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未亮,沈长寄蓦地睁开了眼睛,清亮而锐利,带着几分?警惕和凌厉。
他支起身子,透过微微渗光的幔帐,往外看了一眼。
他微微蹙眉,侧耳凝神倾听,脚步声轻而浮。他转回头看了一眼怀里睡得香甜的女子,面色稍缓。
手指在她颈间一块红痕处蹭了蹭,给她掖了掖被子,在额头轻轻一吻。
还未起身,便听卧房的门吱呀一声。一个身材矮小圆滚滚的小东西鬼鬼祟祟地从门外摸了进来。
小家伙蹑手蹑脚地往屋里走,小胖手捏住了鼻子,小心翼翼地用嘴巴呼吸,生怕出一点动静。
“沈焕。”
床榻上传来了“魔鬼”一般的低唤声。
小小的影子僵在屏风后头,他支吾了两声,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才闷声道?:
“……父亲。”
沈焕懊恼地耷拉着?脑袋,怎么都想不通,自己明明声音很小,怎么还能叫父亲抓到?父亲难道不睡觉吗?若是自己在睡着,旁边就是打雷敲鼓他都醒不过来。
正想着,屏风后头绕过来一个男子,他个子很高,起码对于才四岁的沈焕来说,是巨人一样的身材。
“巨人”身材颀长,身形挺拔,长发散在肩头,被他三两下束起,外袍随意披在身上,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系腰带。
这个“巨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据说是个很厉害的人。听小伙伴们说,他们的父亲都很怕他的父亲。沈焕打小听沈长寄的事迹多了,因此每每见到这个男人,都下意识地敬畏、崇拜。
“来做什么??”
沈长寄越过小家伙,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喝。
沈焕抠了抠手指,“听、听说您和母亲回来了,我?……想你们了。”
沈长寄手一顿。
今年立春后,他和阿汝便踏上了南下的旅途。此行有两件事,一是皇帝派他南下,视察南方各州,顺便秘密探查些事情。二是阿汝一直想要去江南看看,趁着?这趟公差,正好陪她一起。
他们在外待了近半年才回?来,昨日抵京时天色已晚,和阿汝去看这小家伙时,他已经睡得像个死猪,本打算今日再说,结果天不亮,房里便来了这么?个小贼。
沈长寄低头打量着小家伙,他费劲地仰着?头,眨着那双黑亮的眼睛,红润的唇微微嘟着?,好像有些不高兴,但?在他面前又不敢表现出来。
半年不见,小家伙好像长大了不少。
沈长寄看着?儿子这一张肖似爱人的脸,心软了下来。
弯下腰将人捞进臂弯,单臂一圈就将人夹了起来。
沈焕习以为常,毕竟从小时开始,父亲就这样抱他。他自觉地勾着男子的脖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待好。
沈长寄把他抱到了外间的榻上,把人放在腿上,看了一眼被紧攥的衣领。淡淡扫过的一眼,沈焕怯怯地收回了手。
“害怕?”
沈焕犹豫了两下,点点头。
“怕甚。”
沈焕抿着嘴摇头,他见过在母亲面前惟命是从的父亲,说实话,那样的父亲是充满亲和力的,但?父亲除了在母亲面前,对任何人,包括自己,都是漠不关心的样子。
沈长寄没有什么?和小孩子相处的经验,也不太想管他,但?他怕自己不管,这个臭小子会去吵阿汝。
沈长寄看着?小家伙熟悉的眉眼,勉强耐心哄他。
“困吗?”
“……嗯。”
沈焕看着?男人的表情,觉得?自己必须要这么?说。
“那再睡一会。”
沈焕听着父亲依旧是冷硬的、丝毫听不出温柔关爱、和对待母亲完全不同态度的语气,“……好。”
他闭上了眼。
其实他不是很困,但?不得?不屈从于父亲无形施加的威严。
沈长寄一只胳膊拖着?儿子,一只手敷衍地拍着?他的后背,心不在焉地望着?屏风后头,心思全在床榻上正在熟睡的那个人身上。
沈焕闭了会眼睛,觉得?此刻入睡真的是件很艰难的事。其实比起躺在母亲软软的怀里睡觉,他更多时候都是被父亲带着的,因为父亲不喜欢他和母亲太过亲近。
虽说和父亲的接触更多,但?这不代表他就能适应。
沈焕尝试让自己快些睡着,但?都失败了。睫毛颤了颤,右眼半眯,睁开便对上了男人冷淡的目光。
他浑身抖了抖。
“怎么?”沈长寄垂着?眼睛,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沈焕:“……”
“说。”
依旧像是审讯犯人一般冷硬的语气,丝毫不见温柔。
“父亲,母亲何时醒啊?”
沈长寄微微蹙眉,“作甚?”
沈焕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从嗓子眼挤出很小声的一句:“我?想她了。”
“你睡醒就能见到她了,”沈长寄道?,“睡吧。”
于是沈焕又闭上了眼睛,躺在男人极有安全感的怀抱里,在毫无温度的哄睡中很快睡着了。
他一觉醒来再睁眼,已经是只身一人躺在软榻上,身边不见沈长寄的影子。
他坐了起来,毯子从身上滑落,揉了揉眼睛,四处搜寻父亲的身影。
屏风后头传来男子低沉温柔的声音,“不再睡一会了吗?天才亮,还早。”
一道?女声带着浓浓的困意,“不了吧,孩子呢?我?去看看他。”
屋里安静了一瞬,男人又道?:“他也在睡,还没醒。”
沈焕的眼睛噌地亮了。
母亲醒了!
“是吗?”谢汝犹豫了两下,“那我再躺一会吧,夫君陪我。”
男人轻声笑了下,语气又柔了几分?,“好,陪你。”
沈焕呆若木鸡地坐在外间,听着房中两人低声又亲昵的交谈。
为何差别这般大呢……他想不通。
这个轻声细语的人真的是他那个冷冰冰的父亲吗?会笑得?这样好听,会这么?有耐心。
为什么?对他就是这样?是因为他不会撒娇吗?
沈焕陷入了沉思。
他没有下榻,也没有出声吵闹,只一个人坐着?,眉头紧皱,思索着这个难题,可他毕竟只有四岁,很多事情都不懂,注定是百思不得?其解。
沈长寄早就听到了外面微弱的动静,知道小家伙早就醒了,谢汝再一次睡着后,他又走了出来。
沈长寄:“醒了?”
沈焕:“……”
没有温柔,没有笑,变得?好快啊……
他点点头。
沈长寄没说话,拿起地上的鞋给他穿好。又出了门,叫人端来了一盆热水,然后冲沈焕勾勾手指。
沈焕从榻上跳了下去,迈着?小腿跑了过去。
男人手上拿着热帕子,见此眉头轻轻拧起,“嘘……”
他蹲了下来,手托着?儿子的脑袋,给他擦脸,“轻些,你母亲还在睡,别吵到她。”
“……好的,父亲。”
沈长寄伺候儿子洗漱好,领着?他出门去用膳。
大手拉小手,走在长长的走廊里。
沈焕抬头,几次欲言又止地看着?高大的男人。
“怎么?”
沈长寄头也没低,轻声问道。
“父亲,为何你对母亲那么温柔,对我就好凶。”
沈长寄停下脚步,低头看他,“凶?”
“嗯!”小家伙使劲点头。
沈长寄沉吟片刻,“抱歉,以后对你好些。”
他拉着?小孩继续走。
沈焕咧着嘴角,“嗯!”
父子俩和谐地走到了饭厅,沈焕眼尖地看到好多自己喜欢吃的菜,“哇”了一声,甩开沈长寄的手,噔噔跑了过去。
舅公管他很严,不叫他总是吃喜欢的东西,说万事皆要适可而止,若是过于沉溺于一件事,很容易便失去了兴趣。
他还小,听不懂那些大道理,只知道他喜欢吃的菜吃过一次后,要等好几日才能再在桌上见到。
可今日却见到了他前日才吃过的菜!
“哇!”
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沈长寄知道儿子的喜好,他不赞同孟玹那一套,于是归家的第一日便准备了这些。
他面色如常地在对面坐下,撩起眼皮看了沈焕一眼,“老实坐好。”
“哦。”
沈焕收了乱晃的小腿,胳膊架在桌子上,手不熟练地握着筷子。
夹起一颗豆子往嘴里送。
啪嗒——
豆子掉在了桌子上。
沈焕悄悄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见他没抬头,伸出另一只手要去捡桌子上的豆子。
手快要碰到时,“啪”的一声,手背被筷子打了一下。
沈焕扁着?嘴看过去,眼神幽怨。
沈长寄淡淡看了他一眼,拿过小家伙的碗,用勺子舀了一勺豆子。
“吃。”
依旧是简单又冷硬的一个字。
“谢谢父亲。”
清脆又雀跃的声音。
他又要用筷子夹。
“用勺子。”
“喔。”
沈长寄没什么?温度的目光从那颗小脑袋上划过,淡声道?:“失败一次,要想别的办法解决,而?不是反复在同样的路上一错再错。”
沈焕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噢。”
“吃吧。”
沈焕把一碗豆子都吃进了肚子里,十?分?满足,突然想起来方才的问题沈长寄只回答了一半。
“父亲,您还没说,为何对母亲总是那么好啊?”
他问完这句话,就怔住了。
因为他看到沈长寄笑了。
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唇微微勾起,眼神都变得柔了许多。
他认真地告诉沈焕:
“因为母亲是女子,是我这一生最珍爱的女子,所以要对她最好,比别人都好。”
“珍爱……是什么?意思呀?”
沈焕被男人眼里的光吸引。
“就是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最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我?懂了!母亲也是我最珍爱的女子!”
“不,你的母亲归我?,她不能做你最珍爱的人。”
沈焕突然有点慌,“那没有人是我最珍爱的吗……”
那他长大以后会不会变成父亲那样冷冰冰的?不要,那样好可怕……
“你会遇到的,等你大些,会有一个人对你最特殊。”沈长寄给他擦了擦嘴,拉着?他往回?走,“遇到了那个人,记得对她好一些,要比对别人都好。”
沈焕还是听不太懂,但?他记住了。
父亲是他最崇拜的人,父亲说的话都要记住。
“走吧,回?去看看我?最爱的女人醒了没有。”
“嗯!是父亲最爱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沈大人:想和我抢女人?休想。
虽然不太会爱孩子,但他会沉默的关心呀,就是心眼小了点。主要还是孩子长得像阿汝,不然也没有这种待遇。
ps:哎呀呀今天来晚了,本章评论发红包呀!
pps:通知一下,接下来一周的更新时间推迟到每晚21点,今天去医院查心内来着,心电图异常QAQ还没查出来是怎么回事,大夫说我心电图确实有问题,但我还年轻应该没事,就把我打发走了(忒不靠谱),接下来几天可能都要去医院做检查,所以不能保证白天准时更新,就干脆推到晚上9点吧~~
ppps:大家要少熬夜,真的,年轻不是浪荡的资本QAQ
——
谢谢大家浇灌的营养液!谢谢!!
【别动我蛀牙】*25瓶;【挽潇缕缕】*1瓶、【『长安』执笔流年】*1瓶;
再次感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