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寄跟着谢汝走?到了花园门口。
“这里是冷宫附近,虽少有人来,但也要小心些,我会派人暗中跟着你,别怕,有什么事都有我。”
“嗯,大人也小心。”
沈长寄视线落在那双受伤的手腕上,心疼道:“我叫平筝带上药去找你。”
谢汝点头,“好?。”
男人还想再交代什么,一直戳在旁边的小宫女突然煞风景道:“贵人,该回去了。”
谢汝失落地垂下了头。
是该回去了……沈长寄不能离席太?久,而她还要赶在散席前回到侯府。
她克制着凝望了对方最后一眼,转身离开。
沈长寄沉默地站在原地,看她转了弯,消失在视野里,才缓步跟了上去。
他悄无声息地隔着一段路跟着,直到看到她与魏炼的夫人见了面,他才止了步子,站在阴影处,安静地望着。
他看到谢汝混在华氏的婢女里,又朝着出宫的方向?走?,这才稍稍放下心,提步折返宴饮的枫云宫。
**
谢汝从狗洞里爬回去时,院子里已经没了人。
她四处望望,见无人,才对着狗洞轻说说道:“麻烦你们把?这个洞堵上。”
她知道暗中一定有沈长寄的人在。
她说完便又将草席遮住了洞口,随后便听到后巷一阵轻巧的声响,声音微不可察,且持续的时间很短。
铁锤在院中扔着,她将锤子藏好?,这才悄无声息地回了房间。
生母已经又躺了回去,看样子又陷入了沉睡。
谢汝犹豫了下,走?到榻前,将她露在外头的枯瘦如柴的胳膊放到了被子里。
然后走?了回去,将碎成几段的绳子踢到屋子的角落。又找了一条和原来那条长度差不多的麻绳,费劲地将自己的手又捆了回去,用牙齿叼着绳子,艰难地系了死结。
做完这一切,她靠着柱子,松了口气,等?待日落的降临。
酉时刚到,丫鬟准时来送了饭。
丫鬟给她松了绑,全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快吃。”
谢汝低声道了句谢。
丫鬟见她那副可怜的样子,有一瞬间的于心不忍。
“你若是不再闹,我就去问问夫人,看能不能回你自己的院子。”
谢汝抬头看了一眼,认出这婢女是王氏房里伺候的。
她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分惊喜,片刻后神色稍凝,眼里的光又暗了下去。
“若是可以?……”她苦笑着,“只怕母亲不会同意,就这样吧,谢谢你的好?意。”
她自然是不想回去的,若是在这里,没有人愿意留在这里守着她。可若是回了她的院子,怕是会安排好?几个人贴身盯着,倒是多有不便。
丫鬟也是一时冲动,见她如此悲观,便也做了罢。
她看到谢汝手腕上的伤,又道:“那行吧,你老?实点,这绳子我给你绑松点。”
“好?,谢谢。”
丫鬟走?后,平筝悄无声息地从墙头跃下,进了房间。
……
广宁侯夫妇在宫里用了晚膳,回到府上时,天已经黑了。
王氏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给谢汝送饭的丫鬟叫了进来,问了情况。
“她怎么这般安分……”谢窈在一旁听着,眉头紧皱。
王氏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人关着,料她也闹不出什么花样,许是折腾累了吧。”
谢窈却总觉得不对劲。
今日沈长寄安静得不合常理,他仿佛没注意到谢汝没来似的,跟个没事人一样。
柳愫灵甚至还过来质问过谢汝去哪了,怎么沈长寄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广宁侯淡淡看了一眼谢窈,“不管你说的真与假,明日过后,此事就定了,你也安分些吧。”
“父亲!我说的都是真的!”
广宁侯不耐烦地挥手,“回去睡吧,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了。”
他打心底便不信谢窈所言,她一向?看不惯谢汝,这些他做父亲的能看不出吗。
虽然他将信将疑,但仍是默认了王氏和谢窈的做法,谢汝这个女儿太?过刚直倔强,必要之时采取必要的措施,也是为?了她好?。
“早些休息吧,明日定国公会派人上门提亲。”王氏说。
广宁侯叹了口气,宽衣就寝。
谢窈被赶出去后,愤愤不平,她放心不下。
“你们两个跟着我,去那个破院子瞧瞧,不看一眼我不放心。”
谢窈带着两个侍女,才刚靠近那破败的院子,便被突然窜出来的几个护卫捂住了嘴,一记手刀砍在颈后,悄无声息地拖了出去。
**
十月初十,卯时未到,谢汝被人叫醒。
她睁眼时,神色懵懂。
“这是……”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们。
不大的一间小破屋里,挤满了人。粗略一数,得有六七个人。
她仰头看去,平筝逆着淡薄的日光,手里举着一件红色嫁衣,笑嘻嘻地看着她。
一旁站着个面容和善的婆子,“姑娘,梳妆打扮吧,莫要误了及时呀。”
莲香和玖儿也在这,她们俩将谢汝搀了起来,扶到椅子上坐好?。
谢汝迷茫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这里何时多了这么多东西……
昨日——
“明日在家?等?我,我带你离开。”
昨日他是这么说的。
原来真的是今日。
“哟,新娘子是高?兴傻了?哈哈哈,姑娘不必担心,老?奴送过的新人啊从皇城能排到城门啦,放松些,老?奴定给姑娘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谢汝只记得自己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后来便像个没有思考能力?的人偶,叫她闭眼睛她就闭眼睛,叫她抬胳膊便抬胳膊。
等?到有人说了一句“好?了”,她睁开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谢汝的样貌本就极为?出挑,上了这新娘妆,更是桃腮杏面,皓齿红唇。
那双眼睛中似有星光蕴藏在其中,眉目流转,顾盼之间,眸光潋滟动人,好?似有一汪春水缓缓流入人的心底,又好?似有万千春絮从心头一扫而过。
她身穿一袭红嫁衣,布料轻薄靡丽,绣纹精巧,便是京城中最巧手的绣娘都要赞一声“好?”。腰间束以?金纱凤凰腰带,将女子那盈盈一握的腰身勾勒分明。
“姑娘,你真美!”
平筝那一双眼睛冒着绿光,摩拳擦掌,好?像娶新娘的是她本人似的。
众人这才从惊艳中回神,纷纷笑了起来。
谢汝紧张地刚想抿唇,便听身边的嬷嬷叫道:“姑娘可仔细唇妆,若是口脂花了,还要再补呢。”
谢汝只好?放弃了摧残自己唇瓣的想法,转而攥紧了袖子。
莲月心思通透,知晓此时主子定是忐忑又激动的,她只能挑了些琐事说了起来。
“姨娘已经被护卫们转移到了沈府,姑娘不用担心她。”
“姑娘的东西奴婢们也都收好?了,只等?着一会迎亲的队伍到了。”
“……”
这一方小院中热热闹闹的,谢家?的前厅却是另一番景象。
广宁侯脸色铁青,冷眼看着面前一身红色喜服的男子。
“首辅大人大驾光临,这是何意。”
沈长寄淡漠地抬眼,云淡风轻:“迎亲。”
广宁侯冷笑一声。
偌大的广宁侯府此刻被玄麟卫围得水泄不通,院中的所有家?奴仆人都被制服,就连他自己,他的夫人,他的儿子、女儿,都被玄麟卫拿刀剑指着。
广宁侯与沈长寄对面而站,他嘲讽道:“沈大人真是说笑,这六礼当中的前五礼都未过,何来迎亲?”
沈长寄微诧异地扬了扬眉,今日这广宁侯倒是比他想象中的更要强硬,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怯懦与软弱。
广宁侯微妙的变化?叫沈长寄心里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这位大大大大人……可否放放放了奴家?……”
媒婆两股战战,浑身吓得直哆嗦,她指了指脖子上架着的那把?剑,瞬间老?泪纵横。
她今日是代替定国公家?来说亲的,定国公一家?都远在凉州,来往不便,这边谢家?又催的急,她本以?为?这趟差事能从中捞到不少油水,可谁能料到,今日上门刚坐下来,话还没说几句,命差点没了。
沈长寄没说话,手中的剑抬了抬,剑刃只差分毫便可擦上媒婆的脖子。
媒婆嘴一歪,两眼一翻,昏厥倒地,不省人事。
沈长寄面不改色地收了剑,却没把?剑放回鞘中。
男人一身大红的长袍赫然醒目,腰间束以?黑色祥云纹宽腰带,他拎着寒光闪闪的宝剑,长身玉立在谢家?的院子里,眉目冷淡地与谢家?人对峙。
一阵风刮过,吹动了男人宽大的衣袖,他微眯了眸,抬头望向?小院的方向?。
“沈大人,即便你位高?权重,也不能这般恣意妄为?,私闯本侯的府邸!”
沈长寄将视线落到广宁侯的身上,对方目光警惕,与他争锋相对。
他从宽大的袖袍中拿出一道明黄色的圣旨,扔到谢父的身上。
谢父连忙接住,打开一看,脸瞬间变得煞白。
他嘴唇动了动,“这……这……”
男人声音清冷,“是陛下的赐婚。”
既有了赐婚,就说明今日沈长寄一定会将人带走?。
再大的事也越不过这一道圣旨。
人群的角落里,谢窈突然挣脱了护卫的钳制,从后方冲了上来,一把?抢过那圣旨,看了又看。
“赐婚……赐婚……”
她身子一晃,跌坐在地上,手指用力?抓着那道圣旨,受了巨大的打击般地,又哭又笑,疯疯癫癫。
“你为?她做到这般,这般……为?了她……哈哈……哈哈哈……”
王氏一见这般狼狈的女儿,连忙上前,蹲在谢窈的身前,握着她的手,“这一夜你去哪了,去哪了啊?”
今天早上谢窈房里的丫鬟惊慌失措地来禀告,说昨夜谢窈一夜未回房休息。
她院里的丫鬟和小厮全都被人用药放倒,以?致于谢窈整夜未归也未有人及时上报,直到清晨,有丫鬟先醒来,回到房中见被褥整整齐齐地放着,而谢窈包括她两个丫鬟全都不知所踪。
鸡飞狗跳过了个早上,紧接着媒婆上门,玄麟卫围府,首辅上门抢亲,一桩桩件事发生,叫人毫无喘息的时间。
谢窈疯疯癫癫地抓着圣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将王氏的问话听在耳中。
只见谢窈突然将圣旨用力?一扔,袖子往上搓了搓,露出她满是红色抓痕的手臂。
她好?像突然疯魔了,用力?抓着自己,四处挠,指甲用力?抠破了皮肤,渗出了血。
脖子上,胳膊上,在衣服遮掩下看不到的地方,几乎快要没有一块好?皮。
她尖叫着,指甲缝里都是自己的皮肉和鲜血,“母亲,好?痒,我好?痒啊呜呜……”
“阿窈,你怎么了……沈长寄!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王氏抱住谢窈,声嘶力?竭。
沈长寄轻笑了声,没回答她。
谢家?人该庆幸,阿汝手上的伤只是皮外伤,否则便不是这般轻飘飘就能揭过的。
这边乱糟糟地一团,院门口亦是喧闹一片。
谢家?人朝那边望去,只见众人簇拥着一身穿嫁衣、头盖红绸的女子缓缓走?来。
院中一时间寂静下来。
沈长寄缓缓将剑插回鞘中,将剑递给随从。
他浑身的冰冷散去,脸上的轻柔凝结在眼底,深入幽潭的眼里似有一丝波澜。
微勾了唇角,主动朝女子走?去。
与谢父擦肩而过时,他微垂眼睑,低声道:
“尔等?囚我爱妻,我必如数奉还。”
众人怔愣间,他大步走?向?那身穿嫁衣的女子,眼中唯有她一人。
耳边是平筝他们的贺喜声,他眸光炙热地盯着盖头瞧。
“哎哟大人可别瞧了,莫要误了吉时啊。”
沈长寄对着那人揖了一礼,“劳嬷嬷费心了。”
“哎,首辅大人客气了,明妃娘娘交代了的,柳夫人和灵姑娘她们也都嘱咐老?奴办好?这趟差呢。”
谢汝听着外边的动静,紧张地心都要蹦出来了。
她听着周围突然安静了一瞬,紧接着身子一轻,她被人抱了起来。
她下意识搂住了男人的脖子,心跳愈烈。
“阿汝。”
一声呼唤,糅杂了无数眷恋和情愫在里头。
“嗯。”她轻声应道。
“夫人,随我回家?。”
她的心颤了颤,唇角微扬,“嗯。”
沈长寄抱着人往外走?,谢汝靠在他的肩头。
她越过他的肩膀,回过头望去,眼前红漫漫的一片。
男人抱着她,步伐稳健,他的胸膛温暖又宽厚,是她熟悉的避风港湾。
红盖头随着风微微飘扬,外面的场景一闪而过。
她看到谢父站在廊下,就看着她远去,他会是什么表情,谢汝不知道。
她看到王氏抱着疯癫的谢窈,正?在哭。
她看到前世?压着她上喜轿的那些人,那些人……他们都被玄麟卫那剑指着,不敢轻举妄动。
她好?像看到自己的过去在和她招手告别。
而她,终于奔向?了两世?才求来的圆满。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迎亲的队伍在来侯府时,便吹吹打打绕着郦京城走?了两圈。浩浩荡荡,气势十足。整个京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了这桩喜事。
有人好?奇为?何迎亲的队伍还跟着这么多兵卫,这派头像是抓犯人。有人羡慕这丰厚的彩礼,感慨着夫家?大手笔。
谢府外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都对着侯府指指点点。
谢思究骑在马上,等?在府门外,他看到众人簇拥着那对新人出来,摇头失笑,轻声自喃:
“这大抵是沈大人此生做的最张扬的一件事了吧。”
侍卫将轿帘掀起,喜轿压下。
沈长寄抱着人一路到了喜轿前,将人轻柔地放了下来。
他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往她手心里塞了样东西。
他低声说了一句:“别怕。”
说完便往下了轿帘,走?到前头,翻身上马。
轿子摇摇晃晃,正?如谢汝澎湃的心情一样。她坐在轿内,悄悄掀了盖头,垂眸看向?手心。
这一看便没忍住笑了出来。
沈长寄塞了包蜜饯给她,荷包里还放着张字条,上写着几个字:
“别饿着自己。”
笔力?遒劲,龙飞凤舞,字里行间显示出写字人的愉悦。
“这个傻子……”
从未见过成婚的路上还有人要吃东西的。那个嬷嬷都不叫她喝水抿唇,生怕口脂被她吃掉褪了色,妆容不好?看了。
这个人倒好?,还把?小食塞了过来。
谢汝笑着,又将荷包扎上了。
她是有些饿了,自打醒了还未进食,可她也不愿意现在吃这些东西。
她不想妆容有损,她想漂漂亮亮地嫁给他。
手里握着沈长寄写的字条,纸张染上了她的温度,忐忑的心跳渐渐趋于平缓,从吃过蜜饯,可她的心里也只剩下了甜这一种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喜轿停了,到了首辅的府邸外。
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又再度沸腾了起来,谢汝紧张地抓紧了荷包。
男人翻身下马,取过角弓,对着轿门连射三箭。
而后谢汝被人搀扶着下了轿。
“咳咳,那个,大人,用喜绸,喜绸啊……”有人提醒道。
谢汝察觉到扶着她手臂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沈长寄,吓得往回缩了缩手。
可沈长寄却牢牢抓着,不依不饶。
“大人,大人……”谢汝羞窘地小声叫他。
男人低声笑了笑,手直接牵上她的,微扬了声音,叫众人都听到:
“我的夫人,我亲自带进门。”
众人一片哄笑,只叫她面红耳赤,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双手交叠,大掌抱着她的小手,她的心从未如此踏实过。
后来便是迈火盆,跨马鞍,拜堂……
谢汝晕晕乎乎地走?完了流程,被人带到了喜房。
她坐在大红喜被上,盖头下,一双男靴映入眼帘。
手紧紧攥着喜服,直到沁出了汗。
沈长寄拿着玉如意,缓缓掀下了红盖头。
她缓缓抬头,撞进来男人笑意深深的黑眸里。
作者有话要说:成!亲!啦!
发红包!庆贺沈大人新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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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浇灌营养液的小天使呢!谢谢大嘎!
【废话公主_】*8瓶;【十三】*4瓶;【阿程】*3瓶;【ryou】*1瓶
谢谢各位的份子钱!我替二位新人鞠躬了!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