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宣帝如今才四?十,便沉迷丹药,寻求长生不老之术。
他服用丹药已有五年之久,起先那几?年,每每服用了药过后,成宣帝都觉得精力充沛,容光焕发,做什么都很有干劲。
即便夜夜当新郎,白日?依然神采奕奕,处理起朝政来亦是得心应手?。他尝到了甜头,于是他愈发依赖贺离之炼的丹药。
几?日?前,成宣帝食用的丹药又用完了,依照孟玹的叮嘱,待新的一?批丹药更换之际,楚贵人需要偷偷将药丸换成他们特?质的药。
这?种事只有最亲近的人能做,而楚贵人便是除了大太监总管成福外,离成宣帝最近的人。
楚贵人几?个月来颇受恩宠,就连曾经的沈贵妃也望尘莫及,带着慢性毒的丹药,再连着媚术一?起,施加在成宣帝的身上,只需待上个月余的功夫,人的里子就会被?毒慢慢掏空。
这?药妙就妙在,从脉象上,绝对?看不出端倪,即便他身子不适,太医来瞧也只会说是虚劳过度,不碍事,调理调理即可。
这?是她们西域巫医的绝学秘技,因为要求修习者为至阴之体,是以从来都是只传女子不传男子,如今知晓这?门蛊术的,这?世上也没几?个人。
楚贵人自信在宫中,除了她,无人能勘破这?秘密。可惜这?本该天衣无缝的计策中,出现了一?个小意外。
楚贵人给孟玹的信中便提到了这?样一?件事。
那日?成宣帝精力不济,楚贵人侍候他服用了最后一?颗药丸。趁着成宣帝熟睡,殿内又无人,楚贵人悄无声?息地掏出准备已久的丹药,替换了国师炼制的那一?份。
她将原本的那一?瓶药丸藏在袖中,准备带出去?销毁,一?转身,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个男子沉静的眼眸。
贺离之一?身白衣,立在大殿外,沉默地看着她。
楚贵人被?吓了一?跳,很快恢复了镇静。
“国师大人。”
贺离之只看了她一?眼,便守礼地垂了目光,温文尔雅地揖手?,“贵人安好。”
“大人来得不巧,陛下才歇下,您有何事?”
因着贺离之颇受成宣帝信任,楚贵人不得不耐着性子与他周旋。
贺离之慢慢走近,楚贵人握着药瓶的手?往里缩了缩。
他问:“不知新炼制的那瓶药丸,陛下可服用了?”
楚贵人面带微笑?,“并未,今日?食用的是大人之前炼制的最后一?颗。”
贺离之松了口气,“那便好。”
他目光旁移,看到了桌上的药瓶,伸手?就要去?取,楚贵人抬手?拦了一?下。
贺离之险些?碰到楚贵人的衣袖,他的手?很快收回?,“抱歉。”
二人的距离有些?近,他后退了一?步,微弓了脊梁,低着头看着地面,解释道:“臣拿错了药瓶,还请贵人将那药还给臣。”
楚贵人脸色慢慢变得难看,手?指冰凉,攥着药瓶的手?收紧。
她不能阻拦,否则必会惹祸上身。若被?人发现,她只需一?口咬定对?此事一?无所知便可,无凭无据,陛下也不能拿她如何。
绝不可自乱阵脚,不打自招,坏了大计。
几?息之间,楚贵人面色恢复如常,她侧了身,为贺离之让路。
贺离之越过她,将那早已被?换了的药拿在手?中,从瓶中取出一?颗,放在鼻下闻了闻。
楚贵人一?只手?攥紧了药瓶,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藏在腰带中的毒药。
若事败露,她便先杀了这?国师,再杀了那皇帝,最后畏罪自杀在榻前,也算报仇,只是会对?不住先生的嘱托……
气氛渐渐变得焦灼。
贺离之轻嗅药丸,动作一?顿,他盯着药丸看了一?会,淡然地抬起眸子,瞥了一?眼如临大敌、浑身戒备的楚贵人。
他轻笑?了声?,又将药丸放回?了瓶子。
“真是糊涂了,竟是未曾拿错。”
楚贵人微怔,“什么……”
贺离之将药瓶放回?原处,歉意地望向她,一?揖到底。
“许是熬了几?宿,脑子不清醒,”他拍了拍脑袋,笑?道,“这?药分明无错,是微臣记错了。”
“噢……”
“打扰贵人休息,臣告退。”
“哦,嗯……”
直到贺离之离开,楚贵人也没回?过神。
而离开的贺离之,走出了思勤殿后,路过湖中亭时,从怀中掏出他带来的一?瓶药,随手?一?掷,扔进了深不见底的湖中。
给孟玹的信中,楚贵人写道:“他秘而不宣,不知是一?无所察,还是别有意图,此人深不可测,先生小心。”
阿诺将纸条焚毁,靠着柱子打哈欠,静坐在石凳上的孟玹沉默良久,若有所思。
……
日?子一?晃,又到了这?月初七。
成婚后的每月的初七,心疾发作之日?,都是沈长寄最期盼的一?天。这?一?日?他可以“肆意妄为”,提任何不合理的、过分的要求他的夫人都会答应。
这?些?日?子,沈长寄胸口的箭伤已然好得差不多了,但家有娇妻,他自是无心朝务,写了个折子,奏报自己伤势严重,恐要多休息些?日?子。
成宣帝自然是求之不得,近年来沈长寄愈发独断专行,朝中大臣也唯他命是从,实在不将他这?个君王放在眼里。
这?刀呢,好用是福,可太好用,便是福祸未知。利刃若是伤了用刀人,那这?刀还是断了才好。
成宣帝近来倚靠沈长寄的死对?头,厉勇侯。这?位侯爷在成宣帝还是皇子时便出了不少力,如今年岁大了,愈发爱倚老卖老,他在朝中拥趸者也不少,尤其是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见首辅失势,皆纷纷投靠了厉勇侯的阵营。
如今平南大将军的兵权交到了二皇子手?里,朝中也被?厉勇侯把控,没了沈长寄,朝局一?样稳固,后宫也安宁,成宣帝好久没过过这?般畅快的日?子了。
沈长寄不在乎眼前的得失,他铺的局才刚刚开始。
孟玹对?沈长寄受伤的事亦有所耳闻,毕竟每日?谢汝来为他看诊时,身后都跟着个手?长脚长的人形挂件。
孟玹几?次目光扫过,见沈长寄颇不要脸地缠着谢汝,实在忍耐不住,“大人每日?都这?般无所事事?”
堂堂一?国首辅闲暇至此,大轩要亡了?那他是不是可以书信给察诺萨,叫西戎的将士们打进来。
沈长寄懒洋洋地掀了眼皮,手?里缠绕着谢汝垂在后背的青丝,“先生孤家寡人,自然不能理解。”
孟玹:“……”
他看着沈长寄这?臭小子这?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就来气。
“先生?”谢汝正在挑选银针,闻言回?头看了沈长寄一?眼。
沈长寄手?指一?顿,“孟公子这?般年纪,这?般才学,还是叫先生更为妥当。”
“这?般年纪?我?哪般年纪?”孟玹冷笑?,“只大了你十岁而已。”
谢汝及时打断二人的吵嘴,“昨日?那一?副药,公子感觉如何?”
她一?开口,沈长寄便闭了嘴。
“甚好,”孟玹道,“近来感觉一?直积在胸前的郁气散了不少,也很少咳了。”
谢汝点点头,看来自己试了几?次的药方是用对?了。
每日?例行的问诊结束,谢汝却没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在沈长寄的身侧坐了下来。
“你……不走吗?”
谢汝摇摇头,手?指尖突然一?暖,侧头看去?,身侧的男人将她的手?指牵在了掌心。
她任由他把玩,空着的那只手?肘撑在桌上,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说道:“你们聊你们的,不必理会我?。”
在孟玹茫然的目光里,沈长寄漫不经心地揉着她的手?指,一?脸惬意,“她离不开我?。”
也不知他在得意什么。
这?话惹人遐思,颇有歧义,叫人听上去?以为她很黏人,爱他爱到一?刻都不想分开,可实则是今日?是他心疾发作之日?,她自然是要陪在身边。
谢汝瞪了他一?眼,见他收敛,这?才收回?了视线,放空了大脑,独自发呆。
孟公子的病好办,但沈长寄的心疾可怎么办呢……
谢汝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那两?个男人没沉默一?会,便开始谈论起来近来朝中的局势。
孟玹淡笑?道:“听说沈大人坐了冷板凳,也不知你大轩朝堂,有多少人等着看大人的笑?话。”
“还要多谢您的助力,否则本官的计划也不会这?般顺利。”沈长寄有几?分真心实意地感谢道。
兵权之所以没有在成宣帝手?里多攥一?会,而是这?么快就交到二皇子手?中,全?靠孟玹派人在西北边境制造纷扰。
成宣帝越老越糊涂,一?心都扑在后宫的美人和丹药上,而厉勇侯与二皇子急于要功绩来证明自己,他们趁着沈长寄告假,抢了去?西北平乱的差事。
此乃孟玹故意调虎离山,去?的人便是上赶着送死,况且沈长寄不舍得离开家,自然不会对?此有任何意见。
“大人客气了,只是大人如何得知,三日?后他们所过之处会有天灾?”
沈长寄淡淡道:“自有天象告知。”
“哦?天象啊……”孟玹笑?着点点头,“大人手?下的能人异士不少。”
沈长寄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看了他一?眼,他笑?着回?视,目光坦荡,不藏分毫试探。
“只不过……在下倒是没想到,沈大人会为那些?将士想好了退路。”孟玹感慨道。
他以为像沈长寄这?样的人,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会在意那些?兵卫们的死活。
“那些?都是柳将军的部下,这?本就是个局,不该叫将军的人手?折损,这?是我?答应了他的。”
沈长寄垂下眼眸,暗自想着,他这?样做,应该可以算是个好人吧?
多积些?福报,叫他能活得长久一?些?,能与阿汝长久地在一?起。
他专注地沉思,未曾发现谢汝起了身,将靠着柱子发呆的阿诺叫到了一?边。
倒是孟玹的目光一?直追随,他看到谢汝指着院子一?角,好像在问种的是什么花。
阿诺很高兴谢汝主动与她讲话,于是滔滔不绝讲起了那花的品种、来历、以及种植方法?。
孟玹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
“哎,你是叫阿汝是不是?”阿诺蹲在谢汝的旁边,好奇地问道。
谢汝微挑眉,“是,你怎知我?名字?”
阿汝,还叫的这?般亲昵。
阿诺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先生独自一?人时就是这?样叫的,他对?着这?花发呆的时候,想着你呢。”
谢汝:“……?”
她错愕道:“想着……我???”
阿诺天真地点点头,“是呀,他总念着你的名字。”
“……”
出大事了。
谢汝瞠目结舌。
这?事她夫君知道吗??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突然觉得背后有一?道专注的目光凝集在她身上。她咽了咽喉咙,缓缓转头。
正好对?上了孟玹满含笑?意的目光。
孟玹似是没想到她会回?头看,微怔,片刻后笑?着对?她点点头。
谢汝惊悚地又转了回?去?。
“阿汝姐姐,你怎么了?”
身后传来了一?人的脚步声?,沈长寄走到身前,弯下腰,握着她的胳膊将人提了起来,神色担忧,“怎么?哪里不舒服?”
谢汝一?言难尽地看了看他,又侧头看了看孟玹。
她见对?方眼中同样浮出忧虑,甚至有意欲起身过来问候的意图,她连忙收回?了视线。
不会吧,不会吧,不能吧……
沈长寄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阿汝?怎么了?别吓唬我?。”
“夫君,你看孟公子。”她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呢喃。
“嗯?”沈长寄回?头看了一?眼,又转了回?来,“他怎么了?”
谢汝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怎么了?
难道沈长寄没发现孟玹的目光有问题吗?!
她又问了一?遍,“再你好好看看他,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沈长寄微微蹙眉,又看了一?眼孟玹,“他惹你了?”
“……”
谢汝的心里怪异感越来越浓。
她的目光在两?个男人中间徘徊,沉思片刻,她做了个决定。她挣脱了沈长寄的怀抱,朝着孟玹走去?。
她缓缓抬起了手?,在孟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转过头观察沈长寄的神色。
果不其然,见到男人不悦地微眯了眼眸。她视线下移看向沈长寄的手?,他的手?没有摸剑。
“……”
不对?劲,不对?劲。
吃醋是对?的,但若是往常,她与别的男子碰触,他下意识会去?摸剑的,虽然他努力地掩藏,可谢汝知道,她夫君是很想把她碰过的那些?地方都挖下来。
谢汝拧起了眉,回?忆着这?段时间的种种。
片刻后,她抬眸,“沈长寄,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沈长寄脸色一?僵。
谢汝沉了脸,又看了一?眼孟玹,后者心虚地移开了对?视。
“你们俩有事瞒我?。”她笃定道。
两?个男人:“……”
一?个摸了摸脖子,四?处乱看。一?个若无其事地端起了空的茶杯,喝了一?口。
谢汝冷淡地勾起了唇角,抱着肩。
“沈长寄,你给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哦豁,翻车现场,下章身世揭秘~下周就能正文完结了OVO
番外确实能写不少,走完主线还有好多日常待写,快乐还能持续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