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走走停停,不多时停在广宁侯府的西北侧门。
马车才停下,便有丫鬟婆子迎了上来。
谢汝踩着马凳下了马车,站在府门前,拢着斗篷,抬头望了望天。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不知他此时在哪里,是不是也回京了。
谢汝觉得自己仿佛魔怔了一般。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夫人念了多日,终于把姑娘盼回来了,这晌午日头毒,待会儿回了屋,我叫人送来些消暑的吃食来。”
说话人是刘妈妈,伺候在谢母身边的老人。
刘妈妈话音刚落,又瞧见谢汝身上的披风,改口道:“二姑娘身子弱,还是少用些寒食吧,我一会就交代厨娘,做些温补的来。”
“多谢妈妈,劳您费心。”
谢汝跟在刘妈妈身后入了府,她一边打量着雍容富贵的府邸,一边将院中清扫的丫鬟们的表情收入眼底。
这一切倒是与她前世回到谢府时一模一样。
“这是那位二姑娘?可真漂亮啊……”
“隔着帷帽,你能瞧清楚?”
“不能是不能,但这身姿曼妙,气韵清和,我猜长相错不了……”
“听说她命不好,老夫人就是被她克死的!”
“可她去寺里不是给老夫人祈福的吗?”
“但老夫人的病依旧毫无起色,最后还是走啦,不知是祈福之人心不诚,还是佛祖不听她祷告啊……”
“难怪大姑娘这几日跟夫人和老爷闹着不——”
刘妈妈瞪了一眼那几个正闲言碎语的丫鬟,厉声训斥:“都干完活了?小心我禀了夫人扣你们月钱!”
众人作鸟兽散,各忙各的去了。
“二姑娘久未归来,下人们是新奇访客。”刘妈妈斥责完,转脸又挂上和煦的笑,算是解释。
归来,不是归家。
访客,不是主子。
前世她怎么未能细细体味这话中的深长意味呢。
谢汝沿着游廊往北走,转过花圃,隐约的熟悉感渐渐冒了头。
这个小院原先只是侯府一处荒废的院落,后来谢汝出生,广宁侯和夫人都不太希望她总是出现在眼前,于是特意差人将侯府最西北角的院落修葺整齐。
这里最偏僻,也最清净,府上的人若无事,一般极少会特意往这边来。而她若是要出门,走的也是少有人去的西北侧门,不会与别人碰上。
说是“小院”,半点都不夸张,是当真极小。只有一间闺房,侧面连着耳房,还有一间闲置的厢房用来做小厨房。谢汝以为七年未曾踏足,这里该是杂草丛生的,可所见却出人意料的干净。
几丛金镶玉竹竿金叶翠,茉莉花开得正旺,杂草被修剪得整整齐齐,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连一片多余的落叶都没有,房子很干净,屋内的陈设摆件上也一尘不染,完全不像是久未住人的样子。
王氏在这些方面当真做得极好,她在照顾人这方面一向十分妥帖,也因此,上一世的谢汝知道即便王氏不喜欢她,却也不会为难她。
后来她被王氏身边的婆子丫鬟押上喜轿时,她望着王氏冷漠的眼睛,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王氏是真的有些恨她的。
想起前世,心口又是一痛。
“二姑娘舟车劳顿,该是好好休息,老奴这就回夫人话去了,若有需要,尽可差人来唤我。”
刘妈妈说完便要离开,谢汝叫住她。
“母亲她……”
刘妈妈笑眯眯地等她继续说。
谢汝道:“我才回来,该去打个招呼的。等晚一点,我去给母亲请安?不知母亲何时有空?”
刘妈妈愣了愣,她看着少女乌黑剔透的美人眸,见她不是在说笑,而是真心实意想去问候,心里软了两分,笑道,“不必啦,夫人特意嘱咐,叫您好好歇息,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谢汝垂下眼睛,乖顺地“嗯”了声。
刘妈妈很满意她的回答,又寒暄了两句,便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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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日,谢汝都待在自己的一方天地,日子安静得仿佛又回到了在慈明寺的时候。无人来看望她,父亲母亲那边也未曾来过信儿叫她去请安。
谢汝泰然处之,她幼时在谢府时,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
今日她与旧友有约,左右都要出门,也该顺路去母亲那边问候一声。
到了正院,刚一踏进院门,便听到大敞的房门里传出了欢声笑语。
她的脚步骤停,安静地等在廊下,没有冒然地进去。
待丫鬟回禀,撩开门帘,谢汝进了门。绕过百花屏风,见那一家正在用午膳。
见是她来,桌上有片刻的沉寂,方才那其乐融融的热闹场面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谢父广宁侯坐在主位,谢母王氏陪坐在一旁,手还保持着给她身侧的少女夹菜的动作,眼里的宠溺还未褪尽。
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是谢汝同父异母的姐姐,也是广宁侯的嫡长女,谢窈。她此时侧着头,不住地打量着来人这个不速之客。那一瞬,阳光似乎穿透了窗户,蜇了她的眼睛。
在谢窈眼中,面前的少女窈窕身姿,柔情温雅,未施脂粉的脸上清眸流盼,柳眉如烟。那双美人眸看过来时,无端便叫人一阵心慌。
“来了。”谢父最先开口,意欲向众人介绍,“这位是……”
“我知道!这位是二妹妹!”谢窈笑着打断谢父的话,站起身,忙走过去,“经年未见,可把姐姐想坏了,这些年可还好?”
谢汝垂眸看着被拉住的手,礼数周全地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劳姐姐记挂,一切都好。”
“我这几日去了外祖家,还未来得及去看你,想着用完午膳就去瞧瞧你。看看,可怜了,为何瘦成这样,我记得你幼时胖乎乎的,可招人爱了。”谢窈笑得温柔,“来的真是巧,一起用膳吧。”
谢汝未应承,微微挣脱开谢窈的手,礼数周全地向谢父与谢母挨个行了礼。
谢母微微点头,让刘妈妈去添了副碗筷,笑着招手,“来,坐下吧。”
谢汝在最末位坐下,没有过多的言语,专心地用膳,她心无旁骛的样子惹得对面的人看过来好几次。
她的对面坐着广宁侯世子谢璮和二公子谢璋,他们与谢窈一样,皆是谢母所生。
谢汝对探究那抹视线的来处兴致寥寥,她只想快些结束这无味的餐食,毕竟还有好友在等她一聚。
桌上的众人很快又热闹地说开了话,主要是谢窈在说。
谢窈撒着娇,“母亲,马上便是八公主的满月宴了,女儿还想要一身新衣。”
二公子谢璋问道:“你的新衣服还不够多吗?”
谢窈斜了他一眼,“女子爱美,不行吗?进宫嘛,不能给母亲丢人啊。”
谢璋嗤笑声,拆她台,“我看是想让某人眼前一亮吧,打扮成花蝴蝶,人家也不见得会多瞧你一眼。”
“二哥你!当着人的面你说什么呢!”谢窈的眼睛有意无意往谢汝身上瞟,“二哥你闭嘴快吃饭吧!”
“我闭什么嘴,你怕什么,谁不知道你心仪首辅大人多年,你当年缠着我去看他高中状元游街时怎不见你害臊?”谢璋毫不留情地揭了谢窈的老底。
谢父微微摇头,王氏笑而不语,就连一直不苟言笑的世子谢璮也露出了个淡淡的笑意。
谢汝突然胃口尽失,放下了筷子。
谢窈娇羞道:“我也不一定会见到他呢,毕竟他公务繁忙……”
“唔,那倒也是,虽是沈贵妃诞下的小公主百日,但首辅大人与沈家……”
“咳咳。”谢窈咳嗽一声打断了谢璋的话,转头对谢汝说道,“二妹妹可是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这也不碍事的,毕竟你刚回来,京城的事我往后慢慢告诉你。”
她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只不过这回赶不上了,贵妃娘娘往各家发了帖,各家名额都有限,咱们侯府也只有我、母亲、还有谢妗三个,你若是早些回来,我便要央着娘娘多要一封了。”
谢妗也是庶女,孟姨娘所出,自小长在侯府中。
“不过京中的各家姑娘你也不相熟,如此也能免去尴尬。”
谢汝:“……”
帘外突然有丫鬟回禀,平南大将军之女柳姑娘身边的婢女求见。
“平南……柳愫灵?”谢窈皱眉,嘟囔着,“她来找我是何事?”
郦京的贵女们各有自己的圈子,柳愫灵是大将军之女,柳将军手握兵权,战功赫赫,与谢家这种空有名头的花架子不同。
谢母思量片刻,道:“将人领去花厅。”
谢窈瞄了一眼正在喝茶的谢汝,清了清嗓子,“叫进来吧,我与愫灵相熟,她定是有急事找我。”
谢汝闻言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谢窈一眼。
婢女被带进了门,对着广宁侯和夫人行了礼。
“你们姑娘找我何事?”谢窈微扬下巴,勾起嘴角。
婢女笑了笑,“大姑娘错啦,我们姑娘不找您。”
什、什么?
谢窈微微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婢女转头对着谢汝福了福身子,嗓音清脆:“二姑娘安。是这样,我家将军方才回来了,夫人便把我家姑娘叫了回去,姑娘等了好久不见您来,猜是您家中有事脱不开身,故托我来送个信。”
婢女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笑着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姑娘还说,原本要商议的事儿就由她作主了,三日后见。”
谢窈险些失态,谢汝是如何结识柳愫灵的?这郦京城中她不应该一个人都不认识吗?为何会与平南将军府有牵扯?!
她拔高了声音问道:“商议何事?!”
谢汝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神情下,不慌不忙地打开信,看清了上面的字,她也有些出乎意料。
她抬起头,对上谢窈瞪大的眼睛,云淡风轻道:“哦,邀我去小公主的百日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