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二更)
沈长寄花了好半天的功夫,才将人哄睡着。
他坐在榻边,温柔的笑容慢慢回落,眼底一?片深沉。
耳边回响起自己胡诌的安抚之语——
“从前受过?的苦,换了一?个我,可还值?”
不值,怎么可能是值得的。
沈长寄静静凝望少女的睡颜,眼底染上?一?丝心疼。
只要她?一?生顺遂,他就算是孤独终老?、困苦一?生、不得善终,那又?如何?
可她?偏偏将他放在心上?,最见不得他受苦,她?不愿他不能善终,宁愿再?过?一?次这般悲惨的幼年时光,再?回来找他。
所以,是她?放不下,重活了一?次,来拯救他的吧。
她?不是女菩萨又?是什么?
沈长寄知道只要这样说,她?才会放过?自己,他们彼此何其相像,皆是把对方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上?。
他们都只有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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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几日,首辅大人只要见着谢家人,定会想?方设法为难一?番,若是碰不到,便交代了下面的人,不管何时都要卡着谢家人。
玹先?生往郦京中安插了暗桩,而玄麟卫自己也有暗哨,那些人日常伪装成街市小贩,与寻常的百姓并?无不同,他们除了照常打探各处消息之外?,这几日还多了个任务,便是与上?头汇报谢家的情况。
平瑢看着下属们送上?来的线报,深深觉得,首辅大人的心眼儿不是一?般的小。他的确从不谦虚,自称是睚眦必报的小人,便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不过?这些话?平瑢不敢说,他不想?再?每日忙得像个拉磨的驴一?样了。
“叫你查的事如何了。”
平瑢递上?一?份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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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汝在屋中闷了许多日,今日天气?极好,她?难得有了出去逛逛的心思。
这些日子她?安分守己,连出门这件事都是请示过?王氏的。王氏偷偷为她?寻着亲事,见她?乖顺,也有意顺着她?的心思,指派了一?名身?体强壮的小厮驾了辆马车,叫她?们早去早回。
她?们去了趟脂粉铺子,又?买了些首饰,转而去了趟书局,看看最近有什么新兴的话?本和杂谈。
巷子狭窄,马车停在上?回的位置,主仆三人沿着小巷往里走?,颇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玖儿有些害怕,小声嘀咕:“还记得上?次,那人就在这……”
她?缩了缩脖子。
莲月不留情地嘲讽道:“胆子小还非要提,不知和自己有什么仇。”
“我这不是又?想?起来了,莲月姐姐,上?回回去你做了整晚的噩梦,晚上?抱着我不撒手呢……”玖儿不服气?道,“姑娘你和首辅大人走?了,你不知道,莲月她?唔唔唔……”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谢汝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地吵嘴,捂着嘴笑了。短短两?月的时光,她?们亲近了不少。
她?摇摇头,加快了脚步。
走?过?与冯明涛被人杀死?的那处,谢汝首先?想?到的便是男人覆在她?后脑上?那只大而热的手,以及那个温暖可靠的怀抱。
中秋夜后,每夜亥时他都会来她?的院中与她?相会,多亏他的陪伴,她?才能重新振作。
唇瓣抿了下,将笑意悄悄藏起。
……
“大人,这个魏承霖,今年十九,是督察院左都御史魏明付之子。在万寿节那日,与谢姑娘有过?交集。”
平瑢一?看大人的表情,便知此事的根源在谢姑娘身?上?。
“谢姑娘在投壶时曾被人刁难,是魏承霖将手中的箭给了谢姑娘,为她?解围。另外?那日点灯仪式前,有人看到魏承霖主动接近了姑娘,与之搭话?,只不过?二人没说几句姑娘便离开了。看魏承霖与其友人的反应,魏公子应该对姑娘有意。”
沈长寄冷笑了声,“有意。”
平瑢垂下头,不敢说话?。
“还有呢?”
“除此之外?没有了,剩下的不是年龄不符,就是家中已有正妻。”
平瑢看着沈长寄慢条斯理地从架子上?将宝剑取下,看着他将剑身?拔出,看着他拿出一?方丝帕,漫不经心地开始擦拭宝剑。平瑢将气?息放缓,存在感降低。
剑身?透着淡淡的寒光,映出男子冰冷的眉眼。
“京中再?无可疑的?”
平瑢确信道:“再?无了。”
沈长寄微微蹙眉,总觉得哪处不太对劲。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宝剑,手上?的动作缓慢、轻柔。
“不对。”他说。
梦中的场景应该是在城外?,为何成亲要出城?那说明谢家人给她?找的夫家不是京城人,那么他的方向便错了。
“将不在郦京的魏家都查一?遍。”
“……是。”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敲门。平瑢去开了门,是谢思究。
“大人今日怎么来呈讯司办公了?有何大事劳您大驾?”
沈长寄淡淡道:“有事说事。”
“……是。”
沈长寄一?边擦着剑,一?边听着谢思究说话?,他从始至终没什么表情。
谢思究看着他,心里十分没底。
他加快了语速,比平常生生短了一?半的时间汇报完公务,首辅大人仍旧一?言不发地擦着剑。
谢思究后背直发凉,他眼神询问平瑢,“你家大人怎么了?”
平瑢没理他,他还在心里盘算着是否要去定国公家要一?份家谱。
谢思究:“……”
首辅大人手底下这一?个两?个的,都学着装深沉。
他今日也没什么大事,说完话?便要离开,临走?前突然想?起来母亲的嘱咐。人都走?到门边,又?回身?说了一?句:
“对了沈大人,我表弟近来去了吏部当值,他年纪轻,资历浅,想?托您照拂一?下他,虽说不会受什么人欺负,但我母亲不放心,非要我跟您打个招呼。”
首辅大人除了玄麟卫外?,还管着吏部的事。
他头也没抬,“名字。”
“他在文选清吏司,叫魏承霖。”谢思究见他答应,放了心,“谢了啊沈大人。”
沈长寄擦剑的动作一?滞,眸子微眯,缓缓抬头,语气?寡淡:“叫什么?”
平瑢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大人,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
谢思究一?无所察,笑得没心没肺,“魏承霖。”
“父亲是督察院左都御史?”
“是啊,大人。”
沈长寄点点头,拎着被擦得锃光瓦亮的剑起身?。
瞳孔中散发着锋利的光芒。
“……?”
谢思究这才察觉到危险。
沈长寄步步紧逼。
谢思究咽了咽口水,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抵着门板,“大、大人?”
沈长寄垂下视线,漠然注视着他。
“……算了,我们不走?后门了。”谢思究挤出一?个比像哭的笑容。
男人轻笑了声,怎么听怎么阴森。
他意味不明地笑着,“既是自家兄弟,本官自会照拂一?二,谢兄放心。”
他拍了拍谢思究的肩膀,拉开门,把人请了出去。
谢思究被吓得够呛,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
书局内,谢汝正专心挑着。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有些头晕,喘不上?气?。”那位夫人有气?无力答。
谢汝微蹙眉,将书册合上?,抱在胸前,循着声音处走?了两?步,她?停在拐角处,悄悄探头望出去。
一?位穿着素雅的年轻夫人正手扶着架子,脸色白如纸,看上?去十分难受的样子。
她?身?旁的婢女犹豫道:“您才从柳夫人那里出来,别是误服了什么?您身?子一?向弱……”
谢汝闻言眉头紧拧,这话?听着怎叫人如此难受。
“别、别胡说……”那位夫人说着便软了身?子,倒了下去。
“夫人!!”
谢汝忙上?前,将那夫人揽住,手就要往她?脖颈处探去。
那婢女脸色大变,一?把抓住谢汝的手腕,力气?极大,她?厉声道:“你是何人!要对我家夫人做什么!”
谢汝疼得险些叫出声来,好在玖儿和莲月赶到,将那婢女拉开。
“我略通医术。”谢汝言简意赅,不愿与她?多费口舌,将那夫人放平了身?体,触其颈脉,又?捏开她?的嘴,看了看她?的口舌。
“中毒。”
婢女的脸刷地白了,死?死?咬住唇,惊疑不定地打量谢汝。
谢汝平静地吩咐莲月,“去与店主说明一?下情况,然后去把平筝和护卫叫进来。”
她?说的护卫是沈长寄安排在她?身?边的人,而不是谢家的人。
平筝很快赶到。
“把这位夫人抬到车里去,小心些,动作快些。”
她?知道沈府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那里面有药箱,方便她?做初步的诊治。
婢女大惊失色,“你们是哪里来的贼人!莫要碰我家夫人!”
她?说着就要去拉谢汝,谢汝反应极快地闪开,指了指她?,“拿下。”
话?音落,护卫直接将人扣住。
平筝这才看到谢汝的手腕红了一?圈,伤痕看上?去有些骇人。
她?瞬间冷了脸,冲护卫打了个手势。
那婢女的嘴被捂上?,拖了出去。
“莲月,你去找谢家的那个小厮,让他带你回府去拿银两?,就说我出门带少了,银子不够,把他先?支走?。”
她?需要些时间。
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上?了沈府的马车,为那位夫人仔细诊脉。
确实是中毒,下毒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毒发很快,来势汹汹,若不及时解毒,恐会危及生命。
“你是哪家的。”谢汝撩开轿帘,问跪在地上?的婢女。
那婢女用怨毒的眼神瞪着她?,坚决不开口。
谢汝轻哂,不与她?浪费功夫,“去沈府,带上?她?。”
“唔唔唔……”
护卫一?记手刀砍晕婢女,驾起马车朝沈府去。
时间紧迫,谢汝先?从药箱中拿出一?颗丸药喂其服下,又?用银针暂封住她?的心脉。很快,马车到了沈府外?,谢汝拎着裙子跑回房间,翻箱倒柜,找出几种解毒丸药。
好在她?研究沈长寄的心疾时,曾研制过?这几种毒草的解药,幸好。
把解药给那位夫人服下,只需等上?一?刻钟,人自会醒来。
忙完这一?切,谢汝脱力地靠着车壁,长松了一?口气?。
平筝拿出手帕,替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这是怎么回事啊?”
谢汝缓了口气?,才道:“我方才听那婢女说话?便觉出不对,这位夫人说难受,她?便说才从柳夫人家出来。在这书局附近,只有一?个柳夫人,那就是阿灵她?家。”
“为何那婢女会这般直接地指出是在柳家吃坏了东西??怎么就不能是她?们在家时吃错了?婢女的话?匪夷所思,我最初只是有些生气?,柳夫人是何为人我再?清楚不过?,她?绝不会害人。”
最初冲过?去,只是不想?听见旁人污蔑柳家,若是这夫人出了什么事,那婢女再?一?口咬死?是柳夫人做的,那岂非蒙受不白之冤?
果不其然,她?才一?说出中毒二字,那婢女没有担忧没有震惊,而是恐惧,这太反常。而且这婢女对她?的敌意也很莫名,看她?的眼神带着怨恨,仿佛她?破坏了什么计划。
“这毒恐怕与那婢女脱不开干系,否则她?怎会不与我说她?们是哪家的?贴身?侍女毫不担忧自己主子的身?体,多半是有异心。”
正说着,那位夫人悠悠转醒。她?神情茫然,有些无措地看着谢汝。
谢汝将来龙去脉都告知,那夫人忧愁地叹了口气?,看上?去有些难过?。
“您也莫要太伤心,”谢汝道,“因祸得福,此乃幸事一?件。”
那夫人怔忡片刻,看着少女通透的眼眸,也慢慢露出了个恍然的笑容。
“姑娘说的是。”
“夫人家在何处?我送您回去。”
那夫人温声道:“我姓华,家住临芳巷。”
“好。”
华氏又?道:“我那婢女在何处?我想?将她?带回去。”
谢汝点点头,自然不会拒绝这个要求,她?唤了声平筝,叫她?将人带上?来。
平筝出去一?趟,却空手而归,对着谢汝耳语了一?阵。
谢汝柳眉慢慢蹙起,犹疑地看着平筝。
平筝凝重地点点头。
谢汝叹了口气?,“夫人,对不住,这人我不能交出去了。”
“为何?”
平筝说道:“那婢女或许与我家大人正在查的事有牵扯,我们要把人交上?去,不能私自将她?放走?,不过?夫人放心,您若是想?要问她?话?,事情结束后我们可以把人送回去。”
华氏道了声“好”。
马车行进,华氏撩开轿帘朝外?看了一?眼,只见一?座偌大的府邸在视野中渐渐缩小。
没看到牌匾,但她?恰好知道这是哪里。
因为她?家就在这条街的临巷,而这条街上?,也就只有那一?座府邸。
只是她?诧异,这位姑娘似乎与府邸的主人关系匪浅。
只一?个转弯,没走?多久,就到了华府门前。
马车停下,华氏笑着对谢汝说:“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今日之事,妾身?会守口如瓶。”
都是聪明人,谢汝听懂她?在说什么。自己与沈家的关系不可为外?人道,华氏看出了这一?点。
“多谢夫人。”
华氏撩开轿帘,下了马车,府上?有丫鬟迎了出来,扶着她?往里走?。
她?走?了两?步,停下脚步,回头见谢汝撩着轿帘看她?,又?折身?回去,从腰间摘下一?枚玉牌,上?头刻着个“华”字,递到谢汝面前。
笑道:“姑娘若有事,可来此寻我,妾身?定尽我所能,报之万一?。”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今天也是日万的勤奋的梨梨子!周末快乐!评论发个红包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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