,像哥哥一样。

孟玹使劲抓住对方的胳膊,急切问道:“今夕何年?”

邵二:“……”

被问得有些懵。

“你快说啊!”

邵二被吓到,“北康十六年十月十五……”

孟玹一下松开了手。

他双目失神,踉跄地转身往外?走。

嘴里念念叨叨:“北康……十六,十六年……”

念着念着,就笑了,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北康元年,陆元霜出生。她今年十六,他十二。

他回到了十二岁这一年。

孟玹靠着槐树,怔怔地看着自己没长开的身体。

他没感时伤怀太久,目光里?的迷茫渐渐褪去,变得犀利冷厉。

邵二再次从院前过时,天已经快黑了,此时正是秋末冬初,天黑得早,也冷得快。

“公子,该用膳了。”邵二搓了搓手,说,“您不会在这站了一下午吧?”

孟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肢体,没答话?,径自走了。

邵二挠了挠头,总觉得孟玹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可邵二晚上再替他铺好被褥时,他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叫人看?不出分别。

十二岁的少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正是一个对人撒娇不觉得突兀、做了坏事又不会吸引人怀疑的年纪。

夜半时刻,孟玹躺在熟悉又陌生的床榻上,睁着眼睛睡不着。

既然回来,就要做些什?么。

他记得自己十二岁时,沈家兄妹一个已经娶妻生子搬出去住了,一个还住在这个家里?……

孟玹从翻身下榻,从柜子里?翻出来一把?匕首,出了门。

几日后,有人在河边发现了失踪数日的沈玥璃的尸体。她的腹部中了数刀,许是怕仵作查出作案凶器,凶手将死者的整个腹腔都剖开,内脏掏了出来,不知丢到了哪里去。因?为经过了几日河水的浸泡,尸身损毁严重,很难再查。

又过了半月,在城外荒山的断崖处,找到了沈逻的尸体,看?痕迹,像是失足坠崖,因?为在尸体发现处不远就是沈玥璃的墓碑,且墓前有燃尽的香灰和纸钱,所以衙门的人断了此案为意外,推测是沈逻给妹妹上香时,意外亡故。

孟玹听说这事的时候,正在陆元霜的院子里?给她做竹椅。

“小玹子,你不害怕吗?”

陆元霜坐在台阶上,用小刀搓着树枝,将粗壮的枝条修成了人骨的模样,搓完了一根,她就坐不住了,拿着根“骨头”,敲敲这棵树,晃晃那条枝。

孟玹头也没抬,“怕什?么。”

“手段这般残忍,那沈家兄妹怕是惹到什么人了,你们原先在街头的时候,可有抢了别人的地盘?或许是你们从前的仇人如今发达富贵了,来找你寻仇了!”

陆元霜平日与沈家兄妹不甚熟悉,陆家救过的人很多?,府上很多?做工的下人都是陆家人捡回来的,那二人死了陆元霜只觉得唏嘘,却没有多?少难过。

她救回来的人中,唯有眼前这个小崽子最?合她的脾气,也长得最?好看。

孟玹只是笑了笑,又继续做自己的活。

“不行不行,这段日子你不许出门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可不能叫人害了去。”陆元霜打量着院墙,心?道墙不够高,得找人再加固一下。

邵母抱着两套新衣服走了过来,直接把?孟玹拉了起来,把?衣服抖开,在他身前比对。

“诶?邵妈妈,又给小玹子做新衣裳啦?”

长得好看就是好啊,府上谁都喜欢他,做衣裳的做吃的的做手工玩意儿的,都喜欢给孟玹做一份,待遇比她还好。

陆元霜托着腮,笑眯眯地打量着还未长开的俊俏小郎君。

“唉,可不是,咱们阿玹废衣裳。也真是不小心,先是衣裳被火燎了个大洞,老?奴给他换了一件,结果穿上没几天,又给我刮破了,公子哟,咱家虽说不是贫苦人家,但也经不住您这么造啊。”

孟玹不好意思地抿着唇笑着。

“算喽算喽,可别冲我笑得这么好看,受不住哟。”邵妈妈打趣了他两句便离开了。

“小玹子,你怎么回事?”

陆元霜走到她面前,左瞧瞧右看看?,很满意。

孟玹想到自己那天亲手烧掉了带上沈玥璃血的那件衣服,又想到推沈逻下山时不小心被树枝刮破了衣裳的那天。

“想给阿姐做好吃的,怎料烧了衣裳。想给阿姐做竹椅,听说郦山上的竹子好,特意采了来。”他指了指手下正摆弄的竹椅,笑得腼腆,“笨手笨脚,阿姐莫要嫌弃。”

陆元霜也笑了,“看?你捣鼓这么多?天,原来是给我的啊,小崽子。”

她拍着孟玹瘦弱的肩膀,“算你有良心,知道对姐姐好了,行,说罢,想要什?么奖赏,姐姐都准了。”

孟玹认真地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唇角微微上扬,“阿姐,我出去一趟。”

不到一个时辰,孟玹回来了。

他站在陆府门前,抬头看?着牌匾。

“就是这里?。”

他转过身,站在几阶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看?向阶梯下面,那里站着个小男孩。

个子不高,瘦瘦的,小小的一个人,站在风里?,好像随时都会被吹跑。

男孩身上的衣裳单薄、破旧,布料洗得发白,衣角磨破了边,已是初冬之季,他脚上却穿着一点都不保暖的草鞋。

寒风扫过,他的身子轻轻抖了两下,脸冻得通红,眼睛却是又黑又亮,黑曜石一般的眼珠盯着陆家的牌匾看了许久。

“那个字,怎么读。”

声音清脆,脸颊因?为冻僵,话?说得很慢,不急不躁,没有局促和怯懦,身上带着一份与他这个年纪十分不匹配的淡然和冷漠。

他看?向身穿锦衣华服的孟玹,眼里也没有其他特别的情绪,羡慕、期待、兴奋,都没有。

“陆。”

“陆……”

男孩点点头,缓步上了台阶。

“所以你姓陆吗?”他一步步走近,仰头问孟玹。

孟玹看着和记忆中那人相似的眉眼,有些失神,脑海里又浮现出方才初见到他时的那一幕。

沈逻死了,家中亲眷都跑了,只剩这小孩一个人。孟玹到沈家时,小孩身披着孝衣,平静地蹲在门口,正烧着最?后一捧纸钱。

孟玹问他在做什?么。

小孩头也没回,说他在给死去的娘送信,说她恨的那个男人死了,叫她放心地走吧。

他说就在不久前,他娘被主母打死了,死的时候没闭眼。

孟玹诧异于他的冷漠和平静,略作思考,问他:“那你愿不愿意与我走?”

小孩想了一会,点头说好。

他烧完了纸钱,站起身,扯下自己身上的孝衣,随手一扔,孝衣落进还未熄灭的火盆里?,很快被火苗吞噬了。

他这才转过身,看?清了眼前人,是个比他高一些的少年。

他没说什?么,跟着少年出了门,在即将离开沈家时,男孩突然停下,“你还没问我叫什么,怎么就要带我走。”

孟玹笑了,“你也没问我叫什么,怎么就要跟我走?”

男孩皱了皱眉,“我叫沈长寄。”

说完便越过孟玹走出了沈家,连头都没回。

孟玹大笑了两声,追了上去,“你几岁了?”

“三岁吧。”

“吧?”孟玹乐了,“你自己的年岁都不知道?”

“嗯,不太确定。”

没人给他过过生辰。

孟玹又问:“那你也不知道自己哪日出生了?”

“知道。”

孟玹使劲抬杠,“你连自己几岁都不确定,怎么会知道日子?”

“我就是知道。”

“那你是哪天生的?”

“四月初六。”

孟玹不信,“算了吧,我看?今日不错,你就当今日是你的生辰吧,如何?我带你回家,给你新的人生。”

男孩停下脚步,眼神执拗,“就四月初六,不改。”

孟玹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嘟囔着,“三岁,才三岁啊……行吧,四月初六,这日子你倒是记得牢。”

他有点心酸,又有点开心?。

与她有关的事,大概不管重来多少回,他都本能地记得吧。

这臭小子。

真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舅舅:开场二杀√+领孩子回家√

不愧是西戎王庭的支柱,效率就是高

ps:四月初六是第一世的男主献祭以后,重生回来的时间点,他记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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