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光天化日,沈长寄抓着谢汝的手,目光灼灼好似要吃人。

谢汝不安地瞧他一眼,默默把手抽了出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抱着杯子坐得离他远了些。

思来想去,唯有一条能解释通,这一世的沈大人,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磕到过脑袋。

若头部未曾受过重创,那定是误服过能损伤身子的毒药,那药会令人时而癫狂,做出些匪夷所思的行径。

毒药定是那位庸医国师开的,谢汝想。

且不说沈大人这几日热情过了头,寻常的男子,再热烈的求爱也没有这么个求法的。用“逼迫”二字形容一点儿不为过,且他所言时常出人意料,叫人弄不清他意欲何为。

寻常人哪有如此的?

谢汝仔细回忆着那日在客栈,她向莲月探听“沈大人”时,莲月是这样讲的——

“沈长寄沈大人,年二十三,轩朝最年轻的首辅。他出身郦京沈家,这沈姓便是沈国舅的那个沈,沈国舅是他父亲,宫里最受宠的沈贵妃是他姑姑。首辅大人的生母似乎只是良妾,出身算不得很好。”

嗯,是他。

“大人位高权重,凭一己之力爬上高位,大姑娘曾说他虽年轻,却不会让人因为他的年纪而小觑他强大的实力和手腕。”

这说的是这一世的沈长寄,可前世的他是个白衣书生,不会什么武功,也无官无职。

对了,莲月还说……

“首辅大人虽容貌俊美,但因行事太过无情果决,加之执掌让人闻风丧胆的玄麟卫,便总有传言道首辅大人滥杀无辜、嗜杀成性,且看起来难以相处、喜怒无常,是以即便是有仰慕他的姑娘,也都惧怕他而不敢靠近。”

谢汝的眉头越皱越紧,心道不好,那庸医国师开的毒药或许还会损人心智,会叫人变得面目全非,性情大改。

她一脸凝重地抬头看过去,沈长寄正拿着那本账册,放在鼻子前头闻了闻,眉头微蹙,而后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眉目舒展。

谢汝:“……”

沈大人这病情,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

她偷偷盯着“病患”的一举一动,“病患”倏得将视线投了过来,谢汝被抓了个正着,她慌乱地捏紧了茶盅,杯里的茶水溅了出来,弄湿了她的手指。

她看到沈长寄挑了下眉,张了张嘴好像又要说话。

谢汝吓得抽了一口凉气,生怕他再说出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于是抢先脱口说道:“沈长寄我要看一下那本账册!”

“……”

沈长寄未曾计较她口呼他大名,单手支着下巴,按着纸张的手指缓缓抬起,勾了勾,“过来。”

谢汝:“……”

轻叹了口气,硬着头皮上前,坐到他旁边。

沈长寄的嘴角浮起一丝浅笑,“看吧。”

谢汝伸手去拉账册,可男人的手指死死按着,怎么抽都抽不动。

谢汝嘀咕:“那你倒是松手啊。”

“坐近些,我也要看。”

“……哦。”

谢汝的脸皮比不过人家厚,只能拖着木凳往他身边靠了靠,隔着仍余一人空位,她便不再向前,抻着脖子往书上瞧。

沈长寄不满意她离的远,抓住她的凳子腿儿往自己这边拽。谢汝猝不及防他动作,吓得叫出声,身子摇晃不稳,赶紧抓住面前唯一的扶手。

男人看着胳膊上白嫩的小手,唇畔的笑意渐浓。

谢汝这下顾不得脸红了,瞪了他一眼,她劲儿也没人家大,自暴自弃放弃了挣扎,只能在心里小声怒吼:“挤死你!热死你!”

她暗自别扭了没一会,便仔细看起来冯明涛写的那一页。沈长寄早便将那页的内容记在心上,无需再读,少女看书,他便看她。

冯明涛所书的这一页,只有不多的寥寥几字,在纸的中央,共三行。

谢汝微蹙着眉,手指从第一行划过,一行一行慢慢读着:

“辰甲北二,子丙东二,卯庚南二。”

“申甲北一,丑戊东三,卯庚南一。”

“卯庚南三,午辛西二。”

谢汝:“……”

这写的什么鬼画符?

耳边蓦地响起一声轻笑,谢汝歪过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沈长寄亲眼见着她的表情由凝重,再变得茫然,最后可谓狰狞绝望。

他深邃的瞳中幽幽地泛着波光,脸上的温柔皆凝在了眼底。

“如何?可参悟些什么?”

谢汝幽怨地嗔道:“这冯公子的脑子怕也生了些毛病!”

沈长寄敏感地捕捉到一字,微眯了眼,“也?”

谢汝低过头,顾左右而言他,“大人您与我讲讲这冯公子这人吧。”

“敬义侯第二子,年二十,家有长兄,不必承担侯府未来的重担,普通的纨绔子弟,声色犬马、吃喝玩乐样样——”

“大人!我不是要听这个,我是说……”谢汝想了想,“他有无喜好、或是擅长,比如听戏,比如字画,比如……我想不到了,你说说看。”

“不知。”

“……”

“沈大人,玄麟卫做事……如此不牢靠的吗?”谢汝小声质疑。

沈长寄低低笑了声,单手撑着下巴,被嘲讽了也不见生气,“不如我帮你理一下这案子。”

他没有隐瞒赈灾银的事,将有关于冯明涛的部分挑了出来。

“……几日前玄麟卫处理另一桩案子,需要去百花楼拿人,无意间撞见花魁手里拿着一锭赈灾银,问过才知,那银子出自冯明涛之手,且不是冯明涛主动给的,是他遗落此处。我派人在冯明涛的外室那里搜到了一模一样的银子五百两。”

“小公主百日宴那日我便是去抓冯明涛的,你看到了。我将人押回玄麟卫,他本人极其孝顺,知晓若是吐露实情定会牵连敬义侯府,因此什么都没招,我早料到结果,并无意外。”

谢汝了然道:“故而大人将他释放,再偷偷盯牢,想看他去哪。”

沈长寄颔首,“他去了外室那里,我原先猜测他是去销赃的,因你缘故,才知他是去拿了这本账册出来。”

“他拿账册要送给谁,不知道。他明知我会派人跟着,冒着危险也要去拿,大概是坚信我破解不了他设的谜题。”

“可是他未曾料到,‘盟友’欲将他杀之灭口。”谢汝垂下眸子,眼角压住了眼底的潋滟光华,她抿了下唇,轻声道,“他对‘盟友’仍是信任的,他这般身世,‘盟友’与他差不了太多。”

郦京中的这些高门大户的姑娘公子们,自有圈子,利益与交情攀织成一张大网,里头的人紧密相连,外头的人进不去。

谢汝想到自己尴尬的出生与处境,眼底的光渐暗。

沈长寄蓦地生出一股烦躁,他想宽慰她不知何来的忧愁,却又如表白的那个雨夜一样,不知如何开口。

他支吾了半天,搜肠刮肚许久,想起谢汝在账册上令人惊叹的发现,以及对冯明涛的同谋那句推测,终于憋出来一句夸奖:

“谢姑娘当真聪慧,原来你并非蠢笨,而是藏拙。”

谢汝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凉凉抬眼,语气寡淡:“原来大人曾觉得我蠢笨过?”

沈长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