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贵妃死得不体?面,但顾及她是三皇子的生母,还是准以全尸下葬,弑君的罪名虽不牵连三皇子,但他已无任何争储的可能。
成宣帝的病一日比一日重,他已经不能自己进食进水,难得清醒的时候也是干瞪着眼,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声嘶哑的叫喊。
他的近身大总管太监成福被沈长寄软禁,兰妃与五皇子忙着见朝臣,明妃早已被伤透了心,被柳愫灵陪着,待在明熙宫安心养胎。至此为止,他身边亲近的人只剩楚贵人。
“啊,啊……”
这一日清晨,成宣帝睁开眼,看到自己床榻边站着个太监打扮的人,身形背影很陌生,不认识。
那人正背对着他,和楚贵人说话。
整间寝殿很安静,只有他们三个人。
“啊……”
他嘶哑着嗓子,不住嘶吼。
远处说话的两人同时看了过来。
成宣帝努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可他的眼睛也愈发不好用了。他看到那个太监朝自己走近,楚贵人站在原地,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想抬手招楚贵人过来,想问她,此人是谁,莫不是要害他?!
可楚贵人却突然背过了身子,看着门口的方向。
那“太监”朝他越走越近,恐惧感摄住他的全身。
“啊!啊啊!!”
成宣帝如一条离了水的鱼,身下的龙榻是砧板,他躺在板上,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
似是察觉到有危险靠近,成宣帝扭动着他微胖的身躯,眼睛不住地往楚贵人的方向看,奋力?求救。
“太监”走到近前,他抬起头,冲成宣帝笑?了笑?。
他从袖中拿出一包药粉,掏出一条洁净的帕子,把药粉倒在上头,然后帕子盖到了成宣帝的眼睛上。
成宣帝拼命摇摆着头,想要将帕子甩掉。
“啊!啊——!!”
那“太监”低声叹了口气,“看清楚些?再上路,难道不好吗?”
他的声音不细不尖,微微的低沉,带着温润的笑?意,显然并不是真的太监。
药粉起效,糊在成宣帝混沌的眼珠上的那一层薄雾散了,他终于能看清楚眼前的人脸。
是一张俊美的男子的脸。
十多年过去了,这张脸早就褪去了青涩,变了模样,但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以及右眼正下方的一颗褐色的泪痣,叫成宣帝瞬间认出了来人。
“你,你……啊……”
“我是孟玹啊,八殿下,你忘了吗?”孟玹微微附身,慢慢贴近成宣帝的脸,笑?得如鬼魅,“忘了吗?我是陆元霜身边的小跟班啊。”
“你还记得陆元霜吗?”
“就是那个被你背叛,失去挚爱,家破人亡,最后客死异乡的陆元霜啊。”
孟玹弯着唇,眼里却是一片冷漠。
“是你亲兄长最爱的那个陆元霜啊。”
“啊……啊!”成宣帝鼻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手吃力?地抬起,想要去抓孟玹的脸。
孟玹笑着将手伸向成宣帝的脖子,他慢慢扼了上去,缓缓收紧五指。
成宣帝呼吸困难,他的脸变得通红,手指用力抓住被褥,两条腿也突然有力?了一样往外瞪。
“先生,不可……”楚贵人突然紧张地制止。
“我知道,掐死会留下痕迹的。”孟玹笑着松了手,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看成宣帝如看一只蝼蚁。
“萧顺明,你记住了,我来替陆家那几十口人命找你报仇了。”孟玹说,“当年,是陆家人替你背了黑锅,你才坐上了皇位。如今,也是陆家人毁了你的皇位,亲手了结了你的性命,你记住了。”
他拿出一个黑色的瓷瓶,将里头的药丸给成宣帝强灌了下去。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成宣帝咽气了。
孟玹亲眼看着他咽了气,摸了他颈部的脉搏,直到那处不再跳动,才拿出一条帕子,仔细地擦了手指,连指缝都没错过。
……
成宣十七年腊月初十,大雪漫天飞舞。
天地间一片缟素,鹅毛大雪飘向身后,孟玹垂着眸,嘴边带着满足的笑?意。他逆着人流往外走,雪片落在他肩头,久久不见融化。
踏着响鞭的声音,穿过宫巷,迈过宫门。
孟玹站在宫门口,回?头看向雪花乱舞的天空。
“快过年了啊……”
跨过除夕,越过新年,一切都将是全新的开始。
先帝死后的第三天,新帝替父下了罪己诏,当年七皇子和陆家的冤案被平反、昭告天下。
真相大白于天下,清白还于人间,知晓此事或是牵扯其中的故人中,有人欢喜有人惧。
孟玹来到了国舅府。
苍凉的府门外,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玄麟卫的兵丁。
昔日的国舅府何等风光,可沈贵妃身死,成宣帝病逝,国舅府门可罗雀,若非首辅大人开恩,给这国舅府添了不少?人气,还有谁愿意来这呢。
孟玹上门与沈国舅叙了旧,再出来时,沈国舅不知是急火攻心还是气坏了身子,竟是当场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孟玹摇头叹了声,他看着小包裹里裹着的十数瓶毒药,又摇摇头,“可惜啊,可惜。”
阿汝给他准备了这么多,结果到刚款待国舅到第三瓶,人就撑不住了。
这些?药不会?致死,阿汝特意交代过,别叫人死了,她的话他有好好听,可谁能想到这姓沈的这般不中用。
罢了,回?去叫阿汝给他开些?药治病吧,等身子好些了再上门拜访,左右他都有一生的时间去和沈国舅清算这前半辈子的烂账。
……
新帝登基,沈长寄一连忙了好些日子,转眼就要?到除夕。
今年的除夕会?格外热闹,首辅大人说先贵妃和先帝先后病逝,眼下正是要大办喜事冲一冲晦气的。
因着要?大宴朝臣,除夕前的几日,沈长寄朝日初上便离府,披星戴月地归家,谢汝并无多少?时间能见到他。
腊月二十八,沈长寄一如既往早早地出门了。谢汝醒时,身侧的床榻已经没了温度。
她裹着被子靠在床头,陷入沉思。
她总觉得,沈长寄好像在刻意躲着她,她能察觉到半夜的时候她被抱得很紧很紧,有的时候被他手臂勒得喘不过气,她醒时,男人睡得并不安稳,他好像总是很痛苦,即便抱着她,也不能安定。
一连观察了数日,她愈发肯定,沈长寄就是在躲着她。
为何躲她?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思来想去。
“平筝,你哥在府上吗?”
“……”
**
一早出门的沈长寄,这一日没有进宫,他孤身一人,去了华府。
华府的会?客厅内,下人们都被遣散,就连华氏都被赶了出去。
华老夫人坐在上首位,沈长寄则是坐在客位上,镇定自若地饮着茶。
老?夫人手里拿着那块沈长寄提供的玉石吊坠,她那双看遍世?间的波澜不惊的眼中,慢慢浮现出一丝不可思议。
“若老身所料不错,沈大人这一块,与老身这一块,乃是同一个。”
她将两块玉石举高,透过光观瞧,一个晶莹剔透、光滑饱满,一个却暗淡无光、饱含杂质。
沈长寄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淡声道:“沈某曾听人说,巫医一族有一禁术,只要用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与之交换,便可换得已死之人一次重生的机会,可逆天改命,倒转时光。”
华老夫人微微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老?夫人来自西域,乃是巫医的后人,不知可会用这一术?”
沈长寄放下了茶杯,如炬的目光看了过去。
华老夫人叹道:“老?身的确会……”
“这一块玉石乃是异世?之物,它戴在你身上的时候我便感觉到了。你的脉象也十分符合古籍上记载的那样,确是那术能造成的脉象。”
沈长寄的眸光微沉,手慢慢抚上了心口的位置。
华老夫人自病后身子就有些?虚弱,入深冬后便一直未大好,她拄着木杖,颤颤巍巍地从上首位走下,走到沈长寄的面前。
“沈大人,请问你的顽疾是什么?”
“心疾,每月初七会?病发。”
老?夫人叹了口气,“逆天改命,是这世?道所不容的,凡有强行改天命者,必会?遭其反噬,这代价是常人无法承受的。用最重要?的东西来换,那就一定要?被天道认可,这禁术方能成功。这一术,靠得不是巫医,而是要献祭者与天道达成共识。”
“老?身不知那一世?是如何为大人施展此术的,大人想必也并无那段记忆。老?身只能凭你这顽疾来猜测,问题或许出现在你这一颗心上。”
“这玉石,最初可是在你的身上?”
“在我夫人身上。”
老?夫人点点头,“那便是了,这玉石乃是介器,会?留在受术人的身上。”
“它原本是这个样子的。”
她把自己游历时获得的这一块剔透的玉石拿给沈长寄看。
又道:“至灵至纯之物,不仅要?承载你所献祭之物,还要?将你全部的怨与恨都吸纳走,还有你新一世?的气运,亦会被一同剥夺,所以这石才会?失了光泽,变成这般污秽不堪的模样。”
所以沈长寄向来没什么欲求,没什么过分强烈的情绪,所以他即便幼年身处那样的环境,他也生不出恨来,原来他不是没有恨,而是都剥夺走了,学也学不会?。
在遇见谢汝之前,他怕自己迷失方向,只对权利有执念,一直往上爬,便才有活着的真实感。而遇见谢汝之后,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
“沈大人,恕老?身直言,你并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常人有三魂七魄,七魄又常对应七情。七情,这是沈长寄没有的东西。
“对了,这玉石要随身携带,它上头有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若是离了它太久,人会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变成行尸走肉,变成一具空壳。”
从华府出来时,沈长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阿汝没有遭受过痛苦,都是他来承受,甚好。
雪停了,带着阿汝去堆雪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心疾的由来、
玉石吊坠明明一直在女主那里,可她却不知道是哪来的、
以及男主一直奇奇怪怪的原因都在这里啦
下一章大结局~
ps:评论我看啦,番外套餐都安排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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