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寄一时间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不?知该从何问起。
耳边是孟玹痛苦的哽咽声,他不?断地重复着后悔的话,句句都砸在沈长寄的心里。
“她死前”这三个字像一把刀剜进沈长寄的心上。
“绝笔”,当真?是绝笔,阿汝的生母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啊。
“您是阿汝的舅舅?”
孟玹的声音一顿,他痴痴地望着帕子,“舅舅……是啊,我还有个亲人在。”
长夜漫漫,夜幕寂寥。
等孟玹平复了心情?,他已没有多余的体?力支撑着他说过多的话了。
“先休息,我明日带她来见你。”
沈长寄把人扶到了屋里,搀扶着坐在榻上。
“别,先别与她说……”孟玹犹豫道,“让我缓缓。”
“好。”
沈长寄果断地应了下来,他也需要时间去消化。
他回了房间,瞧见谢汝睁着眼,迷迷糊糊地靠在床头。
“夫君……你去哪里了?”
沈长寄脱掉沾着寒意的外袍,上了榻,把人揽在怀里。
“怎么醒了?”
“做了个梦,醒来见你不?在,就睡不着了。”她揉了揉困倦酸涩的眼睛。
沈长寄拉开?她的手,在眼睛上亲了亲,“睡不着,去走了走。”
“夫君有何心事?”
沈长寄沉默地看着她。
“是……朝堂上的事?”谢汝担忧道,“今日你心事重重的,和柳将军谈完事,他的脸色也不?太好,你回来还问我那个奇怪的问题……是出了何事吗?”
沈长寄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若是问那件事,他没什么?不?能说的。
“陛下原先最喜爱的是二皇子,不?是三皇子或是五皇子,这你知道吗?”
“嗯,我听阿灵讲过,说二皇子生母早亡,是养在无子的先皇后膝下,后来先皇后早逝,二皇子又犯了错,陛下心灰意冷,二皇子便受了冷落,直到如今。”
“近来陛下有意让二皇子复起,与其余几位皇子形成牵制平衡之势。”
谢汝一惊,那……
“夫君,你想站哪边?”
“兰妃。”
“五皇子啊……”谢汝回忆秋猎时,有一次兰妃和沈长寄站在一起,“兰妃娘娘和明妃娘娘交好,柳家与我关系匪浅,你选他确实是意料之中。”
她能想到,成宣帝又如何能不知?
沈长寄原先只是成宣帝手中的利剑,君王必定不?愿看到权臣偏向其中一方,利剑只能为己所用。
谢汝几息间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
“夫君,陛下他叫你做什么??”她斟酌道,“他……是要离间你与柳家的关系吗?”
沈长寄的眉眼愈发柔和,“真?聪明。”
“那你,你……”她着急地抓紧他的寝衣。
男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他自然是不会屈服,一来,他向来最厌烦受人胁迫,他宁愿与人鱼死网破,也不?愿受人牵制。二来,阿汝定然不想见到与柳家反目的局面,他如何能叫她难做呢。
“你可知,当初赐婚的旨意是我如何得来的?”
谢汝犹疑地看着他。
沈长寄笑了笑,“自然是答应,夺了柳将军的兵权。”
成宣帝用赐婚的圣旨来逼迫沈长寄答应他做一件事。
沈长寄答应了,只要能娶到谢汝,别说是夺柳家的兵权,再难的事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这些年,那些功臣一个一个都被成宣帝夺了兵权。
敬义侯辞了官。镇守北狄的瑛王被传召回京,做了一个闲散王爷。
瑛王麾下大将魏炼魏将军,也就是华氏的夫君,一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前几年被调到了太平无战事的南楚镇守。
辞官的,坐冷板凳的,被忌惮的,这些年被沈长寄一个一个暗中笼络到了自己的阵营中。
原本受重视的只剩了一个柳将军,可近来,不?知道是成宣帝老了愈发不?愿兵权旁落,还是丹药吃多了被人蛊惑,突然想起了那个没有母族依靠的受冷落的二皇子。
“他要我寻个由头,抓到柳将军的错处,他好将兵权收回,给二皇子。”
谢汝慢慢睁大了眼睛,“岂非是胡来?那二皇子懂得如何领兵打仗吗?”
沈长寄哂笑一声,没作答。
这种事必会得罪许多人,成宣帝自己不?敢做,因为他知道名不?正言不?顺,他想叫沈长寄替他背负骂名。
沈长寄不?在乎再多一条骂名,可同样的,成宣帝也该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那你晚上是与将军说这件事吗?”
“嗯,”沈长寄摸了摸她的长发,柔声道,“我不?会叫你为难,所以决定先发制人,与柳将军合演一出戏。”
“戏?”
“我会对柳家下手,”沈长寄眼前突然晃过孟玹提到成宣帝时那恨意滔天的模样,声音也冷了下去,“这兵权我能替他要回去,但二皇子敢不敢接,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他抱紧了谢汝,没说出口的是,若成宣帝是戕害孟玹和阿汝生母一家的人,那么这仇,也得算他一份,他答应过的,她的仇他来报。
……
转日醒来,谢汝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看孟玹。
沈长寄拦住了她,“他或许还在睡,午后再去吧。”
“你怎知他没起?”
沈长寄如实?道:“昨夜睡不着,散步的时候路过他的院子,听到他在咳,我就进去看了看。”
“那么晚他还没睡啊?”
“嗯,他没听你的医嘱,大半夜的在院子里溜达。”
谢汝皱起眉,背着药箱,冷着脸往外走,“太不像话了,我去瞧瞧。”
沈长寄慢慢弯了唇,背着手,悠然地跟在后面。
被人背后告黑状的孟玹才刚醒,他散着长发坐在床头,独自发呆,突然就听院中有人在说话。
“好像是没起,夫君我们走吧。”
沈长寄带着笑意的眼睛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他早听出来屋中的人醒了,于是故意拱火道:“嗯,毕竟昨夜睡得晚。”
果然,谢汝的眉头越皱越紧。
“怎能……”她顿了下,怕把人吵醒,压低了声音,“怎能有这般不听话的人,叫他好好休息的,不?让人省心。”
“如果是我,定会好好听阿汝的话。”
谢汝脸色稍缓,“哪能人人都像夫君你一样,将我说的话牢记在心。”
孟玹一字不?落听了个全,慌张地从榻上起身,披上衣袍,踉跄着往外走,他走到门口,突然顿住了步子。手摸上脸颊,有些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他此刻定然很丑,很狼狈。这样的姿态不?能被她瞧见……
他驻足在门板前,听着外头两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外头只剩下鸟叫声,忍了许久的咳嗽才发作了出来。
一边咳嗽,一边笑了起来。
他步伐不?稳地往回走,跌坐在床榻上,咳出了眼泪。手背抵靠着眼睛,嘴角久久扬着。
“不?愧是你的女儿,行医问药……哈哈哈,和你的喜好都一模一样。”
“她的性子很像你,有一颗仁心,善良,让人想靠近,就像光一样。”
追忆完过去,叫了丫鬟来洗漱,换好衣服,梳好发髻,他又是那个冷静自持、温和端方的孟玹。
打开?了门,第一次这样期盼走进阳光里。
走进这个充满阳光的院子,就能看到他最想见到的人。
午膳过后,谢汝按时赶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今日诊脉时,孟公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十分灼热。她看了一眼沈长寄,见对方全无醋意,心里涌起一丝异样。
怎么回事,今日一个个的都诡异得很……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她语气不?是很好,“孟公子,你自己的身子,自己要注意些,戌时你就该休息了,可我听夫君说,昨夜子时你还在外头闲逛?”
孟玹:“……”
他凉凉地瞥了一眼沈长寄,见对方泰然自若地喝着茶,心里暗骂了一句“臭小子。”
“孟公子,我在与你讲话。”谢汝有些恼怒。
孟玹:“……我的错,我改。”
他认错太快,眼神也十分诚恳,谢汝准备了一肚子劝诫的话,一时间无处开?口。
“公子先前还说,叫我不?要白费力气。”
孟玹歉意道:“孟某那时口不择言,一时糊涂。如今已经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定然好好养病,争取活到一百岁。”
突然便有动力了?
谢汝不?明所以,“那……恭喜。”
虽然以孟玹这样糟糕的身子,活到一百岁几乎是痴心妄想,但有这个意愿便是好的,人活着就是要有个奔头。
谢汝满意地离开?了,沈长寄悠然自得地坐在原处,静静看着孟玹对着远处发呆。
“舅舅。”
孟玹茫然地望了过来。
“舅舅,欢迎回家。”
孟玹慢慢红了眼眶。
“家……”他喃喃重复着这个字。
沈长寄没给他留太多消化情?绪的时间,他冷静道:
“当年发生了何事,阿汝的生父生母究竟是何人?”
孟玹沉默了一会,目光变得悠远。
他避而不?答,只说:“阿姐的尸体,是我亲手埋的。她死在了凉州,我那时恰好在那里。”
“她临终前未与我提起过她还有个孩子,我了解她的意思,她不想叫那孩子与前尘过往有任何的牵扯,所以不想叫人知道她的存在。往事已逝,再提亦毫无意义。”
“是仇还是怨,都由我来背,你们不必掺和进来。”
沈长寄不?赞同道:“可她有权利知晓,我亦会为她寻求一个真相。”
“真?相往往令人痛苦,我已经背着仇恨走了小半辈子,就让我了结这一切不?好吗?”
“不?好,我答应过她,会为她寻找亲人。”
沈长寄寸步不?让。
孟玹突然怒道:“当年是满门抄斩,一个不留!告诉她作什么??叫她被人盯上,徒增危险吗?!陆家的仇我会报,与你们无关!合作的事就此作罢,我会离开。”
“陆家?”沈长寄微眯了眸。
孟玹倏得住了口,他冷下脸,手指着院门,“沈大人,不?送。”
沈长寄没再强求,他已经得到了很重要的信息。临走前,将披风披到了孟玹的身上。
“我们既已联手,你所瞒之事我一定可以查出来,她希望找到家人,那我便会圆她心愿,也会为她留住你。”
孟玹抬头看去,沈长寄站在正午的太阳下,光洒在他的身上,可他眼神分明是冷的。
“你说与不?说,与我并无妨碍。但你想走,是万万不?可能的。这辈子,你都只能待在我府上。”
“你想报仇,想死,她不让,我便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你已是她唯一的亲人,你死要经过她的同意,她不让,那危险的事你就不能再做。”
“你……”孟玹竟觉得此刻沈长寄的眼神格外骇人。
沈长寄冷漠地勾了唇角,深深望了一眼孟玹,转身离开。
小院被更多的护卫团团围住,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更进不?去,孟玹彻底被软禁了起来,连自寻死路都做不?到。
沈长寄往主院的方向走,眉眼间一片冰冷,脚下步子踏得坚定而果决。
他会为她寻找亲人,为她报家仇,他能做到的就是圆她所有的愿望,只要她永远留在他身边。
孟玹不能走,永永远远也走不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
沈大人的心是黑的,一切温和都是假象,舅舅既然上了大人这条贼船,想跑是不可能的了。他要是跑了,阿汝也可能被拐跑,那能行吗?不行,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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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三更,我继续写,晚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