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沈长寄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诓骗了。

他看着?笑得栽倒在?一旁的女子,无可奈何地弯了唇。

“我?们再来一局吧,”谢汝笑够了,将棋盘铺好,“大人定要手下留情?,小女子可是十分记仇的。”

前世他有生母教导,幼年时未曾遭受那些苛待,因此才会有那般风光霁月的模样,今生他遭遇的困苦太多,心?性被磨砺成利刃,他有许多事不知如何应对,她该更加宽容些。

沈长寄只是不曾遇到过类似的问题,他一向聪慧,只需稍加点?拨,便能哄得人心?情?愉悦。

二人一局接着?一局,气氛融洽。

待她反应过来时,天已然就要亮了。

她实在?是累了,竟是在?思索如何落子的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

男人眉目柔和,轻轻放下手里的棋子,绕到她身边,将人温柔地抱到了他的睡榻上。

为她盖好了被子,又坐在?榻边看了许久她的睡颜。

待到天空泛了白,他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换了身官服,上朝去了。

一夜未眠,他竟是丝毫不觉得痛楚。可才一离开房间?,离开了她,心?疾的痛苦又蔓延了过来。

可他的心?情?很好,加之对那痛感?早就习惯,面上看不出一丝破绽,神色甚至称得上和煦。

平瑢抱着?肩侯在?府门外,见大人满面春风地出门上马,连忙也骑马跟上,心?道温柔乡这词果?然没错。

**

谢汝是被平筝叫醒的。

她的作息一向很好,照往常来说?,不需要人催,辰时不到,她自己便会醒来。可今日是初七,她熬了整宿,天蒙蒙亮时才睡下,没睡多久,平筝便进了门来。

这是沈长寄的卧房,若大人在?家,借平筝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进,可现下却?是出了事。

“姑娘,快醒醒!”

平筝手足无措地立在?榻前,伸手去推她。

“唔……怎么了……”谢汝嘤咛一声,睁开睡眼。

“柳姑娘派人来信,说?广宁侯夫人与大姑娘去了将军府,说?是要看望你。”

侯府已解了封禁,王氏坐立不安了好几日,觉得还是该将谢汝接回府,思来想去,人还是要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最安全。

可柳府哪有让王氏接回去的人啊,上回在?谢府,还放了个以?假乱真的替身,可柳愫灵的家里却?是连个替身都没有。

沈长寄还未下朝,府上无人能作主。王氏已经?到了柳家门口,柳愫灵也是急坏了,赶忙叫人来送信,只盼着?能有个对策。

谢汝揉了揉剧痛的头,“更衣吧,只能我?去一趟了。”

她虽不想回谢家,但?人已经?找到了阿灵家的门口,她如何都不能龟缩起来。

匆忙换回了在?谢府时穿的那身衣服,由着?几名护卫保护着?上了马车,低调又迅速地奔往柳府。

将军府的花厅中,王氏正坐着?喝茶。

“母亲,茶都凉了。”

啪——

茶杯被人重重放在?桌上。

谢窈的睫毛颤了颤。

王氏面上带了薄怒,“这便是他将军府的待客之道吗?”

她与谢窈来到这里,已经?干等了快半个时辰,到现在?为止,别说?是谢汝,就连将军府的女主人都没见到。

谢窈起身走到王氏身边,为她揉了揉肩膀,“母亲,许是我?们来得太早了,那婢女不是说?了,夫人还未起。”

王氏脸色不睦。

她与柳夫人明氏向来是没什么往来,关系甚至说?得上是不好。

这还要从二十多年前她们仍待字闺中时说?起。

那时成宣帝还是个皇子,王家如日中天,明家亦是不遑多让。

先帝病重,储君之位空悬。王家向来明哲保身,未曾站队,早早地将女儿许配给了毫无建树的广宁侯世子,而明家为成宣帝的上位出了一份力,几年后明家最小的女儿被选入宫中为妃,也是陛下承了明家的恩,算是一报答。

明家的大姑娘,就是如今的柳夫人,自小便是一副温婉柔弱的模样,她身子不好,看上去总是病歪歪的,可王氏却?清楚得很,明大姑娘是扮猪吃老虎,明家与王家道不同不相?为谋,几个女儿也互相?瞧对方不起。女儿家私底下少不了的有些小摩擦,无一不是王氏吃亏。

这仇虽随着?年岁的增长早已淡忘,可脾性不合却?是一辈子的事,即便已嫁为人妇,每每在?宫宴上遇上,便免不了暗地较量。

断了来往已有数年,这回是王氏先登了柳家的门,王氏心?中本就不痛快,却?又无可奈何。

她谢家的女儿住在?人家府上,这一趟她是非来不可,且一定要将人带回去。

谢汝绝不能与柳家的关系再进一步了,若是真的叫五皇子相?中了谢汝,那才是真的糟糕。

“侯夫人大驾光临,怠慢之罪望您见谅呐。”

柳夫人姗姗来迟,温婉的笑容下,带着?恰到好处的歉疚。

王氏忍气吞声,站起来回礼,淡淡道:“此次前来便是将我?女儿带回去,在?贵府叨扰许久,这便不打扰了。”

柳夫人用帕子掩着?唇,轻轻笑了起来,“姐姐这话便是见外了,阿汝那孩子我?喜欢极了,恨不得她便是我?的亲女儿呢,我?疼她还来不及,怎能说?成打扰呢。”

王氏一听这话,心?口愈发郁结,谢窈在?一旁低眉顺眼地听着?,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

“妹妹这话便是在?作践自己的身份了。”

柳夫人亲自给王氏倒了杯茶,笑道:“凡事只讲个缘字,我?与那孩子投脾气,我?乐意她给我?当女儿。”

王氏眉头皱得死?死?的,没接她的茶。

柳夫人也不在?意,只将茶杯推到王氏面前,坐回了主位,愁上眉头,苦恼道:“是我?失言了,当年我?与姐姐便是性情?不和,我?私心?想着?,既然我?与阿汝十分谈得来,那么想必你们母女定是不亲密的,是我?狭隘了。”

王氏:“……”

“既然姐姐也疼惜阿汝,那么咱们便听孩子的意见吧,她愿意待在?哪便随了她。”

王氏被她叨叨得心?烦意乱,她明明打定主意,只想着?接了人便离开,怎么又坐下来听明氏讲了这半天的经?,她才意识到已经?被明氏耗了好一会儿功夫,终于坐不住了。

却?听柳夫人忽然问道:“姐姐还可用了早膳了?”

王氏:“……”

“用过了也不打紧,我?才刚起,还未吃过,姐姐便陪我?一同用早膳吧,我?家将军一早上朝还未归来,无人陪我?,吃不下去呢。”

王氏:“……无人陪你便吃不下去,那你平日是如何吃的。”

柳夫人娇俏一笑,“平日这个时辰我?还未起呢,夫君疼惜我?,不叫我?起太早,等他下朝回来,都是他叫我?起床的。”说?到此处,欲语还休地望着?王氏。

王氏:“……”

心?口生疼。

是她的错,她该晚些时候再来的,来得早,不仅坐了半天冷板凳,还要被迫陪人吃饭,还被这对恩爱夫妻秀了一脸。

王氏坐在?饭桌前,望着?丰盛的早膳,与因起的太早毫无食欲、娇声向贴身嬷嬷抱怨的明氏,恍惚地想着?,她是不是来错了,若是柳将军归来,怕是还要对着?她冷脸。

这明氏,在?家便是千娇万宠,出嫁多年竟还被夫君宠成这样。现今人亦三?十好几了,可面上瞧着?还似二十出头一样年轻,一看便是被娇宠惯了的。

不同人,不同命。

王氏落寞地拿起了筷子,又用了一餐早膳。谢窈静默地陪坐在?一旁,自始至终插不进话,显然也被高段位柳夫人打击得不清。

这边柳夫人拖足了时间?,那边谢汝终于由侧门悄悄进了柳府。

柳愫灵早就等在?门口接应,见她来了,二话不说?,叫身边的丫鬟背起脚伤未愈的谢汝就往房里冲。

谢汝低声叫了一声,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躺在?了柳愫灵家的客房床榻上。

她恼道:“你吓着?我?了。”

柳愫灵将她的头发揉乱了些,叫丫鬟帮她把鞋袜脱了,将两只脚全都缠上了白布。

又将床幔放下,叫人匆忙去主院禀告夫人。

柳愫灵一通忙活,这才得空说?话:“你再晚来一会,便是我?娘也无计可施了,还好还好,赶上了。”

谢汝知晓她们母女为了拖延时间?,定是做了不少努力,她感?激之余,亦有不解。

她指着?看上去伤的十分严重的脚问:“这是何意?”

“你且说?,是不是不想回去?”

谢汝点?头。

柳愫灵道:“那就行?了,这伤看上去还得再养个十天半月呢,你现在?连地都下不了,如何能回家?”

谢汝:“……”

“我?看过了,此次你家主母就带了一个嬷嬷一个丫鬟,那两个人怎能将你扛回去?你只能在?我?家乖乖养伤了。”柳愫灵眉飞色舞,显然觉得自己想了个绝妙的点?子。

谢汝忍俊不禁,“阿灵好聪慧。”

外间?突然传来说?话声,是柳夫人与谢家母女到了门口。

柳夫人面有悲戚,“我?实在?对不起姐姐,前儿个白日小团子贪玩,嬷嬷们没看住,叫他跑到膳房里去了,丫鬟被撞了一下,那滚烫的开水便悉数都泼到了阿汝的脚上,我?……我?……呜呜呜……”

内室中,柳愫灵忍笑忍得辛苦,谢汝叹为观止,“夫人当真是演技高超,撒起谎来完全叫人听不出破绽。”

柳愫灵凑过去,低声与她咬耳朵,“可不,我?爹被她忽悠十几年,天天哄着?她,这绝技她早就练出来了。”

谢汝:“……”

令尊不容易,委实不容易。

柳夫人哭哭啼啼进了屋,丝毫不给谢家母女插嘴的机会,自己一个人便承担了整个戏台。

“姐姐,我?不是不愿意你带阿汝回去,可你看看她现在?,可怜见的,她因为我?儿受伤,我?怎能忍心?她伤势未愈就下床随你回去啊。”

“姐姐也是做母亲的,想来也不愿女儿受苦,虽说?阿汝非你亲生,但?终归也是侯府血脉。”

“在?哪儿住不是住呢?就让孩子在?我?这把伤养好,到时我?亲自把姐姐的女儿送回去,你看可好?”

王氏舔了下唇,终于得了机会开口,她想说?可以?叫人把谢汝抬回去,这人她一定要带走,可柳夫人似是她肚里虫一般,深知她要说?的话,抢先道:

“虽说?也不是没法将人抬回去,我?府上亦有不少力气大的下人,抬个女孩不在?话下。”柳夫人恰到好处地露出迟疑,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王氏。

“可姐姐啊,若是叫人知晓,姐姐不顾孩子的伤,也将人从我?这里抓回去,怕是让街坊邻居们误以?为,咱家阿汝犯了什么败坏门庭的大错了,值得你这般大张旗鼓,连她受伤了都不顾及,非要将人带回去。”

王氏至此彻底无话可说?,条条道路皆被明氏堵死?,她这一瞬间?恍惚回到了年少时,又记起了那无数个在?明家大姑娘手下吃亏的那些日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如何能将人带走?

她还在?秘密为谢汝寻找合适的夫家,若是真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到时候亲事黄了可如何是好?谢汝的命格不好,议亲本就困难,她不能再让此事变得难上加难。

王氏叹了口气,“罢了,便留下吧。”

“姐姐答应了?阿汝在?我?这你可放心??”

王氏咬咬牙,“放心?。”

不放心?又能如何?她现在?只想逃离将军府,离这个明氏远远的。

柳夫人对她“依依惜别”,将人送到了门口,王氏害怕得像是后头有鬼怪追赶一样,忙不迭上了马车,大松了口气。

她没有回头,自然未能瞧见柳府大门关闭前,柳夫人眼底一闪而过的轻蔑,与她瞬间?消失的笑容。

柳夫人回了客房,见两个小姑娘拉着?手,凑在?一处说?说?笑笑,心?底又柔软了下来,抬手挥退了所有婢女。

谢汝见人回来,忙站起身,冲她福身,“给夫人添麻烦了。”

柳夫人笑着?摇头,拉着?她的手坐下,“叫我?看看,伤养的如何了?”

“夫人您……都知道了?”

柳夫人慈爱地点?点?头。

谢汝的脸瞬间?红了。柳夫人与旁人不同,她是长辈中,唯一对她好的,说?是亲娘也不为过。这些年柳夫人对她庇佑良多,她感?激不尽。

她撩开裙摆,将真正的伤脚露了出来,“只是扭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要好生将养,再过些日子便可以?下地走路了。”

“那便好,那便好。”

此时屋中并无外人,柳夫人的问话也毫不避讳。

“他待你可好?”

谢汝赧然地点?头,“都好。”

柳夫人眼底露出欣慰,“瞧不出来,沈大人那么清清冷冷的人,竟也能对人一往情?深。”

“娘,别说?了,你瞧阿汝那小脸红的跟野猴屁股似的。”

谢汝瞪了她一眼。

“娘,这危机解了,我?看那谢家主母这半月也不会再来了,您真厉害!”

柳夫人抬手扶了扶鎏金步摇,笑得眯了眼睛。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带了些小心?翼翼,“夫人?”

柳夫人瞬间?收了笑容,轻声道:“哎呀,我?夫君回来了。”

她垂下了头,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半晌都未说?话,谢汝有些担忧地望向柳愫灵,却?见对方全然没放在?心?上地拿起盘中瓜果?吃了起来。

门外又是一声轻唤:“夫人?”

柳夫人这才抬起头,只片刻功夫,眼里便盈满了水光。

她哽咽了一声,咬着?唇,拎着?裙子,奔出了门,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夫君,你可回来了……”

“谁欺负你了?!”男人又惊又怒。

“没人欺负我?,是我?没睡饱,夫君陪我?回去再睡会……”

“好,好,听夫人的。”

那对恩爱夫妻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快听不到时,都是一些黏黏糊糊甜甜蜜蜜的对话。

柳愫灵见谢汝一副震惊的模样,笑了出来,她早已司空见惯,“习惯便好,此乃我?将军府的日常。”

谢汝:“……”

“走吧,我?叫人送你回去?我?可不想被首辅大人抄家。”

她半开着?玩笑,叫了丫鬟进来,一起扶着?谢汝出门,平筝不方便入柳府,见人出来,又警惕着?周围,将人带上了马车。

低调的马车又驶回沈府,谢汝被平筝搀扶下了马车,正巧看到首辅大人满脸焦急地从府内冲了出来。

男人几步走近,一把推开平筝,将心?心?念念的人拥进了怀里。此处不宜说?话,他抱着?人,脚步飞快地入了内院,抱回了自己的房中。

待到回了房,他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他拉着?她的手,置于自己急速跳动的胸膛上。

呼吸也有几分快,“你就要吓死?我?了。”

沈长寄下了朝回到府上,没看到她,没看到平筝,也没看到平日保护她的那几个护卫。

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卧榻上的被褥很乱,好似睡在?上头的人被匆忙掳走了一般。

那一瞬间?他的血都凉了,脑子里一空,提上宝剑便冲了上去。

“可我?又不知去哪寻你,我?从未有过天塌了一般的慌乱感?,你要吓死?我?了。”他心?有余悸地抱着?她,好似怀抱失而复得的珍宝。

谢汝又是愧疚又是感?动,她感?受到他的慌乱与恐惧,回抱住他,轻声道歉:“事发仓促,来不及与你留下字条,我?以?为你今日也会回来得很晚,是我?的错。”

沈长寄长舒了口气,“回来了就好。”

谢汝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开。肚子有些饿,叫人将早已备好的早膳端了上来,一边吃,一边与他将晨间?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沈长寄静静听着?,心?里给柳家记了一功,权当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饭后沈长寄回到书房,他今日与谢思究约好商谈要事,谢汝本想回房再小睡一会,可沈长寄仍心?有余悸,半会见不到人都不放心?,硬是将人扣在?了书房里。

谢思究到了府上,照往常一样,打算敲门而入。不曾想他才踏进院中,就看到首辅大人立在?门口。

他眉间?一跳,心?道今日诡异之事真是一件接连一件,首辅大人竟然会迎接他。

他不知道,沈大人只是怕他手下没轻没重,拍门声太响会惊扰才刚熟睡的人。

“大……”

“嘘——小点?声。”

沈长寄微蹙眉头,眼神警告。

谢思究险些被卡了喉咙,他咳嗽了一声,惹得沈长寄一记冷眼。

“……”

“脚步轻些,说?话声音要是压不下去,便写字。”进门前,男人叮嘱道。

谢思究不明所以?,迷茫地点?点?头。他暗自琢磨着?这个世道究竟是怎么了,心?不在?焉地进了房门,一看到那将半间?屋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屏风,一切问题都有了答案。

是那位姑娘在?此处,恐怕人正在?休息。

若非看到了那扇屏风,他甚至有那么一瞬,以?为这院中潜进来敌国?细作,说?话做事都要小心?再小心?。谢思究看着?首辅大人轻手轻脚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他看到沈长寄在?纸上写了一字:说?。

对方在?这个字上点?了点?,显然是叫他在?旁边写。

谢思究提起笔,思忖了半天,也无法落笔。原因很简单,这点?地方不够。

他顶着?大人冷漠的目光,硬着?头皮,抽出一张完整的宣纸,洋洋洒洒地写了篇文章。

谢思究一边做着?述职,一边分神想着?,当下的氛围委实难熬。

好在?一刻钟的时间?,他将该说?的都写了下来,放下笔的那一刻,竟有种人生得到了解脱的感?觉。

沈长寄将西戎生有异心?这件事告知了谢思究,这便是信任他的信号。玄麟卫不论明卫还是暗卫,成宣帝都有意疏远,这些年日渐式微。若非有沈长寄在?撑着?,玄麟卫早就被禁军压过一头。

若陛下继续沉迷丹药,宠信小人,那么别说?是强悍的西戎,就连南楚那样的小国?,也会对这大片中原国?土心?生觊觎,到时候遭殃的还是百姓。

不过这种忧国?忧民的心?思沈长寄并没有,他从无忠君爱国?之心?,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高权位。

沈长寄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分别是:瑛王、魏、柳。

他在?纸推到谢思究面前。

驻守北狄的瑛王,南楚的魏将军,以?及留守京城的柳将军。

此意为这几人可做伐戎的大将,可这三?人中,唯有柳将军还受陛下的信任,那也是因着?柳夫人出身明家,与明妃娘娘颇为亲厚的关系。而剩下的二人,皆已被陛下忌惮,鲜少重用。

成宣帝不知是听了谁的蛊惑,总认为西戎难成大器,因此疏于防范,近来又有意疏远他们,导致许多事情?都颇多掣肘。

当下之急,是先与这几位通过气,到时若战事爆发,他们也不会猝不及防,毫无准备。至于宫里的情?况,还要靠沈长寄进行?周旋。

二人就靠写字和比划,艰难地完成了这一次的“谈话”,谢思究回头,透过窗户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都已正午了。

后知后觉,饥肠辘辘。

他活动了下僵硬的双腿,正打算起身告辞,屏风后头一声细微的嘤咛。

谢思究起身的动作僵住,尴尬地看向上首位,那位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他哭丧着?脸,冲对方抱拳。

沈长寄先他一步站起身子,手掌按在?谢思究的肩上,将他一下又拍了回去。

“老实坐着?。”他伸手点?了点?,警告意味很明显。

谢思究揉了揉发麻的肩膀,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后背对着?屏风的方向,目不斜视地瞪着?墙上的字画,心?中默背兵法。

而沈大人急匆匆绕到屏风后的暖阁,正好看到谢汝半闭着?眼睛,从榻上起身。

“可睡好了?”

屋中安静了许久,外头的谢思究乍一听到声音,吓得抖了抖肩膀。

“嗯,还好。”少女迷迷糊糊地答道。

“饿了吗?可要用些茶点??”

谢汝摇头,依旧没什么精神。

头天夜里没睡,晨间?又只睡了一个多时辰,白日补再多的觉,这身上也难受得紧。

她索性不再睡,半靠着?榻,慢慢醒神。

沈长寄见她并无聊天的打算,便不再旁边扰她清净,只道:“还有些公务,处理完陪你去院中看花。”

谢汝一听外头还有人,耳根瞬间?红了,也不敢大声说?话,“快去。”

她已醒来,沈长寄便不再用纸笔交流。

“下月秋猎,我?不在?京中,城中的事便交由你了,注意西戎的动向,另外这几位的家眷要保护好,莫要叫人乘虚而入。”

“是。”

谢思究临走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大人,近来奇怪得很,自从上回我?和柳姑娘在?您的府门外遇到刺客后,这些日子我?又频频遭遇刺杀,在?我?家门外,甚至在?呈讯司门口,他们都敢动手,非要把我?劫走不可。”

谢思究百思不得其解,“这帮人未免太胆大妄为了些,这其中只怕有诈。”

“柳姑娘可有同样的遭遇?”沈长寄的心?高高提起,他想起早上阿汝还去了一趟柳家。

谢思究摇头,“我?问过她,说?是平安无事,没见到可疑的人。”

沈长寄不着?痕迹松了口气,而后微微蹙眉,面上已浮现出些疑色。

谢思究走后,谢汝迫不及待问:“可是西戎那边又出了何事?为何他们又盯上了谢大人?”

沈长寄摇头,他也不知那边的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当晚深夜,平瑢带着?一身血腥气回到沈府,大片殷红的血顺着?他的衣袍往下滴,他站在?主院外,没有进去。

刚刚经?历了一场杀戮,他眼里还是翻滚的血色,眸底戾气横生,面上覆着?一层凉凉的冷霜。

平筝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拉着?他回了房间?,替他脱下肮脏的外袍,又将他脸上和手上的血擦干净,随后打了一桶热水进来。

“哥,水放好了,先沐浴吧。”

平瑢站在?门边,望着?头顶的月亮,将一切情?绪压下。

他转头看了看妹妹,轻轻“嗯”了声。

他欲解下寝衣的带子,却?见平筝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微微皱眉,“还有事?”

平筝抿了下唇,缓步上前,抬头看他。

“怎么了?”怎么露出这么委屈的表情?。

平筝慢慢向前靠,手穿过男子的腰,轻轻地抱了他一下,“哥,吓死?我?了。”

满身是血,险些以?为他受了重伤,还好都是别人的血。

他们兄妹自从随着?沈长寄从边关回到京城,这许多年,已经?许久不见这般残酷的杀戮了。大人很强,时常不需要他们兄妹,她不担心?大人,却?总是忍不住担心?跟在?大人身边的哥哥。

是哥哥将她从路边捡了回去,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脏,放开。”

平筝听话地松了手,吸了吸鼻子,“那你洗吧,有事再叫我?。”

房门被掩上,男子脱下衣袍,身体浸入温热的水中。他狼狈地闭上了眼,听到的是心?房破碎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再也藏不住了。

**

平瑢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一刻不耽误,去敲了沈长寄的门。

“何事。”

平瑢将手中密信递了上去。

“属下回府途中遇上一伙蒙面杀手共四人,那些人身着?寻常百姓的衣服,交手中发现他们并无杀属下之意。”

沈长寄垂下眼睛,看着?信封,若有所思。

“与对方缠斗过程中,属下瞧见又有两个身影熟悉之人往皇宫的方向去了。属下生怕错过重要线索,无奈将那四人全杀了,而后悄悄追了上去。”

“可有发现?”

平瑢道:“此信乃那二人从宫中带出来的,他们欲将这信绑在?一信鸽上,被属下拦截。”

沈长寄手里的这一份是原信。平瑢寻来了同样的纸张,模仿纸上的字迹,誊抄了一份一模一样的,绑在?信鸽的脚上,将仿造的信送了出去。

“信鸽飞往的方向是西戎。”平瑢说?。

沈长寄打开信,上头写着?:

“下月初三?,猎。”

下月初三?是秋猎出发的日子,这事不是什么秘密,冒险从宫中送信出来,有何非比寻常的含义吗……

是要通知谁,那日京城守卫空虚,可前来攻城,还是通知对方在?路上设伏呢?

诸多猜想皆无法证实,只能确定的是,宫中确实有人同西戎勾结。

谢汝凑了过去,“给我?瞧瞧。”

她从男人手中接过信,举高信纸,对着?烛灯看了半晌。

沈长寄侧头打量,将她看得认真。

“有何不妥?”

谢汝轻嗅了两下空气,又转头,趴在?男人的身上闻了闻。

他笑着?揽住她后背,将人圈进怀里,“怎么?”

谢汝怼了一下他的身子,从怀里挣脱出来,将信纸凑到鼻子前,认真地闻了闻。

“唔……这味道有些熟悉。”她眯着?眸,认真回想。

沈长寄打了个手势,平瑢拱手,退了出去。

“这味道我?闻到过。”她笃定开口。

她闭上了眼睛,再一次闻了闻信纸。

她对于五感?的记忆总是十分敏感?,尤其是闻过的味道,绝不会忘记。她记得这味道很特?殊,在?宫中,在?宫中……

她只进宫两次,一次是小公主百日宴,一次是陛下的万寿节,她接触过的人,无非就是后宫的娘娘,各位世家公子、姑娘,宫中引路的婢女、嬷嬷、太监。

对了。

她记起那次,小公主的百日宴,在?殿前,冯轻罗对着?她冷嘲热讽,后来有个人打断了她们的争吵,那人说?——

她说?:“都聚在?此处,说?什么好玩的呢?”

她记得自己随着?众人像那位贵人行?礼,然后那人说?:

“快开始了,诸位早些进去吧。”

谢汝睁开眼,对上男人深邃的眼眸。

“是沈贵妃身上的味道。”谢汝道,“不过也不能全然断定是她,或许是她身边人也说?不定。”

但?这可能性太小了。

沈长寄微微颔首,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惊讶。

也对,他早说?过,贵妃娘娘为了自己的权势,做什么都是意料之中的。

“是沈家人的风格。”他再一次说?起这句话。

谢汝心?中一涩,跪在?榻上,起身去拥抱他。

“沈家是沈家,他们是坏人。”她在?他耳边轻声道。

沈长寄却?将她揽紧,轻笑道:“我?亦如此。”

沈贵妃会如此做,乃是有迹可循。

她近来被成宣帝冷落,那日万寿节,意欲用亲生女儿换取一个陛下来看她的机会,可惜被他打乱了计划。沈贵妃弄巧成拙,这些日子,连带着?三?皇子也不受陛下待见,反而是向来不温不火的五皇子颇有奋起之势。

沈贵妃已然山穷水尽,不得不尽力一搏。

沈长寄想,倘若他被人威胁,倘若成宣帝要对他心?爱之人下手,那么他也是会选择与敌人合作。

他到底留着?沈家人的血,与沈家人并无二致,只是有了谢汝,一切变得不同。他愿意为这苍生多思量几分,权当积德行?善了。

谢汝拼命摇头,头发在?他颈窝蹭得凌乱。

“莫要乱说?,你与她不同。”

沈贵妃之狠毒,在?于她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不惜以?亲骨肉之躯去换取宠爱,换取儿子的未来。

而沈长寄,从来不会因一己之利,去祸害旁人。

“我?的狠毒不在?她之下,阿汝,我?并非心?胸豁达之人,沈家大公子的死?,确实是我?算计的结果?。”

柳愫灵曾与她说?过,沈大公子奸杀八人,那对双胞胎中的妹妹听说?是首辅大人送到大公子手里钓鱼用的。

此刻他亲自承认了。

谢汝笑了笑,“如若没有你,那个妹妹也会去报仇,极可能直到她枉死?也不能讨回公道,是你帮了她。至于大公子,那亦是他咎由自取。更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有仇便要报仇,一个也不能放过。”

他的生母死?在?沈家人手里,这仇她还没忘记。

谢汝说?这话时,语气柔柔弱弱的,可说?出口的字字句句都带着?力量,不仅是在?安抚他,也是在?提醒自己,前世之仇莫要忘记。

“曾经?欺你辱你之人,你都不要放过他们。”她说?。

女子一双雾蒙蒙的润眸,好似一汪清泉,清澈又明亮的眼中含着?认真的爱意。

她的脸庞映在?他的瞳仁深处,男人的眼底渐渐染上笑意。

心?尖微微泛麻,似是被人用手指轻轻揪起。心?跳剧烈,浑身的血都滚烫。

万籁俱静的深夜,彼此相?拥,唇齿交缠,真心?交付真心?,彼此毫无保留。

临近子夜,初七就要过去了。

这是她与他度过的第三?个初七的夜晚,沈长寄几乎可以?确认,他的心?疾只她可医。那并不是什么虚妄的心?理暗示,他的身体告诉他,确实如此。

贺离之穷极毕生所学,也无法看透他这病的古怪,谁能想到,医他的药是个姑娘呢。

沈长寄望着?膝上熟睡的女子,不由得想起关于前世的那个梦。

这么久了,他也只反复梦到死?前的那一刻。

她穿着?嫁衣,通身都是艳红色的,若不是手下的触感?濡湿,叫人很难分清那究竟是布料的颜色还是血的痕迹。

只是她究竟要嫁何人,最后在?途中将他们伏击的究竟是山间?匪徒还是有人别有预谋……

沈长寄垂手摸了摸女子的长发,牵住她的手,背靠着?软榻,慢慢陷入了沉睡。

又做了梦,却?不再是一成不变的血色。

他看到自己置身于沈家的府邸,不是他自己的府,而是国?舅府。

可他明明早在?十六岁时便离府独居了,这数年间?他一次都未在?踏足过这里。

沈长寄掩下疑虑。

梦中的“他”正在?游廊下仓慌地奔走,“他”踉踉跄跄地到了正院,看到了沈家大公子与沈国?舅正相?谈甚欢。

怎么回事,大公子不是死?了吗,这是哪一年,难不成是十六岁之前?

“父亲!我?看到广宁侯府在?筹备喜事,是……是谁……”

这是“他”在?说?话,可说?话的声音却?与现在?有些不同,听上去有些清亮,还有些天真在?里头。

沈国?舅冷哼了声,“便是你那位心?上人。”

“他”摇摇欲坠,“您不是说?好,替我?求亲?!”

“六弟,一女子罢了,玩玩即可,怎能当真?”大公子笑得风流。

沈国?舅一脸不耐,将“他”赶了出去,“嫁与那魏家,倒也配她的身份。”

推搡中,“他”袖中的手帕掉了出来。

“他”忙弯下腰捡起,黄色的丝帕上,梨花娇艳,一个“汝”字绣的端正而精巧。

沈国?舅眸光冷凝了下来,一把夺过那帕子,瞧了许久,方才抬眸,眼神阴鸷而凶狠,“这是那女子赠予你的?”

“他”伸手去抢,却?被沈国?舅一脚踹开。

“好啊,私相?授受,做出这等败坏门庭的事。”沈国?舅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白衣的年轻公子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他洁净的衣袍被泥土染脏,手捂着?心?口,一脸哀求地望过来。

沈国?舅将那帕子攥在?手里,“将这逆子看管起来,若是反抗,连同姨娘一起罚。”

梦中的“他”就这样被关了起来,沈长寄挣扎着?从梦里醒了过来。

膝上的女子被吵醒,她揉了揉酸涩的脖子,抬头望他。

“大人?”

沈长寄怔愣了许久,才垂眸看像她。

恍若隔世。

此刻他在?自己的府中,没有大公子,没有沈国?舅,没有姨娘。她还未被嫁给别人,他亦不再处处受人牵制。

他将她捞进臂弯,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只有最亲密的碰触,才可叫他有如此真实地活着?的感?觉。

梦中的一切似比此刻还要真,心?底那种无力的愤怒叫他的心?脏绞得生疼。

心?里越疼,他将人拥得越紧。紧到好似揉进骨血,叫她此生再也不会与他分离。

二人分开时,谢汝的颈间?都染上了淡淡的红。

她双眼迷蒙,含着?水雾,如鱼儿依赖着?水一般,贪恋他的怀抱。

沈长寄却?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开口问道:

“卿卿可识得姓魏的公子?”

谢汝一时没反应过来,未能深思他这话的意思,她那过目不忘的本领将记忆又过了一遍。

“好像有位魏公子……叫……魏承霖?”

万寿节那日,投壶时为她解围的人。

“名字记得倒是挺清楚,”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阿汝觉得他如何。”

“并不熟悉,怎么了?”

男子眼眸低垂,漆黑的眸向下压,手温柔地抚着?少女乌黑的长发。

“想要认识他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沈大人磨刀:只是想认识认识。

魏公子,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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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肥的一章!周末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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