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汝盯着他苍白的脸看?了半晌,眉头慢慢蹙起,“孟公子,你的病是怎么回事?”
孟茕抬起袖子,掩住嘴,咳了声。
待他平复了呼吸,“抱歉。”
“此乃旧疾,时常发?作,不碍事的。”
“公子请坐。”
谢汝叫他在石桌前坐下,从沈长寄手里接过药箱。
她将药箱放在桌上,将一卷银针摊开。
孟茕微微诧异,“夫人……您是大夫?”
“你怎知她是我的夫人。”沈长寄走?上前,抱着剑,居高临下,垂眸看?他,像是在看?犯人。
谢汝闻言微顿,抬头看?了沈长寄一眼,见?他神?情严肃,她又将视线落了回??。
孟茕笑道:“您二位姿态亲密,远超寻常人,况且公子的目光未曾离开过这位姑娘,在下瞧着这位姑娘的发?髻样式,推测她是您的夫人。”
沈长寄微眯了眸,不甚愉悦地“嗯”了声。
孟茕隐隐察觉对方?的敌视,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谢汝再次为他诊脉时,从怀中?掏出一条白色的手帕,搭在他的手腕上。他不经意抬眼,看?到沈长寄的眉目舒展,这才?心下了然。
他摇头失笑,觉得这位公子的醋意实在是太大了些。
“公子从哪儿来?”谢汝问道。
“在下从凉州来,因祖宅在京城,便想着临死前回来看?看?,咳咳咳……”
谢汝眉头微蹙,“公子家中?可有亲人?”
孟茕缓了缓气,笑道:“只余在下一人。”
“你想知道他什么,可以问我。”
沈长寄见?二人有问有答,说得“亲热”,心里愈发?烦躁。他将此人的底细查了彻底,有什么想知道的不能问他,非得亲自问本人?
谢汝无奈地回头瞧了吃醋的夫君一眼,嗔道:“这般多话,不想听你回??吧。”
她只是想拉近与病患的关系,医患互相信任是极有必要的。
沈长寄:“……你问吧。”
他在二人中?间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半眯着眸睨着孟茕,眸中?藏着深寒。
“公子贵庚?”
“三十有三。”
谢汝惊诧地抬头看?他,“我以为公子至多二十五六。”
孟茕轻声笑了笑,看?向?谢汝的眼神?愈发?柔和,“夫人过誉了。”
嘭——
沈长寄冷着脸将剑拍在桌子上,眼神?冷森地盯着孟茕,若是目光能化形,只怕能将对方?凌迟百遍。
孟茕笑而不语,与之对视,不闪不避。
谢汝:“……”
她从袋中?取出一根银针,“失礼了。”她将银针扎进穴道,观察孟茕的表情。
“胸口的滞闷感有无减轻?”
“有。”
谢汝施了一番针,对他的情况又有了些了解。她将针具卷了回??,低着头,看?着自己药箱,若有所思。
虽棘手,但?也不算毫无可能。
她翻阅了医书,来时已经有了猜测,此时印证了猜想,倒也不算出乎意料。只是书籍是残卷,记载这病症的救治方?子不全?,上面只说这病乃是常年奔波、劳心伤神?所致。
这种病在数百年的战乱时倒常有发?生,百年前那种兵荒马乱的年代,哀鸿遍野,流民风餐露宿、颠沛流离是常有的事。
不好治,也没什么条件治,因此死于此病的人也不少见?,只不过近百年来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好了,已经少有人会得这种病了。
这病最难办的,还是在于拖的时日?太久。
“公子??过鹤州?”
谢汝想起来这几年鹤州的洪灾,倒有可能诱发?此病,但?时间上也不对,孟茕这病少说也有十年了。
孟茕摇头,“未曾??过。”
“罢了。”
管他缘由做什么呢,这病比沈长寄的心疾可是好解决多了。
孟茕笑了下,又咳了声,虚弱道,“在下行将就木,人命危浅,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谢汝问道:“谁说你病入膏肓了?”
孟茕语塞,只垂着眼睛,清冷的侧颜透露出几分脆弱。
“在下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不愿拖累旁人,夫人好心,在下心领,多谢。”
谢汝收了东西,拎着药箱站起身。
“孙思邈先?生的《千金方?》里有句话——‘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公子莫要轻贱自己的生命,病,我一定会尽力救治。”
她声音有些冷,好像对他自暴自弃的态度颇有微词。
她说一定会救他时,眼里有光,叫人不由得便想信任她。
孟茕看?着谢汝走?神?的功夫,谢汝看?了自家夫君一眼。
“我先???配药了。”她勾了一下对方?的手指,拎着药箱先?离开了。
沈长寄一直注视着娇小的身影消失在拱门,才?收回视线,温柔褪??,冷意缓缓漫了出来。
“孟公子不远万里来到京城,沈某有失远迎。”沈长寄眼神?锐利,他将剑抽出,指向?孟茕。
“或许我该称呼你,玹先?生。”
他说着,墙头跳下来数名护卫,皆身穿铠甲,手执刀剑。
寒光凛凛的剑指着孟茕,他面不改色,依旧温和地笑着。
“沈大人。”孟茕不慌不忙地?了?衣袍,站起身来,温文尔雅地揖手,“久仰了。”
沈长寄眼神?极冷,语气寡淡,“先?生乃是西戎的肱骨和栋梁,贸然闯入我大轩地界,意欲何为?”
院中?的气氛剑拔弩张,孟茕好似察觉不到一般,他仪态从容,此刻还能微微笑着,手负在背后,信步闲庭。
沈长寄的剑随着他的脚步而动,孟茕见?他警惕的模样,却是一下笑了出来。
“首辅大人不必这般如临大敌,孟某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不及大人您文武双全?。”他指了指剑刃,“或许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沈长寄冷肃着面容,不为所动。
孟茕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咳咳咳……”
他突然咳了起来,撕心裂肺,咳得脸色更加苍白,他瘦弱的身子在抖,身躯羸弱,可在场没人会被他软弱可欺的外表所欺骗。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孟茕手捂着心口,脚步踉跄地走?向?石桌,他身子前倾,险些摔倒,幸好手及时撑住了桌子,才?不至于倒下。
他扶着桌子坐下,急促地喘了一会,抬头看?到沈长寄还举着剑,虚弱地苦笑着,“大人信中?不是说要合作,在下跋山涉水来到中?原,便是为了给大人一个回复。”
“对了,库查力已抓到,还要多谢沈大人的线索。”
沈长寄定定看?了他一会,才?收了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孟茕长长舒了口气,轻声道:“大人放心,孟某此行只带了不多的护卫,他们?都?在暗中?保护着我,并无西戎的军队暗中?窥探。”
“我如何能信你。”
“在下的底细想必早就送到了大人的手里,若我真心怀不轨,我大可以选择更悄无声息的方?式,不是孟某自夸,埋在郦京城中?的暗桩,大人您还未找全?吧?”
沈长寄冷着脸,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我亲自来,以示诚意,我愿意与沈大人合作。”
孟茕伸出了手。
沈长寄盯着他那只手,“孟茕是你的真名?”
孟茕笑了,摇了摇头,并未将手收回,“孟某此行似羊落虎口,怎能不用化名?”
二人对峙片刻。
“沈长寄。”他将手握了上??。
“孟玹。”
二人的手交握在一处,四目相对,一个眼含笑意,一个藏着试探。
沈长寄收回了手,沉吟片刻,“茕,何解。”
孟玹的笑意凝在唇边,目光缓缓垂落,怔然看?着石桌台面。
他低声道:“‘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自然作‘茕独’之讲。”
“沈大人还是叫在下孟茕即可,本名不足一提。”
旧事亦不可追。
“本官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我大轩的疆土,不可侵犯。”沈长寄掷地有声。
孟玹无所谓地一笑,“大人放心,孟某此行不代表西戎。”
沈长寄一顿,“个人恩怨?”
“个人恩怨。”孟玹坦诚道,“我只要萧顺明的命,至于那皇位轮到谁来坐,皆与我无关。西戎无意与大轩交恶,这点大人尽可放心。”
成宣帝……
沈长寄微微蹙眉。
成宣帝的命他可以不在乎,可若成宣帝是阿汝的生父,又该如何……
若成宣帝死了,那阿汝心心念念的身世,又当如何?
阿汝若与陛下无关,那便极好,若有关……她会在乎的吧。
“我需要时间答复你。”他说。
“可以。”孟玹摊了摊手,“不过,孟某多说一句,大人您不管扶植哪个皇子上位,都?要将他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而我,可以帮你。”
沈长寄思量了片刻,“先?生舟车劳顿辛苦,这段时间就在沈某的府上住着吧。”
“如此甚好,祖宅那边荒废多年,孟某孤身一人,加之疾病缠身,修葺宅院也委实有心无力,大人肯收留,自是感激不尽。”
沈长寄再无话与眼前人说,拿着剑欲起身离开。
“沈大人,听说您早与沈家断绝了关系?”孟玹突然说道。
“是又如何。”
孟玹笑了,“不如何,一直听闻首辅大人冷心冷情,只是今日?见?您与夫人相处,又觉得传闻当不得真。您夫人她……”
沈长寄身形一滞,眸光又变得锐利冷凝,“你离她远点。”
孟玹:“……”
“在下并无僭越之心,可远离……”孟玹抱歉地看?着他,提醒道,“在下的病还要仰仗夫人救治。”
“所以你是故意躺在街上?”
沈长寄此刻恨不得拿着剑,把这个孟玹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
“大人恕罪,”孟玹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算计,“您的夫人心很善,您好福气。”
沈长寄拂袖离??。
男子都?是小气的,这一点谢汝当晚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
“夫君,我是不是捡了个很厉害的人回来?”
事毕,谢汝绯红着脸,躺在男人臂弯里,想起白天的事,还觉得不可思议。
在跨院时她就看?沈长寄脸色不对,猜到孟公子的身份或许有蹊跷,她独自离开,不耽误她夫君问话。
沈长寄一听她此刻还有体力有心思提起别的男子,醋缸一下被司马光砸破,醋海翻了天。
他把怀里人捞至身上,拉着人在惊涛骇浪里共同沉浮。
直到把人折腾得没了说话的力气,才?作罢。
“他不是好人,你离他远点。”沈长寄咬着她耳垂,咬牙切齿道。
谢汝轻喘着,“可我……还要给他……治病啊。”
“让他病死。”
谢汝一惊,“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没了孟玹,他想做的事照样能做。
“不行!这是我的病人,我说了要救他就必须做到!”
她见?男人不似说笑,也急了,一口咬上他肩膀。
沈长寄滚了滚喉结,哑声道:“再来一回,我便应了你。”
谢汝:“……”
“那让他病死吧。”
说罢她艰难地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沈长寄却恬不知耻地凑了上来,“再商量商量?你医他,那顺便‘救救’我吧……”
……
谢汝:“……呜。”
作者有话要说:然后,天亮了。
梨子挠头,放下了手里的肾宝。
——
有人猜到啦,玹先生正式登场啦,初登场在29章,二次登场在40章,不过孟茕这个名字之前确实没有提到过,你们可能是对他病弱的形象印象深刻hhh(其实我好喜欢这个角色,就病弱的绝世美男子,很好推倒的呜……我不对劲ovo)
——
谢谢浇灌营养液的姐妹!
【陈熠宵】*4瓶;【挽潇缕缕】*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