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外面下起了疾风骤雨,马车行得愈发颠簸。

风雨渐大,护卫被雨水糊了眼睛,一个躲闪不及,车轮倏地经过一个大坑,马车剧烈一晃。

沈长寄反应极快,将谢汝捞进怀里,他自己的后背砸到了车璧上。两个人的重量皆由沈长寄一人承担,他一声不吭,只将谢汝抱得更稳。

“大人,雨太大了!”

“还有多远。”

护卫道:“快了,前面便是了!”

沈长寄凝神听了听外头的雨声,又低下头,看向坐在他怀里的少女。她已经被他抱到了腿上,他自己当了人肉垫子。

“雨势有些大,今日我们不回城,在我的别庄中歇上一日。”

亲吻过后,他的声音变得很哑。

谢汝的耳朵红欲滴血,并不抬头,“……喔。”

不知老天是不是非要与他们作对,等他们到别庄时,雨越下越大。

沈长寄先进了院子,拿着一件披风折返,他将谢汝从头到脚裹了严实,然后把伞塞到她的手里。拉着她的胳膊架到肩上,身体一转,手向后捞去,勾着她的腿弯把人背了起来。

沈长寄看着她把伞举过二人头顶,感受着她伏在他肩头轻柔的呼吸,心底反倒平静了下来。他一步一步朝着不远处的屋舍走,强烈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这十年他精于算计,能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上生存下来,一步步往上爬,也能在战鼓雷鸣的边关九死一生。如今他权倾朝野,再无人会不将他放在眼里,可他却从不知何为快乐、何为满足。

沈长寄背着人走进廊下,把人放了下来。他将披风上的帽子掀下,视线落在她脸上。

谢汝清澄明亮的杏眸回望着他,有无声的暧昧在涌动。

男人带着薄茧的拇指抬起,慢慢擦掉了她脸上的雨水。谢汝娇嫩的脸被那不平滑的触感磨得微微泛红,她鸦黑的睫羽颤了颤,并未躲开。

沈长寄冷静地想,此生便是豁出所有,也要将她娶回家。

**

当夜,谢汝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再一次辗转难眠。她有些认床,乍一换了环境,还不适应。

闭着眼睛躺着,被子搭在胸口,终日藏在寝衣后头的白玉吊坠这时才从颈间滑落了出来。

这挂饰是在她有记忆时就出现在她身边的,她不知道是不是生母留下的,她没敢问过任何人,只从小贴身戴着。

重生回来再看这块玉,才想起,前一世她的身边似乎并无这样东西。

这玉不甚透亮,看上去像是蒙了一层灰色,光泽全无,也难怪小时候侍候她的婢女会私下议论,“下等人生的果然不同,一块破石头也这般宝贝”。

她握着玉,渐渐坠入睡梦中。

“阿寄,阿寄!今日慧明大师回来了,你猜猜看他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山间薄雾弥漫,风怎么都吹不散,谢汝的眼前总隔着一层纱似的,眼前隐约有一人,瞧不清面容,只能勉强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影。

年轻的男子笑声清润温和,“定是你求了许久的百草古籍。”

少女一惊,“你怎猜到的?!”

“唯有此物能把你高兴成这般,猜中又有何难。”

“阿寄,若说谁最了解我,那便只有你了!”

雾气渐渐散了,连带着那对欢笑的男女也一同消失。

画面一转,月圆之夜,梨花树下,那二人对面站着,依旧瞧不清面容,只能听见声音。

“阿汝,待我们回京,我便去求了父亲,叫他替我提亲,你……你可愿意?”

“……嗯,我愿意。”

男子轻声缓道:“阿汝,我与你保证,此生、来生,我心系唯你一人。我虽位微人轻,但往后我会争一争,你不必再看人眼色,更不必为了讨人欢心而委屈自己。”

有个糟糕的出身,这悲哀他们二人都懂。

那女子似乎感动地哭了,她呜咽着,一直在摇头。男子缓缓抬手,为她拭去泪,他向来恪守本份,不曾逾距,直至此刻他才鼓起勇气握住了她的手。

谢汝陷入梦魇中,她旁观着一对痴心男女互诉衷肠,许诺终生。她知道那女子未言出口的话是什么,“只要我们二人在一处,便怎样都好”。

……

一阵心悸,从睡梦中醒来,她坐起身,怔然地看着屏风上搭着的披风发呆。

她明明记得,那夜的月光映照下,沈长寄的脸红了个透。

她抬起手,抹了抹自己的脸,被粗砺的指尖划过带来的战栗感犹在。她又忆起那个让人窒息的热吻,不自在地抿住了唇。

拿笔的男子如今剑不离身,手上的伤痕变多了,性子变得锋利,人变得强势,脸皮也厚了。

她再也睡不着,披上沈长寄的披风,走入雨后的院中。

她呆坐在廊下石阶,凝视着薄如蝉翼的月光。

此时已然过了子时,沈长寄该是睡熟了吧。

耳边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好看吗。”

谢汝身旁有人落座,她不自在地拢了拢披风,“……嗯,尚可。”

二人隔着一段距离坐着,谁也没开口。

谢汝往旁边侧目,男人的外袍随意披着,发丝凌乱,应也是才从床榻上起来的。

她觉得沈长寄有些奇怪,晚膳时还用灼灼的目光盯她的唇,好似还想再尝一尝,可此刻,她似乎从他身上读出了压抑。

压抑……

谢汝微微蹙眉,这是沈长寄身上从来没有的东西。

“你怎么了……”

男人微微侧身,搭在膝上的手要去碰她,可快要触到,他手臂微僵,又落了回去。

他将头转走,平淡道:“失眠。”

“……嗯。”

谢汝的心里蓦地一空,她突然有些害怕。

或许她一直不给他答复,他不耐烦了。又或许她既不答应、又不拒绝亲昵的态度让他对她生恶了。

“我……我并非故意吊着你的,只是有些事未曾理清,当真……不敢……”她语气艰涩,有些难过。

男人沉默了许久,才“嗯”了声。

他的态度有极大改变,他的冷淡一下击垮了她一直忍着的委屈之情。

“沈大人,你从我这拿走了一条黄色的丝帕,可还记得?”

沈长寄从袖中掏出那条帕子。

谢汝诧异他随身携带,眼神愈发柔和。

沈长寄攥着帕子,目光极黯。

“大人,你心悦我,我……亦如是。”

“令我摇摆的缘由我不愿提起,你若接受不了……”

沈长寄突然打断了她,“我可以等。”

谢汝微愣,“可我不想被人知晓我们的关系……”

“那便不说,”男人的目光带着坚定,瞳中散发着锋利的芒,“偷偷的,也无妨。”

沈长寄何时如此畏缩躲藏过,他就连坑人都是坦坦荡荡毫不遮掩的,可他此刻却愿了,且应得毫不犹豫。

谢汝一时无话,脑子有些乱,她靠着石柱整理思绪,一不小心又睡着了。她白日太累,此刻身体再难负担。

沈长寄将她抱回了房,立在榻边,看着自己的手掌,怔然出神。

那里曾有血的,沾了她的血。

不止是手,他的全身上下,都曾是她的血。

那是能将他逼疯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