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汝!”
沈长寄惊慌失措地赶到谢汝面前,手颤抖着?,试探着想要碰她,又怕不得要领,反而弄巧成拙。
她流了好多的血啊,一定很疼吧……
沈长寄光是想一想,就头疼欲裂。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血直冲头顶,手臂突然一沉。
谢汝的手紧紧抓着?他,指节用力到骨节凸显,青筋暴露,脸色苍白无血色,她忍着?疼,平静地交代着。
“没关系,抱我回?去,通知稳婆准备接生。”
她有条不紊的语气叫沈长寄很快安定下来,他照着她说的一一去做,把人抱回马车上,他的衣衫已经染上了她的血,手上也是。
沈长寄怔忡了片刻,才动作僵硬地在衣服上蹭了蹭血迹。
心口剧痛不已,太阳穴也刺痛万分,像是有利器在他的脑海里翻搅,他眼前突然晃过前世她死在他怀里那一幕。
“夫君……”谢汝无力地唤了他一声。
唤回了他的理智。
他忍着?全身撕裂般的痛,紧紧抓着?谢汝的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汝身下的血,话却是对着?平瑢说的。
“都抓回?去。”
平瑢领了命,正要转身出去,却突然狠狠怔住。
“大人……”
平瑢错愕地看着?沈长寄的脸。
有两行泪径直砸了下来,可他依旧是冷肃着?脸,如剑一般挺拔的背影好似被打磨得更加漠然和冷厉,从侧面看去,只能从他通红的眼眶和那滴转瞬即逝的泪辨别清他内心的痛苦。
平瑢不再停留,杀气腾腾地走了出去,手利落一挥,数十名身穿铠甲的兵卫涌了上去。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们!”
“杀人啦!!官兵强抢百姓呀!!还有没有王法啊!”
平筝驾着马车,冲破人群,急速飞奔在有些拥挤的街道上。
将那哭天抢地的咒骂声甩在身后。
而马车里,沈长寄魔怔了一样抱着痛得浑身发抖的爱人,终于泣不成声。
……
之后的一切都像是在梦里,沈长寄记不得是如何把谢汝抱回了沈府,只记得他将人放在床榻上,屋里已经有好几位稳婆等候,宫里得了消息,皇帝派了女医来,甚至连华老夫人也来了。
他只记得那些人从他怀里把人抢走了,还要把他赶出屋子。
沈长寄不愿离开,疯了一样拔出了剑,对着那些人,冷眼看着?他们,不叫他们靠近伤害阿汝。
是华氏趁他不备,绕到他背后,给了他一记手刀,女子的力道当然不至于将他击倒,他只微微皱眉,正要回?击,幔帐后面突然响起一道微弱的女声。
哐当——
剑从手中脱落。
他慌忙赶到她身边,手从帐子下探进去。
谢汝冰凉的手牵住了他的两根手指,“夫君,别走……”
“好,我不走,我不走。”
“好痛,要……要生了……”她痛得变了声调。
沈长寄的心在那一刻碎成了粉末。
接生婆和大夫都涌了上来,她们的声音和阿汝痛呼的声音都渐渐变得模糊,逐渐远去。
沈长寄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榻的边缘,他身后就是阿汝痛苦挣扎的脸,他没有勇气回?头看。
只一只手搭在膝上,另一只还留在帐子里,被她紧紧牵着,他把头埋在膝上,不敢回头。
每一次痛呼,她的手都会收紧一分,有时她的指甲抠进?了他的肉里,那处已经血肉模糊,但沈长寄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他只在想着,若是能以此缓解她的痛苦,那他愿意,这副躯壳的任何一处他都可以双手奉上。
那一日变得很漫长,格外漫长。
大概到了天黑的时候,一道惊慌的声音刺破朦胧的雾霭,直直穿透他的耳膜。
“夫人!夫人!”
沈长寄从混沌中抬头,双目赤红,他的手鲜血淋漓,冷森的目光看向说话人,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哑声问:“她……怎么了?”
没人敢说话。
救命的人参和汤药不要钱似得往谢汝嘴里送,可她吞不下去。
“这可不行啊……得叫她醒来。”华老夫人手拄了拄拐杖,担忧道。
沈长寄这才回?身看了一眼,目光停顿良久,女子脸色苍白如纸,双眸紧闭,呼吸微弱,看似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沈长寄慢慢眨了下眼,眼角一滴泪无声地掉在了她的手背上。
“我来吧。”
他的声音沙哑,几乎难以发声。
众人未听清他的话,华氏反应快,把药递到他手里。
沈长寄撩开帘子,坐在榻上,眼睛看着?谢汝,将碗中的药含在了嘴里。他俯下了身,唇贴上她的,伤痕累累的手轻轻捏着她的脸颊,迫她张开嘴。
他把药渡了过去。
可她不喝,褐色的汤汁顺着她嘴角流下,没入领口。
沈长寄就着这个姿势,未曾起身,头在她额上,轻声喃喃:
“卿卿吾妻……”
“你看,我从地狱里爬出来,为的便是与你厮守,若你再度弃我而去,那我不妨再走一遭轮回?。”
他摸了摸心口的玉石,笑声微凉。
“喝下去,好吗?”
他再次喂了一次药过去,药已喂了一半,她依旧喝不进?去。他的眸光慢慢熄灭。
在他快要放弃时,她突然吞咽了下。
沈长寄猛地怔住。
她的唇微张,舌轻轻扫了下他。
“阿、阿汝?!”
谢汝疲惫地睁开了眼,“你敢。”
我不走,你也休想再背弃灵魂、颠倒时光。
屋中众人皆是欢呼着松了口气,沈长寄被人赶到一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继续生产。
他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这样跪在了她的榻前。
他颤抖着?伸出手,又抓住了她的。
反复地折腾,大概到了深夜,就在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时,一道婴儿的啼哭像是一道光,绽放在这陷入无边黑暗的府邸中。
沈长寄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他还保持着?下跪的姿态,跌坐在地上。
华氏抱着孩子过来,眉梢都是喜色,“大人快看看呀!是为小公子哟!多漂亮呀!”
沈长寄只淡淡扫了一眼,碰也没碰,拖着?酸软的双腿,撑着?床榻勉强站了起来。
他伏在她身上,虚靠着?,手掌抚向她汗涔涔的脸颊。
“她怎么了?”
沈长寄抖着?声音问。
“大人放心,夫人只是太虚弱,累得虚脱了,现在昏睡过去,没什么大碍。”
“嗯。”
至此,他的目光才找到聚点,脑海中的千刀万剐般的痛瞬间消失。
“沈大人,您要不要出去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女医问。
“就在这吧。”他无所?谓地把手伸了出去,眼睛仍一错不错地盯着睡着的谢汝,片刻不离。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想到首辅大人在自己夫人生产时下跪,后知后觉地有些想笑,但一想到沈长寄往日的作风,又纷纷选择闭口不言,选择忘掉产房中看到的一切。
谢汝这一觉就睡到了转天中午。
醒来时,她只觉得身上很沉。
她低头看去,只能看到男子的头顶。
她唇角扬起一抹笑,手缓缓覆上。
才刚碰到,男子便被惊醒,他下巴上蓄了一圈青茬,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眼圈下面是一片青黑,可他笑得很好看。
他只是笑,像是这辈子没这么开心过。
他的眼睛很亮很亮,足以将她所有的疲惫和煎熬的驱散。
“夫君,我爱你呀。”
……
产后的第二日,沈长寄趁着?谢汝午睡的功夫,才能抽身去到呈讯司的暗牢里,去问候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
昨日宫里递了皇帝的密信出来,信上表达了皇帝的后怕,也与他道了恭喜,还安抚他说好好在家休假。
最后一句被沈长寄着?重?看了好几遍。
“朕了解大人心中的怒,还请大人适可而止,莫要闹大叫朕为难。”
沈长寄轻声笑了下。
当初心地善良的五皇子,看来也并非如表面的那般纯良,或许这样的人才适合当帝王。
不闹大,就是纵容他随心所?欲的意思。
谁都知道,沈长寄若是想叫一个人悄悄死去,掩盖痕迹,简直易如反掌。
听说那孩童才八岁,便偷窃成瘾,还因为父母的纵容将失主家一五岁女童重?伤,至今那女童还躺在病榻上。因为家中有人在衙门里当差,赔了点银子,用“都是孩子间的打闹”做借口,将事掩盖了下来。
沈长寄扯了下唇,那就将女童所?遭受的苦原数奉还吧,再略施惩戒。断他一双腿,总不过分。
至于那男童母亲,听说在牢里破口大骂了一夜,张狂得很。
她骂别人可以,但她说阿汝,说“身娇体贵,不就是孩子开了个玩笑,别再是装的吧”这种话。
甚好。
这般能叫嚣,那舌头就别要了,还有……
沈长寄指节轻叩太阳穴,他记得那妇人在街上聒噪时,吵得阿汝皱眉了。
既然没了舌头,那干脆毒哑了吧。
做好决定,沈长寄又暗自皱眉,如此手下留情,他真是愈发仁慈了。
沈长寄没离开太久,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处理完了一切,他回?了府,打算先去书房换掉染了血腥味的衣裳。
换好了衣服,迫不及待地回房看望爱妻。才一踏进院子,就听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有儿子了。
沈长寄脸色一沉,大步朝着?房门走去。谢汝已经醒了,正对着?疯狂啼哭的小娃娃手足无措。
在院子里修剪花草的平筝和莲月看着?首辅大人黑着?脸进了屋,很快,看着?他又黑着?脸走了出来。
男子一脸嫌弃,眉头紧紧皱着,左手臂弯里夹着个襁褓,他唤来奶娘,把“小麻烦”扔给对方。
他似乎在质问奶娘方才去了哪里,奶娘心惊胆战地赔罪。
男人有些不耐,将孩子送了出去,一眼也不愿意多看这个险些把他爱人的生命带走的小东西。
阿汝现在的身体不能操劳,他更不愿意他们之间多个“第三者”,花高价请了好几个奶娘,这些人总要尽职尽责才行。
烦人的小家伙哭声逐渐远去,沈长寄脸色稍缓,转身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平筝:“……”
她似乎看到了小主子悲惨又凄凉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沈大人出去办了趟差,差点忘了自己已经有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