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狩猎正式开始。
楚隋安在众人的拥簇下进了猎场。
大大的遮阳棚下,太阳被阻隔在外?面,一片荫蔽下,柳愫灵正吃着糕点。
“嘁,恶心?。”
“什么恶心??”七公主?正巧赶到,听了一耳朵,“表姐你吃坏东西了?”
“什么我吃坏东西了,是我眼里进脏东西了。”柳愫灵阴阳怪气道。
七公主?太了解她了,熟练地问道:“你又看到谁了啊?”
“喏,楚隋安啊,回回都这般招摇,家族也说不上显赫,却因为有个新受宠的贵人在宫里头,就这般放肆招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出了皇太后呢。”
“是那个楚贵人?我见过她,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父皇近来都爱去找她。”七公主?压低声音道,“不过我母妃不喜欢她,说她妖里妖气的,迷得父皇神魂颠倒,近来愈发不爱料理朝务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住了嘴,说话点到为止,毕竟这里不是什么私密的场合,若是传出去怕是好说不好听。
七公主?感慨道:“这位楚公子身边伺候的人都长得不错,比我宫里头的人强多了。”
柳愫灵冷嗤道:“那可不,他?可是出了名的荤素不忌,他?府上但?凡有些姿色的都叫他?染指过,跟那个赵同信一样。”
“赵同信又是谁?”
“一个玩瘸了腿的纨绔子弟罢了,他?可来不了这样的场合,此刻不知在郦京城里哪个逍遥地快活呢。”
谢汝自始至终缄默着,她眸色深沉,一直盯着早就到了的谢窈瞧。
直盯得谢窈浑身不自在,频频不安地望向她,才收回了视线,专心?看着猎场里头。
猎场很大,一帮世家公子进去了以后便开始往里走。
“哎楚兄,上午怎么没来啊?”
“诶,楚兄定是又流连在美人帐里,日夜操劳,自然是起不来的。”
有句俗话说得好,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配王八,楚隋安自然会和与他?臭味相投的人厮混在一处。这些个纨绔子弟平日凑在一起,所谈之事就那么几件,珍宝、美酒,和女?人。
此时光天化?日的,他?们聚在一处,嘴里不干不净,毫无顾忌是否有旁人在场。
魏承霖与谢思究在不远处闲聊,谢思究耳力好,闻言紧皱了眉头,“恶心?。”
“表哥怎么了?”魏承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恍然,“他?们啊,向来如此。”
“你不许与他?们来往。”
魏承霖笑?了笑?,“那是自然,我瞧不上他?们。”
那群人中不知谁说了什么,众人哄笑?成一团,口中的浑话说的愈发大声,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他?们似乎觉得有人关注是值得炫耀的好事。
楚隋安声音渐渐变大,“说起绝色佳人,我午时在营地遇上一位。”
有人来了精神,“哦?是哪家姑娘?”
楚隋安眯了眼睛,舔了舔嘴唇,似在回味,“不知是哪家,从未见过她。”
“这可奇了,满郦京还有楚兄不知名字的闺秀?”
“或许是人家向来深居简出,所以未曾遇到过?”
“哎,可不是有一位,广宁侯家那个庶女?,几个月前才刚回京的,楚兄也是才周游回京的,不知道她也是正常。”
“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万寿节那日见她投壶来着,那腰身纤细,皮肤看着就滑嫩,手感肯定……嘿嘿,看着还特别好欺负。”
楚隋安回忆起女?子那微红带泪的双眸,轻声感慨,“是好欺负,哭得多好看啊……”
“哟,怎么楚兄见到人家哭啼啼的样子了?嘿嘿,难不成你已?经和她……”说话人挤眉弄眼,行为猥琐。
楚隋安拉了拉缰绳,驾马缓步前行,“早晚的事。”
他?向前走了两步,没听见后头的人跟上,转头看去。
方才还肆无忌惮调笑?的众家纨绔此刻都耷拉着脑袋,一个个恨不得把头扎进泥土里。坐在马背上弓着身子,畏畏缩缩,似乎都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
楚隋安的视线不受控地往旁边看,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群人中最显眼的人身上。
那人手握缰绳,背脊笔挺,身上带着能震退一切的冷意,正漠然地看着他?。
楚隋安后背霎时间?漫上一层寒霜似的,冷的他?浑身颤了颤。
这位首辅大人是何时出现的?不声不响,吓死?了人。
他?僵硬地笑?了笑?,抱拳打招呼:“沈大人。”
强壮漂亮的汗血马慢悠悠踱步过去,与背上气度非凡的男子十分?相配。
沈长寄淡淡瞥了他?一眼,经过他?时,从喉中挤出了一个低沉的“嗯”字,又漠然收回视线,擦肩而过。
他?刚一离开,众公子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像是寒冰乍破,春意终于泄了出来。
气氛再度活络。
“沈大人太吓人了……”
“我们说的话不会被他?听到了吧?他?会不会去我爹那告状啊……”
“嗨,瞎说什么呢?首辅大人日理万机,哪有那个闲工夫,再说了你是谁啊?值得他?去与你爹说?”就差没把你是哪根葱这种话说出来了。
倒也是,首辅大人虽位高权重,总有人上着巴结,但?他?向来喜欢独来独往,从不曾与他?们的爹有什么来往,除了同僚和公务上的联系外?,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这些人没把这个插曲当回事,结伴朝着猎场深处走。
唯有谢思究拧紧了眉,低声嘟囔了一句:“不对?劲。”
“嗯?表哥?”魏承霖道,“你说什么?”
谢思究对?上魏承霖迷茫的眼神,犹豫了片刻,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与沈长寄共事多年,虽然从未真正窥探到沈大人的情绪变化?,可方才那一瞬间?的感觉总不会有错……
沈长寄身上有浓烈杀意,虽然只有很短暂的片刻,那杀意便化?为虚无了。
他?看着骑马走到近前的沈长寄,欲言又止。
对?方淡淡睨了他?一眼,眼神含着警告。
谢思究微怔,被他?看了一会,率先扛不住压,错开了眼神。
“大人……”他?弱着语气,请示道。
沈长寄微微颔首,云淡风轻:“走吧,要开始了。”
谢思究迟疑了下,“……好。”
上午谢思究负责内场的安全巡视,到了午后,沈长寄与他?换了岗。
谢思究心?头一跳,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浮现。
这预感在他?眼睁睁看着沈长寄跟着那群纨绔子进了丛林深处时,危机感渐渐落实。
“表哥,魂不守舍的,到底怎么了?”
谢思究静静看着那些人消失在视线里,缓缓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他?也听到了楚隋安那群人的话,自然也是知道他?们口中说的那个姑娘是谁。
这些人,为何偏偏就要去触沈长寄的逆鳞呢?
“承霖。”
“嗯?”
“日子过得太安逸,就容易得意忘形,哪知死?劫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啊……”
魏承霖无语道:“表哥,你现在说话我都听不懂了。”
“弟弟啊,记住哥一句话,哪怕吃的再撑,也别轻易招惹疯子。”
魏承霖:“……哦。”
他?拽了下绳,朝着另外?的方向离开,留下谢思究一个人在原地感时伤怀。
……
“哎楚兄!那有只鹿!”
咻咻——两箭射出。
“好箭法!楚兄厉害!”
楚隋安得意地扬了下巴。
他?家祖上乃是胡人,世世代?代?都是马背上长大的,骑射功夫自然不在话下。
他?冲小厮一摆手,叫人去拿猎物,怎料半路有人横插一脚。
一只指节修长匀称的手握住了小厮的手腕。
楚隋安侧头看向身旁,脸色有些难看。
“沈大人这是何意?”
沈长寄不知何时拍马到了近前,与他?并排,他?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楚隋安,只看了一眼平瑢。
平瑢意会,握着小厮的手上使力,小厮痛呼一声,握着鹿角的手松开。
“抱歉,我家大人先射到的。”
“你胡说……”小厮本能惧怕此人身上的肃杀之气,没什么底气地反驳。
平瑢笑?了笑?,“诸位请看,这上头只插着一支箭,是我们大人的箭。”
是玄麟卫特制的箭矢,与他?们领来的统一的箭矢不同。
“咦,那楚兄的箭呢?”
小厮低头寻找,从杂草丛中捡起一支箭,那箭自尾部到箭头被人生生劈穿,显然是先扎中猎物后,又有一支箭精准地命中了楚隋安的箭,将它一分?为二,打落在地。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都十分?复杂,精彩纷呈。
楚隋安心?口憋着一股气,技不如人,他?认栽。他?冷着脸,冲对?方一抱拳,拽着缰绳拍马往别处而去。
“怎么回事……沈大人不是向来不掺和的吗?怎么今日……”
楚隋安没好气道:“谁知道他?如何想的,真是倒霉,走,换个地方。”
簌簌……
“嘘……”
楚隋安眼前一亮,箭搭在弓上,凝神屏息,专注地标准着远处丛林的一只野猪。
嗖——!!
在他?松开手指之前,电光火石间?,有一支箭先行射出。
听声音凌厉骇人,势如破竹,带着极强的威慑和力道。
楚隋安愤愤回头,却见距他?们仍有段距离的地方,沈长寄悠然坐于马匹上。
男子正利落地又搭了支弓箭,抬手指向高空,只眯着眼看了一瞬,似乎瞄也未瞄,随手一射。
一直体型硕大的鹰在空中盘旋了两下,直直掉落下来。身旁的护卫连忙骑着马去捡落在数丈外?的猎物。
那群纨绔公子无一人敢吱声,面面相觑。
唰唰唰——
又是十数箭连发,他?就站在原地,将此处的猎物尽数捕获。
身边的护卫们纷纷去捡,而沈长寄神情冷淡地看了一眼众人,毫无留恋,转身离去。
他?走后,有人开口:
“这……他?似乎并无与我们争斗之心?。”
只是因为恰好在此处,恰好有猎物,随手一射,恰好……抢了他?们的东西。
楚隋安握着缰绳的手攥得死?死?的,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够呛。
“楚兄……哎!楚兄!”
楚隋安咽不下这口气,夹紧马肚,大喝了一声“驾”,朝着沈长寄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留下的人犯了难,是追还是不追。
“坏了……”
“怎么?”
有人哆哆嗦嗦指着二人离开的方向,“那边……那边是不是禁区?”
所谓禁区,就是划定猎场范围以外?的地方。
每年狩猎都有一个划定范围,由?玄麟卫的人负责圈划,他?们会圈出来一片相对?安全的区域供王公贵族游赏围猎,但?超出这个范围,便是危险未知的,通常外?头有一些更为凶猛的野兽,若是一不小心?误入了,就难办了。
不死?也得伤啊……
这些人都是酒肉朋友,没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进去找人。
“先回去报信吧,有沈大人在的话,应该好一些?”
“可你又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能遇上?要是楚兄落了单,岂不糟糕……”
“先去叫人吧!”
“……”
楚隋安跟着沈长寄的马走,不知怎得,对?方突然加了速,将他?甩开。待他?发现不对?劲而停下的时候,已?然晚了。
“王兄?赵兄?”
无人应他?。
周围遮天蔽日,丛林茂盛,连杂草都有半人高。
他?迷失了。
吼——!!
幽谷间?回荡着猛兽的咆哮声。
楚隋安两股战战,不知所措。
他?努力辨别着方向,可这里头到处都是一样的,没有路,更无法查看到来时的马蹄印记。
他?要完了,他?悲凉地想着。
不管了,总不能原地等着。
楚隋安心?下一横,赌了个方向,驾马狂奔。
“嗤——”
沈长寄骑着马,慢慢悠悠从暗处走出。
真会选啊。
他?眸光一沉,眉眼间?的懒散渐渐散去,冷凝成冰霜。从腰间?的剑鞘中抽出宝剑,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为楚隋安准备了那么多的选择,偏偏要选这最凶猛的一条。是死?是活,就留给天意了。
那边众人去找人救人,动静闹得很大,甚至惊动了成宣帝和女?眷这边。
“谁?”柳愫灵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谁死?了?”
“楚隋安啊,就是表姐你才骂过的那个。”七公主?刚从妃嫔那边打听完消息回来,“没死?呢,只说是他?误闯了禁地。”
“禁地?!他?怎么跑到那去了?!”
好家伙,真是嫌命长。
七公主?长吁短叹,“谁晓得他?脑子出什么问题了,一个人跑那鬼地方去作死?。进了那个地方,只怕人是凶多吉少。”
那些人回来报信都将楚隋安是追着沈长寄而去的事瞒了下来,毕竟说起来,一是丢人,二是若刻意提起来倒像是挑拨一样,谁也不愿意为了楚隋安而得罪首辅。
柳愫灵笑?得开心?,“老天长眼,这也算为民除害了。”
谢汝却品出一丝不对?劲,“那禁地很容易闯吗?”
柳愫灵摇摇头,“不容易啊,因为很危险,所以都加了围栏的,可能是时日久了,前几日又下了场大雨,给冲坏了吧,前些年也曾遇到过这种情况,只不过当时沈大人发现了缺口后及时叫人堵上了。”
“也是该着这姓楚的倒霉,那地方叫人有去无回的,看他?那一副虚耗过度掏空了身子的样子,定是斗不过里头的猛兽,可惜啊可惜……嘿。”
七公主?捂着嘴,“表姐,你笑?出声了,莫要太张扬。”
虽然她也很开心?。
她母妃受了楚贵人不少的气,那人早上的时候还趾高气昂地跑来母妃跟前炫耀,说陛下又赏赐了什么什么,母妃伤心?了好一阵呢。
见着楚家人出意外?,虽然幸灾乐祸有些不好,但?她忍不住啊。
恶人自有天收,这话不假。
那姐妹二人嘀嘀咕咕说说笑?笑?,谢汝却忧心?地蹙眉,她攥着手帕,手垂放在腿上,暗自搅着。
但?愿是她想多了,若真是他?设的局,只盼他?能平安归来才好……
……
丛林幽谷深处,楚隋安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他?方才先遇到了一条蛇,那蛇咬了他?的马,致使他?摔落马下,而后那蛇又缠上了他?的脖子,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便跑了。
这是条毒蛇,那条胳膊很快失去了知觉。恰在此时,一只幼虎从丛林深处走了出来。
而后他?的双腿剧痛,痛地昏了过去。
再睁眼时,眼前一片模糊,他?往腿部摸去,摸了个空,只触到一片濡湿,粘稠而鲜红。
他?的腿……他?的腿……
楚隋安双目赤红,盯着不远处的两条断肢。
被虎咬断了,那是他?的。
眼前始终是模糊的一团雾,倏得闪过一道凌厉的冷光。
随后便是虎啸声,嘶哑且凶残。
他?意识模糊,挣扎着望过去。
一身利落劲装的男子手起刀落,与虎缠斗,他?身形灵活,步伐轻盈,那虎本就重了他?几支冷箭,负了伤,没纠缠片刻便倒了下去。
男人瞧准时机,挥剑刺入。
咚——!!
虎没了呼吸。
沈长寄缓了缓急促的呼吸,走上前,刀法干脆利索,剥了虎皮。
他?将那虎皮装进马背上的布袋上,然后拎着剑,一步一步朝着倒在地上的楚隋安踏近。
“沈……沈……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响彻荒野。
楚隋安的右手臂随着剑势外?抛,落在了他?那两条断肢旁边。
血溅了沈长寄一身,有几滴落在他?白皙的脸上。他?瞳色漆黑幽深,浑身是血,仿若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此人便是想用这只手碰她。
他?淡声道:“若不斩去,毒恐侵入心?脉,到时性?命不保。”
语气平缓且冷淡,莫名地带着镇定人心?的意味。
楚隋安疼得脸上毫无血色,唇被咬破,鲜红的血从嘴角流下,眼泪和血混在一起,狼狈至极。
“是、是不是你……”
“公子是在控诉本官?”沈长寄将他?拎上马背,“若是我故意将你引入,又何必救你。”
楚隋安不愿承认他?说的在理,确实,他?与沈长寄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况且确实是他?将自己?从虎口下救了出来。
怪只怪他?自己?,一时不服气,一时冲动追了上去,致使迷了路,落得这般凄惨下场,又能怨的了谁?
只能道一句“自作自受”。
沈长寄把马让给了楚隋安,自己?则拎着一把剑,劈断遍地的杂草,朝着回去的方向,牵着马往回走。
未等到禁区的出入口,就看到了前来寻人的兵卫。
玄麟卫的人将早已?昏过去的人从马上接了下来,放置在担架上,抬了出去。
沈长寄牵着缰绳,跟在后头。
事发突然,出事的是正受宠的楚贵人的娘家人,沈长寄自然要先去回话。
谢思究等在出口,见人出来,连忙迎了上去,他?上下打量着男人,见他?毫发无损,松了口气。心?落定后,这才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大人,可还好?”
沈长寄淡声道:“没事,楚公子意外?闯入禁地,我将他?从虎口下夺了出来。”
谢思究:“……”
好家伙,虎口夺人。
他?这才看到马背上被血浸透了的布袋,瞧见扎口初垂下来的半角虎皮,又长松了口气,这回语气轻松了不少。
“与虎缠斗不容易,这过程中难免叫人受了伤,大人辛苦,我陪你去见陛下?”
“不必,你帮我把马洗干净吧。”男人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脏了。”
谢思究:“……好的。”
沈长寄从猎场里出来时,外?头聚集了更多的人。他?疲于应付,径自朝着成宣帝的方向走去。
他?带着一身血气行走在众人之间?,心?有灵犀一般,蓦地朝某个方向看去。
直直地对?上了一双水润澄澈的眸子,她正担忧地望着他?,似要起身朝这边走来。
沈长寄微勾了唇,盯着她的眼睛,缓缓摇了下头。他?将右手虚握成拳,送到嘴边,唇轻轻贴了下食指指节,又将拳头靠在了心?口的位置。
谢汝瞳孔微缩,心?神一荡,心?底澎湃一片。
那心?口的位置放的是她。
他?隔着重重人海,将爱意传达给她,这般隐秘的剖白只有他?与她知晓。
怔忪间?,沈长寄散了笑?意和温柔,走远了。
徒留她一人心?猿意马,心?口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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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出了事,下午的围猎早早散了。
楚隋安被拖回来的时候不少人都看到了,那惨烈血腥的画面一下吓昏了好几个。
楚贵人哭昏了过去,成宣帝心?疼得不行,早早地回了营帐,安抚佳人。诸位娘娘也疲乏不堪,各自回帐休整。
人心?惶惶的,营地中消停了不少。
没有上去围观的小辈女?眷们受影响不大,不愿留在帐中,自发地在营地内寻了个宽阔又安全的,且有守卫保护的地方,聚在一起,闲聊话谈。
谢汝被柳愫灵拉了出去,一如既往地,坐在角落的地方。
“六公主?,你手里拿的什么啊?”有人问。
六公主?摊开手掌,一块成色极好的玉石牌。
“这个啊,是我从母妃那要来的,你们瞧瞧,什么叫玉中极品。”
玉石在众女?手中传阅,有人发出惊呼:“这是华家的手笔吧?!”
“华家?!是那个临芳华家?”
有人不明白,“怎么了?很厉害?”
“那可不,华家做生意全看眼缘,管你是不是皇亲贵戚,人家心?情不好,你连门都进不去。”
“这……太夸张了吧?”
“诶,此言差矣,华家于先帝有恩,有先帝的旨意在,便是陛下也要给上三分?薄面的。”
六公主?得意地笑?道:“不错,正是华家的玉牌。”
坐在六公主?身侧的谢窈接下了话头,“这玉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啊。”
“是啊,我母妃说她未出阁时便与华家交情匪浅,这可是华老爷子亲手做的。”
谢汝听到此处,神色微凝。
“我听说华家的玉牌数量不多,只有几个,可谓是物以稀为贵,贵妃娘娘真是福运傍身的人啊。”
玉牌……
谢汝看着那些人对?着那块玉牌宝贝又稀奇的模样,亦生出几分?好奇。
柳愫灵瞥见她神色,拍了下手,把手里的瓜果碎屑拍掉,走上去将玉夺走,“来借我瞧瞧宝贝。”
六公主?急了,“哎!你小心?点看!”
“嘁,我又不会给你看坏了,这般小气。”柳愫灵冲她吐了吐舌头。
“这可是宝贝,全京城也没几块的,碰坏了你都赔不起!”
柳愫灵:“知道了知道了。”
都是一群年轻人,新鲜劲儿来的快去的也快,那半圈很快又换了个话题,唯有谢窈一直盯着她们这边的动静。
“来阿汝,看吧。”
谢汝对?她笑?了笑?,“谢谢。”
“阿汝,我见你如此在意,可是有什么玄机?”
玄机……倒是还没有发现。
只不过她想起来莲月与她说过,华老爷子所做的玉牌只有三块,三个孩子一人一块。
其?中一块在她的手里,乃是华氏所赠。另外?两块应该还在华家,那么这一块又是从何而来?
她翻看玉牌的正面,确实是罕见的兽面纹。
她皱眉思索着,悄悄从怀里掏出了华氏的那块。
“哎!阿汝!你也有啊!”柳愫灵低呼道。
两块的正面几乎一模一样,翻看背面,不同之处分?明。华氏的这块背面亦是兽面纹,角落处刻着个“瑜”字,而贵妃的这块,背面光滑平整,无花纹,也无刻字。
如此看,贵妃这块只能说是出自华家之手,但?却不一定是老爷子所刻,六公主?或许只是在故意炫耀沈贵妃与华家的关系罢了。
柳愫灵将玉还了回去,拉着谢汝说悄悄话。
“阿汝,你为何这般在意那块玉啊?”
谢汝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贵妃娘娘与华家的关系……”
沈家人和沈长寄关系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有仇。
华氏是她救的人,她给她的第?一印象很好,知书达理,温柔知性?,又极其?聪慧机敏,她还将重要的玉牌送给了她,显然就是知恩图报的人。
可若华家与沈家关系很好,那么她就不能再与华氏来往,更加无法用平常心?对?待对?方,她手中的玉牌也该尽快归还,说清楚才好。
与沈长寄处在对?立面的人她都不想有过多的恩怨牵扯。
这段小插曲无人放在心?上,一直暗暗观察的谢窈握着那玉牌,计上心?来。
日落时分?,忽而刮起一阵凉风。
谢汝打了个喷嚏,鼻子有些酸涩。
“你回去添件衣服吧?”
“嗯,我去去便回。”
谢汝带着玖儿回了帐子,换了身厚一点衣服,她余光无意间?瞥到床榻,枕头的位置似乎与她走时不同了。
她冷凝了视线,弯下腰,将枕头拿了起来。
那下头躺着一块不属于她的东西,沈贵妃的那块玉牌。
谢汝微勾着唇角,冷笑?出声。她的侧脸冷淡又带了些戾气。
玖儿哆哆嗦嗦的咽了口水,一时间?她还以为眼前站着的是首辅大人。
人的脾气秉性?果然是可以相互影响的,姑娘与大人相处得久了,她身上的某些温和的气质也变得凌厉起来。
外?头突然吵吵闹闹的,隔了老远都能听到叫声喊声吵作一团。
“奴婢去瞧瞧……”
谢汝摆了下手,“不必。”
她紧抿着唇,握着玉牌的手微微颤抖。
如此明了又拙劣的局,也只有谢窈那个蠢货设计的出来。
她裹着厚重的披风,快步出了帐子,绕到帐后,轻声说了句“出来”。
随后有一个穿着素色奴仆装的护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谢汝神情淡然,将玉牌给了出去,“去放到谢窈那里。”
护卫抱拳,沉默地又消失了。
谢汝转身回了帐子,将披风扔回架子上,吩咐玖儿倒杯热茶,然后坐了下来,慢悠悠地捧着茶喝了起来。
坐等好戏开场。
谢窈果然没叫她失望,这茶只饮了一半,谢窈就带着一帮人来到了她的帐前。
“最后一个看玉牌的人就是你们,现在东西没有了,肯定是你们拿走的!”听声音耳熟,应该是六公主?身边的人。
柳愫灵气得险些升天,“你放屁!那东西我早就还回去了,谢窈,我可是亲手交给你的!”
谢窈温温柔柔地打着圆场,“是了是了,柳姑娘是塞了东西给我,那会我也没仔细瞧就放起来了,可你看我这……”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牌,大小与那块很像,但?不是那块,若是一时疏忽,倒是容易被人蒙混过关。
“你怕什么,找她问问罢了,若是拿错了就交出来,她没做亏心?事,怎么不能叫我们查一查?”
说着就撩开门帘闯了进来。
“喂,是不是你拿了六公主?的玉牌?赶紧交出来。”
谢汝淡淡扫了她一眼,认出了是那日万寿节找她茬的女?子,“不是。”
“嘁,那得搜过之后才知道,小偷可不把字写在脸上,搜!”
柳愫灵急得推了对?方一下,谢汝将柳愫灵拉开,安抚她,摇了摇头。
一帮宫女?将谢汝的住处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也没找到。
谢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径自冲到谢汝的榻前,翻来覆去找了半晌,什么都没有。
“怎会……”
“姐姐,怎会?何出此言啊?”
谢窈脸色瞬间?变白,她知道了!!
门口突然插进一道冷淡的男声:
“为何都聚在此处?本官还以为出了刺客。”
“沈大人……”众人看到全副武装的卫兵,都吓得连连后退,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沈长寄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此刻穿着黑色的常服,领着几名玄麟卫走了近来,在众女?脸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谢汝的身上。
他?放柔了语气,轻声问:“发生了何事?”
谢汝冲他?福身,“公主?的玉牌失窃,她们说在我这里。”
男人的神色立刻冷了下去,“那可找到了?”
“未曾!”柳愫灵愤愤道,“一个个指着阿汝说是小偷,无凭无据却好像深知真相似的!”
“可是她是最后接触那玉牌的,不是她拿的又是何人?”人群里有人反驳。
男人沉默了会,点了点头,“既如此说,便都有嫌疑,来人,将这些姑娘们的营帐都搜查一遍,一个都不要漏掉。”
六公主?冲了过去,语气不善,“表哥,你这是何意?她们都是我的朋友,你怎能怀疑她们?!”
“你可知还有‘监守自盗’一词。”他?不欲再与众人纠缠,抬手一挥,身后跟着的一众玄麟卫有秩序地退了出去,奔向各个帐子。
“本官执掌玄麟卫,便要护卫所有人的安危,既是贵妃娘娘的东西,想必十分?贵重,捉拿贼人,一时都拖延不得。”
六公主?想起她母妃还不知玉牌遗失,一时间?也变得惶恐起来,她指望着沈长寄赶快帮她把东西找回来,便不再吭声。
可沈长寄见她不说话,却没打算放过,“公主?似乎会对?偷盗之人严惩?”
六公主?犹豫起来,原先以为是谢汝偷了东西,她自是十分?恼怒,确实说过会重罚。但?谢汝这里没有……
她的目光扫过现场的人,咬了咬牙,“罢了,寻回东西要紧。”
她不是蠢货,自然瞧出这一出是有人故意栽赃。
不出片刻,有玄麟卫回禀,从谢窈那里搜到了东西。
六公主?阴沉着脸,拿了玉牌便走,谢窈顾不得去看旁人的眼神,脸色苍白地追了上去。
主?角都已?离去,剩下凑热闹的和煽风点火的也一股脑涌了出去,她们后头跟着一起往外?走的手握刀剑神色肃穆的玄麟卫,谁也不敢往回看。
柳愫灵冲谢汝眨了眨眼睛,拉着玖儿一块随着人群往外?走。
方才还拥挤的帐内,只剩下了两个人。
沈长寄走到她面前,将她拥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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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晚霞漫天。
众人收拾好了情绪,围坐在篝火旁。
许是六公主?和谢窈闹掰,二人没坐在一处,谢窈与谢璋兄妹二人围着一团篝火,谢璋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
谢汝望着自己?面前那堆燃地正旺的火焰,那火苗正肆意无情地吞噬着白日沈长寄打来的猎物。
这些猎物自然又是以谢思究的名义送到柳家的
“你们二人可真有趣,地下恋情玩得乐此不疲啊。”
火光映在谢汝的脸上,叫人分?不清有几分?红晕是羞赧。
她还未回驳好友的调侃,便听旁边谢窈的声音传了过来。
“二哥,这兔子肉可还美味?”
“有些柴了,不好吃。”谢璋嫌弃道。
谢窈有些可惜道:“哎,外?表好看又有何用?毛发再光亮再洁白,活着也是玩物,若是死?了,连食客都不会瞧上它一眼。”
“阿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谢璋听不懂的,谢汝却字字句句听的分?明。
小兔子已?然被她埋了,谢窈手里烤食的那一个定然不是她的那只,谢窈这么说就是在恶心?她。
谢窈和六公主?因玉牌之事心?生隔阂,她心?中不痛快,便把气都撒在她这里。
“阿汝……哎!阿汝!”
谢汝冷着脸,走到谢窈身边。
谢窈:“你做什么?”
谢汝没什么表情道:“跟我出来。”
谢窈心?中很是不平,窝了一肚子火,去就去。
二人朝着无人处走,篝火渐远,黑暗渐渐将二人笼罩。
谢窈问:“你要说什么?”
谢汝冷笑?了一声,朝她一步一步逼近。
“二位姑娘。”黑夜深处,一道清冷的男声插了进来,“此处危险,还请离开。”
谢汝没有回头,也好像没听到男人说话似的,继续道:“兔子是你放出来的,对?吗。”
谢窈紧闭了嘴,呆呆望着谢汝身后的人。
沈长寄无奈地叹了口气,自暮色中走出,他?逆光而来,站在了谢汝的身旁。
微垂了眼眸,藏了半分?纵容,“回去。”
谢窈的心?头突然涌现一丝异样,那莫名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她看着二人的站位。
他?们靠得极近,衣袖甚至碰在一起,十分?亲密的样子,好像彼此纠缠,难以割舍。
又想起从前种种,还有玉牌的那件事……沈长寄从来都不是多管闲事之人。
所以是他?们两个……
那一刻,谢窈心?中荡起滔天妒意,“是我,不过是只畜生,我高兴便叫人杀它,只可惜未能找到它尸首,不然我定剥了它的皮做衣裳。”
叫楚隋安那纨绔子把兔子捉了来给她,过错便都是楚隋安的,与她可无关,至于那兔子若是不小心?死?了,也怨不得她。
谢汝微红了眼,整整一日积攒的怒火在此刻点燃。
唰——!!咻——!!
她一把将沈长寄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将剑指向谢窈,只离喉咙一拳的距离。
剑很重,她手腕抖了一下才拿稳,沈长寄微抬了下手臂,又落了回去。
谢窈吓得尖叫出声:“啊!!”
谢汝的怒火在胸腔中翻腾,眼里似是藏着炎炎烈火。
“谢窈,我忍你再三,莫要将我的忍让当作无能。这是最后一回,若再来招惹我,必取你性?命。”
她冷笑?着,“真将我最后一点耐心?耗光,便是与你同归于尽我也在所不惜。不信,便来试试。”
谢汝蓦地往前走了半步,剑直直抵上了谢窈的皮肉,微一用力,剑的锋芒瞬间?划破了她的皮肤。谢窈腿一软,捂着脖子瘫倒在地上。
习武之人随身的佩剑怎是旁人说拔就能拔的?更何况还是沈长寄这般高手。
谢窈哆嗦着,抬头只看到男人冷漠地站在一旁,无动于衷,纵容着谢汝拿着他?的剑为所欲为。
是他?们……他?们在一起……恨意和嫉妒几乎淹没了谢窈。
谢汝收了剑,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上了她。
他?握着她的手,将剑徐徐插回鞘中。拇指在她手背上磨了磨,低声道:“回去吧。”
谢汝走了。
沙、沙……
谢窈眼噙泪水,茫然地抬起头,男子停在她面前。
“沈……”
“姑娘可知,本官除了爱养些食人骨肉的烈犬,还喜欢什么?”
“什、什么……”
男子缓缓弯下腰,语气冷森又轻柔:“还喜欢蛇,有毒的,无毒的,各种花纹,只要能让人惊惧的,便都喜欢。”
谢窈当时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当晚从梦中惊醒时,看到花色的青色的蛇爬了满床,看到被窝里那些冰冷的畜生缠了她满身,叫她动弹不得时。
崩溃之际,她终于明白,那是沈长寄在替他?的心?上人报复。
作者有话要说:叮,万字礼包已送达~
夫妇二人联手打怪,我好喜欢沈大人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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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ryou】小天使的营养液~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