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平瑢从门外闪身出现,带着歉意道:“大人,可是国舅……”

沈国舅,沈长寄的生父,他?如何杀得?

沈长寄看着沈国舅,眼底满是冷漠,“一视同?仁。”

“好个一视同?仁!逆子!你竟真做出这般荒唐之事!”

传言竟是真的,首辅好男风,且爱身着女子服饰好看的男子,若不是他亲眼见,如何都不能相信。

沈长寄不?耐烦地收了剑,抬袖一挥,门板又被重?重?拍上,“滚出去。”

沈国舅骂骂咧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但他?却没敢再推门。

沈长寄将谢汝拥紧,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待人平静了些,他?扶着她起身,手掌抚上她脸颊,向?上托起,强迫她抬头。

谢汝望进男人的黑眸,心底的酸涩更甚。突发的意外一件接一件,她毫无防备。

“是我不?好。”沈长寄温柔地吻了下她的唇,平静地凝望,和缓道:“他?没看到你,别怕。”

他?轻轻将人抱起,将她安置在软榻上,拉过屏风,将整个书房一割为二,为她制造出一个相对安全的密小空间。

“我去处理,在这里等我。”他?轻柔地吻了下额头,“无人再敢闯进来,别怕。”

房门打开又合上,谢汝后怕地将脸埋进了掌心。心跳得极快,脸颊滚烫,耳根通红,全然是办了坏事后被人发现的心虚之状。

她想静待一会儿,整理思绪,然而一墙之隔的外头,沈国舅大发雷霆的声音叫她如何都忽视不?得。

“你给我把里头那个狐媚子交出来!”沈国舅暴跳如雷,“堂堂首辅,我沈家丢不?起这个人!”

“沈家?我与你沈家有何干系,又为何要听你的。”沈长寄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

“你还当真要与沈家一刀两断?你做梦!你生是我的儿,死也要入沈家的坟地!”

“我会去找陛下求旨,我叫你娶谁你便得娶谁!”沈国舅气得浑身哆嗦,“竟喜欢男子!男子!”

沈长寄对他的话不?屑一顾,“本官喜欢男子又如何,女子又如何,只要是我爱的,她是男是女都不重?要。”

他?抱着剑,微勾唇角。

“至于你的沈家……国舅想必是贵人多忘事,让本官替你回忆一下。”

“本官生母被你的夫人活活打死时,你还在外室的温柔乡里出不来,而我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死,红白脑浆甚至溅到了我的身上,你的那几个嫡子还叫我尝一尝。”

“你夫人将我于冰天雪地之日扔在城外荒郊,你却在青楼吃酒,知晓此事后,仍旧不闻不问,置之不?理。”

谢汝在屋内瞪大了眼睛,水润的眸中满是不可自信。

她跪在榻上,扑到了窗边,想要靠得更近,听得更清楚。

“那是十年前的腊月初七,我光着一双脚,迎着风雪,一步步走回家,府上无人给我开门。我冻僵在墙外,救我的人也不?是你。”

往后的每月初七,心疾发作之时,他?都能想起那个腊月雪天。

如今的日子好过了,他?不?再受人摆布,不?用再看人脸色,他?站在权力的巅峰,俯视如蝼蚁般的众人。只有手握至高的权柄,他?才有种活着的真实感。

如今,他?终于无需再与这可笑的血脉至亲虚与委蛇。

“国舅只怕不?知,本官身为一文?官,这一身武艺是如何练得的。若你自小便将兄长们的殴打当作家常便饭,你也会如我一般,为了自保而刻苦习武。”

“十四岁那年冬日,某夜被噩梦惊醒,正好发现毒蛇毒蝎爬满了床。”沈长寄语调平缓地说道,“若再晚醒半刻,也不?会有我今日了。”

“你那些儿子们,只怕后悔死了,未将我早点杀死。”

他?平步青云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与“沈家”断绝往来。

“国舅,你沈家的倚仗是宫里的贵妃娘娘,而不?是我一个自小便被唾弃的庶子。”

谢汝方才与沈长寄起争执时,她未哭,后被人撞见,她也未哭。此刻她听着沈长寄一字一句十分平静地讲述过往时,她的心里像是被利刃捅了个对穿,刀刃在心脏上翻搅,痛得死去活来。

可这不?对啊。

她早便知晓他?的身世,前世他?说过,他?与她一样,亦是庶出,皆在家中不受重?视。他?的生母是良妾,是落魄的耕读世家女,他?从小虽不受重?视,但从未被如此虐待过啊,更没有什么毒蛇毒蝎的事情。

对了,他?的母亲直至她离开慈明寺回京时,应当还是活着的,怎么到了这一世,他?的母亲这么早便过世了,早在十年前,还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前世沈长寄亲口说的,生父嫡母以及那些嫡出的兄长,都不将他?放在眼里,不?愿与他?共处一室,他?们许久都见不?到一面,属于甚少往来,虽冷淡但也客气的存在啊,怎么这一世他?这样苦呢?

前世他?一身白衣,清隽温和,性子不?温不火,温文尔雅,温柔和煦,想必与她饱读诗书的生母的教导有关,那一生还算顺遂平和。

今生他?素爱着深色衣裳,不?爱笑了,再遇时她便发现,他?好似断绝了一切喜怒哀乐,整个人带着棱角与锋芒,心思深沉不?可测,人不再温和,强势又冰冷。

原来是自小的遭遇就发生了改变,致使他?整个人的性情大改,叫她险些认不出来了。可沈长寄终归还是沈长寄,依旧会叫她心动,叫她喜欢,想要靠近。

谢汝心疼得要死了,她捂着嘴,不?叫哽咽溢出喉咙。

窗外的男人收回一直望着星空的视线,侧过头,落在窗上。那上头映着女子的影子,她的身形微微颤抖。

沈长寄微微蹙眉,有些担忧。

“我、我……那你后来也杀了你大哥……”沈国舅的眼神左右躲闪。

沈长寄淡淡道:“那是因为他奸杀了良家女,八人,便是皇子我也杀得。”

如此处理他?犹觉得太轻,只是沈贵妃求情,陛下宽恕,他?无法,只得叫那畜生一命抵八命。

“国舅,这是本官最后一次容忍你,我这府邸国舅还是莫要再来了,否则便叫你夫人做好守寡的准备吧,本官不?介意背上弑父的罪名。”

沈国舅被玄麟卫架了出去,扔出了府门。平瑢因护卫不当,领了十棍的刑罚,罚了三月的俸禄。

平瑢对此毫无怨言,离开前,低声说了两句话:

“大人,您叫属下去查西戎,属下发现他们的人在盯着咱们。”

“那个玹先生,也在查您。”

“……”

沈长寄长身玉立在薄如蝉翼的月光下,背影愈发孤寂、清冷。

再回到书房中,看到谢汝捂着心口,脸色难看,似是十分痛苦的模样。

“怎得了?是脚痛?哪里伤着了?”他?急切地拉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检查她的伤处。

谢汝挣开他?的手,跪在榻上,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那是为何?是……是还在生我的气?”

有眼泪流到沈长寄的脖子里,烫得他?心烦意乱,又手足无措。

“不?是,都不是。”她摇头,轻声说,“心疼你,这样凄苦的过去。”

那不是人能过的日子,就是不知道他?的心疾是否是他不?记事时,那些“家人”对他做了什么伤害之事。

沈长寄松了口气,哭笑不?得地拍着她后背,“原是如此,吓着我了,不?碍的,皆是过往,我早已不?放心上。”

坦然讲,他?回忆起年幼时的遭遇,心如止水,仿佛在旁观他?人的过去那般平静。

他?心智坚韧,不?易动摇,这是从小便养成的性子。曾经他?直面了生母过世,除了最初的震惊与悲痛,很快他便振作起来,他?总觉得仍有重?要的事未完成,他?不?可以一蹶不振。

被沈府的人百般折磨时,他?亦鲜有怨怼与愤恨之情,倒是将那些磨难当作历练,他?在逆境中迅速成长,终于磨成了一把锋利的剑。

他?喜欢剑,锋利可叫人流血,叫人畏惧,无弱点,那是他所期待的样子。

可如今,他?也有了软肋。

玹先生在查他……平瑢这句话毫无预兆又在耳边响起。

沈长寄眸色渐暗,心底有了决定。

好不容易将人哄得冷静了下来,沈长寄将人从怀里拉开,手掌托着她的脸颊,粗砺的手指划过少女眼下细嫩的皮肤,将残余的泪水尽数抹掉。

“你回去吧。”他?说。

谢汝眼眶红红,怔在原处,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同?意了?”

“嗯,回去吧。”沈长寄重?复道。

这里已然不安全,该早些放她走。

沈长寄认真地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许久,低声道:“今夜便走吧。”

“今……夜吗?”谢汝怔忡久久。

怎得这般突然,她说要走,可也未曾说过立刻便走。她还未做好准备,本以为说服他?还要费些功夫,却不知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

他?同?意了,让步了,这不?是她想要的吗,该高兴才是啊,为何她一点也不?开心,反而很失落呢。

沈长寄微微俯身,将眷恋和不?舍全融在一吻里。

撬开齿关,悱恻又凄愁地交缠着。

他?吻得很深,不?顾一切一般,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般热切。谢汝的心口像是堵了一块棉絮,阻滞了她的呼吸。

吻毕,他?半阖着眼,额头与她相抵。

气息微乱,声音也有些沙,“这里已被人盯上,我无法将你置于危险下,谢府相对安全,你暂且回去。”

他?不?愿瞒她,于是交了底。

“可还棘手?”

“不?知,但那人有些本事,我不?敢松懈警惕。”他?情不?自禁地亲了下她眼尾,“若非出了变故,叫我妥协是绝无可能的。”

谢汝的睫毛颤了颤,“我也没有很开心。”

胜了这一局,并没有很高兴。

沈长寄哪能听不懂她的抱怨,低笑了声,心情骤然便好许多,又拉着人亲昵了好一会。

已过戌时,天色已晚,沈长寄将人抱回了卧房中,又叫了平筝进来,替她收拾行李。

东西不多,除了那三箱书,她没什么东西。

“大人,那个……”谢汝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住男人的手,“书我不?拿走了,暂存在这里,可好?”

沈长寄的喉结微微滚动,“你不?看了?”

“看呀,就是,你说了会去看我的……我,我若是想要哪一本,便叫人给你送信,等你得空了给我送来便是……”

谢汝松开他?的手,将身子扭到另一侧,背对着他?。

男人沉默片刻,抬手一摆,平筝识趣地又退了出去,将门关好。

他?从背后将人搂住,“依你,都依你。”

二人做了最后的缠绵与告别,沈长寄被赶回了书房。

谢汝不?愿他送她走,她不喜欢离别的场景,只想悄悄走,只当这是短暂地出门一趟,总会再回来的。

屋子空了下来,谢汝的心也随着那人的离开也变得空荡荡的。

马车悄悄停在沈府的一侧偏僻的角门,只等她动身。

她没什么可收拾的,在这住了一个月,沈长寄给她添置了许多东西,她都不想带走,她总还是要回来的。

谢汝坐在桌前发呆,她看着沈长寄为她准备好的木杖,怎么都迈不?出离开的这一步。

这一坐便是两个时辰。

等她调整好情绪,一瘸一拐走出房门时,倚靠着柱子的平筝顿时站直了身体。

“姑娘。”

“嗯,什么时辰了。”

平筝过来搀她,“已过子时了。”

谢汝点点头。

过了子时……

他?叫她今夜离开,却不曾想她一耽搁便到了“明日”了。

子时……

不?对!

谢汝猛地驻足,“日子呢?初几了?!”

平筝“啊”了声,有些懊恼,她也险些忘了,怪道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定?要姑娘“今夜”走,她该早些催促的,这下坏了。

“说话!”

“初、初七……”

谢汝将平筝推开,拄着木杖,掉头便往书房而去。

初七,每月发作心疾之日,怪不得一直催她快些离开。

谢汝暗暗咬牙,他?此刻定难受极了。

这个沈大人,坏透了。

**

与此同?时,西戎。

已是深夜,万籁俱静。

塞外的夜晚温度很低,即便是七月初,到了晚上,苍凉的风哀嚎着,卷起黄沙,扬到空中,叫人迷了眼睛。

充满异域风情的帐篷内,一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身穿玄色劲装,腰间别着一把弯刀,单膝跪地,右手搭在左肩,跪在帐中。

帐中烧着暖炉,还燃着安神的香料,壮汉没待片刻便开始流汗。

“先生,暗桩已损两处,余下已命他们潜伏,无令不动。”

这人虽是彻头彻尾的西戎人长相,但却能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原话。他?恭顺地低着头,不?敢与坐于上首位的男人对视。

书案后面的男子面带青色的冷玉面具,上头刻着这个部落的图腾——蟒蛇。一条狰狞的,长着獠牙的蟒蛇。

面具将男人的脸遮得严实,唯有他?的那双眼睛露在外面,乌黑幽邃,深不见底,那双黢黑的眸能望穿人的心底,叫人胆战心惊,不?敢直视。

他?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将一块成色极好的墨玉石握在掌心。

外袍搭在肩上,里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墨发散乱地披在肩头,他?赤着足踩在柔软的羊毛毯子上,姿态闲适。

壮汉跪在原地,默默等着指令。

许久,男人才徐徐开口。他?的音色很清亮,听上去倒像是位温润的公子。

“姓沈,沈长寄,是叫这个名字?”

壮汉将脊背压得更弯,“是的。”

“嗯……又是他。”男人蓦地笑了出来,“萧顺明倒是好福气,有如此能干的下属。”

萧顺明乃是大轩成宣帝的名讳。

壮汉不?敢说话。

“他?还有何不?同?寻常之处吗。”男人问。

“此人似乎没有弱点。”壮汉犹豫道。

“怎会,是人便有弱点。”男人不?信,理所当然道,“父母亲朋爱人,权欲、财欲,不?论是物欲或是情,总该占一样。”

壮汉为难地摇头,“或许,权欲吧……”

这是他唯一能挑的出来,沈长寄或许会在意的,毕竟年纪轻轻爬至高位,该有很强的权欲才对。

“……”

壮汉面露愧色,“先生,我再去探查。”

“嗯,去吧。”

帐内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外头的风声又变得明显。男人摘了面具,露出一张精致好看的脸,三十出头的年纪,面色苍白。

他?看着那骇人的獠牙面具,蓦地开始咳嗽。

撕心裂肺,不?断地咳,咳得脸色愈发白,咳得直不起身。他?手撑着架子,身子在抖,搭着的外袍落到地上,寝衣下的身躯羸弱、消瘦。

一阵带着苦涩药香的风飘过,一个纤细的身影无声无息停驻在他身后,那人将衣袍捡起,又搭回男人背上,手抚着他?后背,为他顺气。

男人微微抬手,抚着他?的那只手顿了下,随后人跪伏在他脚边。

“阿诺,别哭。”

他?低头看向?脚边的十五六岁的西域少女,她的头紧贴着毯子,整个人十分安静。

她没说话,没与他?有眼神交汇,她无声无息的,男人却知道她此刻在难过。

“又死不了,”他?缓了口气,笑笑,将人扶起来,“哭丧早了些。”

“先生,阿诺蠢笨,医不好你,我去求阿兄,叫他准我去中原学医好不?好?我听说你们那里有神医。”少女一边流泪,一边冷静地用西戎语说。

“玹先生”沉默了。

“不?要去,”许久,他?轻抚少女的头,温柔道,“那里虎狼环伺,会吃人。”

**

谢汝艰难地走到沈长寄的卧房门口,在门外做了个深呼吸,上去敲门。

“沈长寄,开门。”她冷声道。

无人应答。

谢汝又是怒又是忧,忍住了急躁,继续敲门。

还是没人应。

她忍无可忍,就要推门而入,门恰在此时打开。

沈长寄面色如常,拢了拢松散的外袍,一副才从榻上起身的模样。

“何事?不?是叫你快些离开。”

谢汝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划过男人的面容,尽管他?看上去很平静,呼吸平稳,眉头都不带一蹙的,可她还是发现了他?的脸色微微发白。

她又上下打量着男人的身体。他?的手抖了一下,在察觉她的视线后,不?动了。

谢汝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偏身,拄着木杖,从男子与门板间挤了进去。

活了这么多年,她头次进男子的卧房。有点羞恼,却是顾不?得了。

沈长寄显然没反应过来,“你?”

“关门。”谢汝微扬下巴,命令道。

沈长寄怔在门口,不?懂为何一时不见,她变得这般强势。

谢汝有些不?耐烦,又要过去,沈长寄心疼她脚伤,连忙听话地关上门。

“你这是作甚。”他?问。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他?衣衫不?整,而她此刻就坐在他的榻上,沈长寄闭了闭眼,突然很想做个禽兽。

毕竟……他是个正常的男人。

谢汝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在床榻周围一通翻找。

“你在寻何物?”

“药丸,汤药,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谢汝将被子一掀一抖,当啷——

有个白瓷瓶从被子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滚到了沈长寄的脚边。

谢汝眯了眼睛,手掌朝上一摊,“拿来。”

“我、我……”

“捡起来,给我。”

沈长寄难得紧张,他?弯身捡起,走到她面前,东西却牢牢握在掌心不?撒手,他?认真道:“这东西我没用,真的。”

谢汝听后皱起眉,沈长寄见状赶紧把东西送了出去,强调道:“贺离之闭关前留给我的,我随手一放,真的未曾用过,你信……”

谢汝从瓶中倒出一粒丸药,打断道:“这是何物。”

“……护心丸。”沈长寄咽了咽喉咙,又主动找出了一个黑色瓷瓶,“这是镇痛散,我也没用过。”

谢汝将那丸药放在鼻子下头闻了闻,又打开黑瓶闻了闻。

嗯,有断魂草,活麻,藏茄,博落回,白药……

谢汝:“……”

都有毒。

“贺离之是吧,你们有血海深仇吗?”谢汝绷着小脸,十分严肃地问,“他?是不是想毒死你?”

沈长寄忍俊不?禁,弯下腰欲将她揽进怀中。

谢汝冷着脸推拒,“说正事,别动手动脚。”

男人双手举过头顶,“好,不?动你。”

他?回味她的话,又忍不?住笑了,“他?说过有毒,叫我能不吃便不吃。”

“那他还给你??!!”谢汝坐在榻边,手中的木杖使劲儿敲地面。

庸医!!

草菅人命的庸医!!

沈长寄笑道:“他?怕我忍得辛苦。”

药虽有毒,组合起来看似能要人命,却意外地能缓解两分他?的痛楚,且他?不?会死。

贺离之想不通,研究不透,只用“世间奇事”来形容他。

心疾之苦,痛彻心扉,非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

若是要形容,沈长寄觉得那是一种生生将心脏撕裂的感觉。十指连心,心在撕扯的同?时,十指也会疼到麻木。

不?过他?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一月又一月,一年复一年,春秋更迭,四季变换。疼痛便如喝茶吃饭一样寻常,这一日于他?而言,与往日也无甚区别,他?照常上朝,照常办公务,叫人瞧不出异样。

这种痛苦自从有记忆时便一直纠缠着他?,寻不到病因,摸不清缘由,但他?向?来能忍,再痛也可以不?露声色,除了这一日看上去愈发冷漠、让人生畏。

谢汝说不出话了。

她张了张嘴,望着他?含着淡笑的眼,心里像是扎了根刺,她垂下了眸,遮住有些氤氲的眸光。

“别这样,你回来,是担心我?”他?在她身侧坐下,试探着靠近,试探着再次去拥她。

谢汝没有再反抗,头靠着他?胸口,闷闷地“嗯”了声。

“痛吗?”

“……还好。”

“你骗我。”

沈长寄无奈道:“好,我说实话,有点疼。”

怀中人久久没在言语,他?欲低头,却察觉到她环住了他?的背。

沈长寄想说些什么调节气氛,嘴刚张了张,想要问她一句“你困吗”,但忆起往次失败的尝试,他?决定作罢,将那句不合时宜的问句咽了回去,只默默抱着她,不?再开口。

心还是疼的,但抱着她的时候,好似也不?那么疼了。

上回也是如此,抱着她,像是残破的灵魂被补全,再痛的病症都不药而愈。他?知晓这或许皆是他的臆想,病还有,痛犹在,只是她可抹平剧痛留下的伤痕。

又过了会,谢汝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将人拉到榻前,按着他?躺倒,她坐在床边,手指搭着他?的脉搏。

确定了他?没有乱吃药,但她的脸色依旧凝重?。

她打开门,远远地看到平筝和平瑢两兄妹站在院子门口,离得老?远。她朝他?们招手,把二人叫了过来。

“府上可有备用的药材?”

“有的,姑娘。”

谢汝慢慢口述了药方,“照这个去煎药吧。”

平筝领了命去了,平瑢却愣住,没动弹。

平瑢是最了解沈长寄日常起居的人,这个方子他?早已烂熟于心,几年前,国师便用过这个药方,很温和,却……不管用。后来又试过许多药力更强劲的方子,皆是徒劳无益。

他?刚要说什么,余光见沈长寄走了过来。

沈长寄冷冷扫了他?一眼,“照她说的,去吧。”

平瑢抱拳退下。

谢汝未曾发现异常,随沈长寄一同?进了屋。

此时已过丑时,很晚了。

“你……回房休息?药我会好好喝的。”沈长寄犹豫道。

谢汝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不?,我守着你。”

她不放心,回去也是睡不着。她坐在榻边,闭着眼睛靠在一旁,小声嘟囔:“若是可以,我真想往后每月都守着你。”

因她这一句无心之言,才躺回去的男人又坐了起来。每月都相守在一处,她已然这般爱他了。也是,她已答应了嫁给他?,他?们早晚都要成亲的。

沈长寄很高兴,想要亲吻她,可看她困得直打晃,又心疼了起来。

她那只伤脚翘着,悬在空中,看上去不舒服极了。

沈长寄掀开被子起身,将已经陷入浅眠的少女抱到了榻上,避开她的伤处,将被子盖好。

而他?靠在边上,默默看着。

她该是倦极了,这般折腾都未醒。

又过了会,平筝将药端了来,她在外面轻轻敲了下门。

沈长寄轻手轻脚地下床,将门打开,只看了一眼托盘上那碗黑黢黢的汤药,端起来一饮而尽。

喝完便又放回了盘中,关上了门,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榻上。

屋内只留下一盏烛灯,光线昏暗,沈长寄靠在床头,望着女子恬静的睡颜,眸底泛起了细碎的笑意。

黯淡的暖光中,时光慢慢流逝。

沈长寄在这漫漫长夜中,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凝望她许久,直到眼眶发酸,才慢慢眨了一下。

恍然未觉,心口的疼痛竟轻了不?少。他?轻轻笑了,自喃道:“这药若是贺离之开的,只怕仍是无用。我的神医姑娘,也不?知你身上哪点可治我的病。”

他?的手缓缓下落,寻到她的手,五指从她的指间缝隙中滑落,缓缓回扣,与她十指交缠。

慢慢闭上眼睛,享受心疾发作之夜难得的宁静。

七月初七,于旁人而言,只是个普通的七夕节。于他们而言,从子时那刻起,便比旁人过得更深刻。

沈长寄保持着半坐的姿势靠在床头,一夜未曾变换过动作,生怕动一下便会吵醒枕边人,直到破晓,与他相牵的那只手才动了动。

“唔……”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眼,神色懵懂。

陌生的窗幔,身下锦被的触感也很陌生,连萦绕在她周围的味道也很陌生。

对了,带着一点安神香的味道,她记得那香是沈长寄从前会用的,她也只在来沈府的那夜在他的房中闻到过,许是怕那香气药效太霸道,怕她承受不住,她住在沈府这一月中,都未曾见书房点过此香。

倒是他房中还有淡淡的这味道。

沈长寄的房中……

谢汝的困意顿时消失,猛地抬眼,撞进男人深邃的满含笑意的黑眸中。

谢汝:“……”

啊……

所以她是睡在他的睡榻上,嗯。

沈长寄斜靠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醒了?”

微哑的声音里带着纵容的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

谢汝想伸手捂住脸,抬手时才发觉,自己的右手被人缠住。

牵了一夜,掌心里汗涔涔的。

谢汝蓦地抽回手掌,默默翻身朝向?里面,掌心在衣裙上蹭了蹭,慢慢拉高被子,盖过头,不?吱声。

“害羞?”

“……”

而后又是一声无奈的轻笑。

谢汝的耳朵红得滴血,头埋在被子里,坚决不肯冒头。

她没有看到,男人在她身后,勾着唇角,揉着早已麻木酸涩的手腕。

身后传来沈长寄下榻的声音,而后,还有簌簌的布料摩擦声传进了她的耳朵。

谢汝更不敢回头了。

门外突然被人敲了两下,平瑢在外头低声提醒:“大人,卯时了。”

卯时,不?早了,她该离开。

谢汝嘴角的弧度向?下落平,拉下被子,头露了出来。

沈长寄已然穿戴整齐,立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她。

“走吧,送你出去。”

“……嗯。”

沈长寄见她起来,将窗幔放下,背过身去不?看她。

谢汝红着脸,飞快地理了理凌乱的衣裙。她一边整理,一边偷偷瞄着沈长寄。

男子的背影挺拔而笔直,方才看他?的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也放松了些,是……好些了吗?

谢汝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一剂汤药就神奇地将他?二十多年的顽疾治好了,她无那般大的本事,但只要能缓解他的痛苦,便足够了。

“好了。”声若蚊蝇,细听还有些娇羞。

沈长寄走过去,将人抱起,一路抱出了府门。

整个沈府都被藏在暗中的卫兵保护得密不?透风,不?必担忧会有人伤害她。

门外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车体不?大,尽量做到了不?引人注目。

沈长寄将人抱到了车上,他?没上去,只站在下面,凝望她。

谢汝撩起帘子,又看了他?一会。

“快进去吧。”他?淡淡道。

离别,自是谁也不?会开心的。

还未分别,沈长寄便觉得原先消散了不?少的痛楚又回来了不?少。

他?心底苦笑,自嘲着身体还真是诚实,面上不?动声色。

他?抬手,轻拍了下她的头,“快进去了。”

谢汝抿了抿唇,矮身进去,放下了帘子。

才刚坐下,眼眶就止不住得发酸发涩,眼睛热了起来。

车壁一侧的小帘被人掀开,她转过头,对上男人清冷沉静的目光。

那眼神中隐隐露出无奈,“莫要哭,又不?是久别。”

谢汝把脸扭了回去,“我并未落泪。”

“是,但你的神情告诉我,你很想哭。”

她难过,难过也不?行吗。

她紧抿着唇,忍耐着。

沈长寄将手搁在窗口处,手指轻轻敲了下壁沿。

见她又看过来,才嘱咐道:“回去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偷偷去看你,你莫要忘了我。”

谢汝喉间一梗,艰涩地反问:“我如何能忘了你,大人是在开玩笑。”

“你那两个婢女我都派人警告过了,叫玖儿的那个,人虽胆小些,懦弱些,但瞧着是衷心护主的,不?指望她能做什么,只需将你日常料理好了就是。另外那个,心眼多,心思活,她是谢家主母身边的,我查到她是自小被谢家从人贩子那里买回来的,这样的人警惕性很强,只会选对自己更有利的路,好利用,但也要小心她出卖你。”

“那大人还留着她?”

沈长寄轻声道:“她已为我所用。”

“……大人还真是神通广大。”

男人轻笑,笑里深藏了无奈,“总要与我在言语上争个高下,窝里横,你回去后也要这般伶牙俐齿才好,别叫旁人欺负了你。”

“不?过若是有人欺负你,也不?打紧。我每日都会找机会去看你,到时讲与我听,我替你出气,可好?”

谢汝眼眶微热,“甚好。”

“还有,你的脚伤约莫还要养上半月有余,这段时日莫要到处乱跑,你那个朋友若是叫你出去,不?准答应,把她叫到谢家,叫她来见你。”

谢汝:“好。”

“我会时常去见你,检查你有无听话,若是犯了错,我要罚你。”

谢汝点头。

“下月是陛下寿辰,会大办,这几日我会忙碌些,若是被事情绊住了脚,不?能来看你,我会叫平筝来送信。”

“好。”

“谢家若是对你不?好,便来寻我,我来解决,或是去找柳姑娘帮忙也可,不?要自己逞强。”

“嗯。”

“我在谢府周围安排了人,尤其是那扇离你最近的西北侧门,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记得叫婢女将信送出来,我会第一时间赶来。”

“……我是回家去的,又不?是入了龙潭虎穴,哪有这般可怕。”

沈长寄不?语,若他猜测无错,谢家人与前世她远嫁和被人杀害都脱不了干系。

且西戎的那位神通广大的玹先生盯上了他?,以防万一,他?要做好万全之策。

“还有,你身子不?好,入了七月,虽还是炎热,但夜晚莫要贪凉,每月……每月那几日,不?舒服的话我便不去了,不?打扰你休息。”

“我自己便是医者,自会注意。”谢汝笑了,又哭了,“你好烦呀,唠唠叨叨。”

“嗯,我不?说了。”沈长寄后退了一步,手离开马车的窗子。

沉默了会,才道,“回了。”

他?最后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回去,他?走得很慢,走得极其艰难。

直到他迈过了府门,都没听到马车离去的声音,忍不?住回头瞧。

正瞧见少女从车上又下来,一瘸一拐地朝他?奔了来。

她眼尾还挂着泪珠,沈长寄的心狠狠一疼。

他?又折回,将人搂进怀里。

“脚还伤着!我才说过的话便忘到脑后了是不是!”

谢汝紧紧抱着他?,哽咽了一声,到底还是没忍住。

“沈大人,我送你的手帕,可还在吗?”

“嗯,在。”

那条黄色的丝帕,上头绣着白色的梨花,还有她的名字,一个“汝”字。

“嗯,在便好,”谢汝道,“大人可要留好了。”

那是我们前世定?情用的,也是今生初次对上话,你从我这抢走的,谢汝暗暗想道。

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兜兜转转,纵然相遇相知的过程不?同?,纵然你我与往昔相异,最终皆会殊途同?归。

作者有话要说:要偷偷谈恋爱啦,地下安排上。下章见面,还有糖!

入v前三天的订阅真的真的很重要,拜托大家不要将我养肥嗷嗷,会很努力的更新哒!!全订可参与抽奖!40人分1w晋江币,v章留评还送红包呀!

爱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