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喧闹声远去,只余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萦绕耳旁,谢汝羞愤欲死,干脆破罐破摔,窝在沈长寄的怀里装死。
可沈长寄偏偏不遂她愿,他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谢公子,还不愿起来吗?”
特意咬重“公子”二字,调笑意味浓厚。
谢汝早便反应过来,可那时已晚,轿帘落回,马车已从城门下驶过,她甚至能想象到柳愫灵的表情。
也不知方才的景象有多少人看到。
谢汝手撑着他的肩膀,窘迫地起身,坐回远处,她捏着滚烫的耳垂,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大人,对不住……”
沈长寄抬手抚平衣上的褶皱,漫不经心道:“无妨。”
他心情并不平静,但又不想再把人吓着,只得忍着心口翻滚的情绪,若无其事地从怀中将账册又拿了出来。
他强迫自己静心,又将那三行乱七八糟的密语看了两遍。
二人极有默契地都不再提方才的事,很快,马车在城外那家医馆门口停下。
沈长寄率先撩起轿帘,想要下去。谢汝忙叫住他,“大人也要去?”
“自然。”
他如何放心让她一人前往。
“可大人并未乔装,若真与案子关联,你此去岂不打草惊蛇?”
沈长寄抿着唇,目光幽幽。
谢汝被看得身子一颤,却未退缩,“不然你在车里等,从这里也可以看到里头的情形,我同护卫大哥一起去,只两步远,不妨事……”
在谢汝的坚持下,沈长寄终于妥协。
谢汝在护卫震惊的眼神中下了马车,奇怪道:“怎得了?”
护卫看了看殷切盼人归的首辅大人,眼前不由得出现一副老母亲望着游子远行时的画面,他觉得像极了。
谢汝不知护卫所想,一边朝医馆走,一边低声嘱咐,“待会麻烦你与抓药的伙计多周旋一二,我需要时间。”
她将事先写好的一副方子塞给护卫,“叫他按着上面的方子抓药,我不便出声,莫要让他将注意力放在我这里。”
“姑……公子,您放心吧。”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医馆,护卫十分顺利地与伙计搭话,谢汝便隐在角落,做出一副等待同伴的姿态,实则她的目光迅速将医馆内的陈设扫了一遍。
柜台后面便是药柜,谢汝扫了一眼,心道了声果然。
轩朝绝大多数医馆的药柜皆无编号,全靠伙计将位置熟记于心,但也有少数医馆喜欢按行列编号,这样找起来更快些。
这一家用的便是一种还算常见的编排方式。
十个横行为十天干,分别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十二个纵列为十二地支,分别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每一格通常会放上二到四种不同的药材,谢汝猜测,冯明涛所写的东南西北四向便是定位药材的。
所谓的“辰甲北”,应是辰列甲行位于北端的。
找到了,“茉莉花”。
谢汝不着痕迹地打量,从心中翻出那三行密语,迅速地找寻对应的药材。
护卫与伙计聊得投入,没人注意她这里。谢汝很快找完了全部,时间仍有余,她担忧还会有其他的线索从这药柜上下文章,于是便从子甲开始,一个一个记过去。
等到护卫拿好了药包,与伙计道谢告别时,谢汝已经将这医馆中所有药材的位置都记在了心上。
二人出了医馆,护卫犹豫道:“姑、公子……您可还好?”
谢汝低着头,沉默摇头。
短短时间内记住全部,信息量过大,十分耗心神,她过目不忘不假,却极少如此利用自己的天赋。
护卫欲言又止,他瞧着谢汝脸色苍白,甚至体力不支地晃了两下,欲伸手去扶。
却见沈长寄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大步跨到他们面前。
沈长寄脸色很沉,抬手在谢汝的额头上一抹,一手冷汗。他一言不发,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谢汝方才消耗过度,此刻人很乖,在他怀里也不闹腾。
她靠着男人宽阔温暖的胸膛,有气无力道:“大人,我猜对了。”
轻柔的一句话绞得沈长寄心脏生疼,他不自觉地抱得更紧了。稳稳地抱着人,踩着马凳上了马车,又轻柔地将人放下。
谢汝抬手将面具摘下,从怀里掏出一张干净的帕子,将她额上的冷汗擦拭干净。
少女白净如瓷的小脸上苍白得一丝血色皆无,她疲惫地垂下眼皮,柔软卷翘的睫羽随着眨眼而微微颤动,安静得毫无活力。
终于缓过了那阵头晕,收了手帕,轻声问道:“大人,可带纸笔了?”
沈长寄眼神一黯,“没有。”
“啊……那便算了……”
谢汝估算了下回沈府的时辰,放了心,她还能记住。
她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摒除一切杂念,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复刻药柜中那些药材的位置。
“咚——!”
冷不丁地一声巨响在她面前炸开,谢汝惊地睁眼,见到她鞋尖前头扎着把匕首。
沈长寄周身的气压极低,他冷飕飕地瞥了她一眼,弯下腰将匕首拔起来,云淡风轻:“手滑。”
谢汝:“……”
吓她一跳。
少女终于有了点人气儿,恼中带怨地瞪了他一眼。
沈长寄面色稍缓,“说吧。”
他半蹲在车里,手执匕首,刀尖对着车厢底部比划,似乎在试探力道。
谢汝看得战战兢兢,“你小心点……别刺穿了……”
“说吧。”
谢汝闭上了眼睛,一边回忆一边说:“茉莉花、寒水石、西河柳,半夏、马钱子、西河柳,西河柳、人中白。”
她没有说多余的话,可沈长寄已经懂了她的意思,他并未将草药名完整地写下。
“辰甲北二,子丙东二,卯庚南二。”
“申甲北一,丑戊东三,卯庚南一。”
“卯庚南三,午辛西二。”
三行字在他心中飞速闪过,他将每味药材中选中的字刻在了车厢底部。
“莉、水、河。”
“半、子、西。”
“柳、中。”
谢汝凑近他,盯着他写的三行字,轻声念了出来。
“郦水河附近,半子巷西,埋在了柳树下。”谢汝轻咳了声,舔了下唇,笑弯了眼睛看着沈长寄,“大人,这地址不就出来啦?”
她的脸色还苍白一片,唇色有些淡,干涩的唇瓣被她反复抿了抿,终于恢复了些血色。
沈长寄看着那不甚老实的红唇,心跳快得似是心疾发作。
他蓦地欺身逼近,手掌轻轻捧着她的脸。
谢汝还蹲着,浑身无力,退无可退,只得后背靠着坐榻,承受着似被扼住呼吸般的侵略性极强的吻。
她被困在密不透风的怀抱与坐榻之间,一时忘了推拒这个带了些焦急的、唇齿交缠的热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