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沉到西边,天空一片昏红,宫殿上的琉璃瓦片被染成紫红色。
【崽崽,找到白妃了,走吧。】
郁宁从晚翠园的秋千上跳下来,走到晚翠园外不?远的巷子前。
晚翠园和白夏苑紧挨着,都处于皇宫边缘,离冷宫很?近。
从一方面来说,位置决定地位,当?年林妃搬进?白夏苑,也只比进?冷宫好一点。
回来的路上,郁宁说要去?见一见白妃,他在晚翠园时,天书上的人就帮他在不?远的冷宫查探了一遍。
郁宁走到冷宫那条巷子。
穿过眼前的大门,里?面就是?一个个冷宫院子,关着的全是?犯了错的嫔妃。
皇上从宫外看火|药回来那天,就把白妃从湘水宫移到了冷宫,住在冷宫相对不?错的第一个院子里?。
相对外面的繁华,这?里?是?个没有人气的遗弃之地,人很?少。
郁宁按照天书的指示路线走,几乎没碰见什么人。
偶尔看到一个面容枯槁的嬷嬷,郁宁抬眼看过去?,也吓得躲了回去?。
这?几天皇宫早已传遍,郁宁能通天书,皇宫上下对他又敬又怕,尤其是?上了年纪的,有些?老人连看他一眼都不?敢。
郁宁直接走到白妃所?在的院子。
照顾白妃的还是?原来的两个宫女?,是?前段时间白妃逼白副总管选的,她们刚跟白妃没多久,就被连带关进?了冷宫,别说对她有什么深厚主仆情意,没恨死她就算好了。
要不?是?白妃肚子里?还怀着一个龙种,她们指不?定做出什么。
郁宁进?去?时,两个宫女?不?知道去?哪里?玩了,只留白妃一个人挺着大肚子躺在床上。
她神情憔悴,肌肤又黄又干,除了肚子,全身?枯瘦。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把她和当?时荣宠无双的白妃联系在一起。
看到郁宁后,她不?由瑟缩了一下,继而狠狠地瞪向他,“你来做什么?”
声音沙哑,如冬风吹过枯枝。
郁宁:“我现在对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白妃捂住肚子恨恨地瞪向他。
郁宁视线落在她护住的肚子上,又想?到当?时白妃追着郁楚跑出来时的样子,“连你这?样的女?子,也如此爱孩子。”
“郁宁,你敢残害龙种?”白妃以为他要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利,把肚子捂得更严实。
郁宁不?接她的话,自顾自说自己的,“大概就是?父皇让我搬进?金华宫的时候,把你关进?冷宫的吧。”
“关进?冷宫就相当?于放弃了,这?个孩子的命还不?如四皇姐好。”
白妃咬住唇,半晌冷笑一声,“郁宁,你以为找到秦书后以后皇上会杀了我吧?可惜你希望落空了,皇上不?会杀我的。”
“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白妃笑得得意。
郁宁点头,一脸平静,“会的,你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白妃:“……”
“你久在冷宫,知道外面的事吗?大晟因我的火|药大胜匈奴,匈奴臣服大晟并每年为大晟进?贡战马万匹,后宫都把我当?神使。”
郁宁问她:“你觉得皇上会为你这?样一个容颜老去?,失去?清白的女?人,和肚子里?不?知是?男是?女?,健康与否的孩子,而跟能助他成就伟业的神使生嫌隙吗?”
白妃脸色惨白,看着他的眼神愈加愤恨。
“你觉得他给?你的承诺,在他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中算什么?”
白妃闭了闭眼,无力地躺在床上。
她比郁宁更了解皇上。
郁宁不?说话时,冷宫再度沉寂于冰冷噬人的安静之中。
不?怎么好闻的气味萦绕在两人之间。
郁宁:“我们就打这?个赌,赌皇上会不?会留你,赌注是?四皇姐的未来。”
郁宁离开时正?好撞见回来的宫女?,“我不?说你们去?见外侍,你们也别跟别人说我来过。”
两个吓得跪在地上的人连连应是?。
从冷宫出来后,郁宁重新?沐浴,去?金华宫和皇上一起用晚膳,并提出要青城做自己的封地。
未来的王爷会有一城封地,而皇上拥有全天下。
皇上不?吝啬给?郁宁一个封地,甚至很?开心他会要一个王爷封地,但他在意的是?郁宁选的是?青城。
当?天晚上郁宁就等到皇上处死白妃的消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还要狠。
他以为至少会等白妃肚子里?的孩子降生以后。
皇上比他还着急还在意,或者说是?心虚。
郁宁安静留在金华宫没踏出去?一步。
皇上赐死了白妃,传出来的却是?白妃受不?住冷宫孤苦,自杀身?亡。
这?在后宫只引起一点小水花。
白妃被废已过去?好几个月,后宫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最多只有一句唏嘘和一丝畅快。
连太后听了,也只是?感慨了一句,神态里?都是?轻松。
这?个曾给?皇家蒙羞的人终于消失了。
她摩挲着佛珠说:“只可惜了肚子里?的孩子。”
叹息一声,转而对公主说:“小七是?不?是?许久没来清宁宫了?”
公主说:“是?啊,我也有些?话都没能跟他说。”
太后说:“那不?如你去?叫他来坐坐。”
公主点头,应了一声。
郁宁早上如常从金华宫去?太学,在太学听了一会儿八卦,正?常上课,和平日里?并无两样。
中午在太学吃了午饭后,上了一节兵法课,在其他少年上剑课时,一个人背着书袋回白夏苑。
回去?时,还眉眼弯弯地冲他们挥了挥手。
路过湘水宫,看到宫人们正?打扫清理,重新?把它变成原来美丽奢华的模样。
白妃被废,四妃之位空出一个,当?时皇后就跟皇上提要晋一个,只是?皇上一直不?怎么积极,让她找太后说。
看着像是?心里?还念着旧情,不?想?把这?个妃位让给?其他女?人。
很?多心思活络的妃子去?过清宁宫和飞梧宫,最后太后召见各嫔妃时,皇后和贵妃却一致觉得该升妃位的是?婉嫔,那些?跑来跑去?的妃子全都落了个空。
婉嫔诞下大皇子,如今又教养四皇女?,确实也该轮到她了。
这?座湘水宫即将迎来新?的婉妃,四皇女?也将重新?住进?来。
郁宁没有停留,只路过时看了两眼。
他直接回了晚翠园,在靠近冷宫的位置坐下。
天书上的人立即帮他去?冷宫探查。
【崽崽,没看出什么。】
【现在没有皇上的人。】
昨天晚上郁宁跟白妃打赌,皇上不?会放过她,其实白妃或许也意识到了这?个结局,沉默着没接话。
郁宁跟她说,如果?她能给?他有价值的消息,他就让四皇女?平安长大,以后找一个驸马出宫成家。
天书上的人可以调整角度看得极为仔细清楚,可他们也只能看着,无法动手寻找。
郁宁从秋千上跳下来,起身?去?冷宫。
昨夜这?里?刚死了人,早上尸体刚运走,没人想?进?来,这?里?空无一人。
郁宁走到昨天白妃躺过的床上,直接翻被子。
裸露在视线中的,天书上的人全看过,他只需要找隐蔽有遮挡的地方。
白妃身?体虚弱,长时间躺在床上,如果?她想?明白要给?郁宁留下什么,极大可能就在床上。
冬日天寒,床上有两床被子,郁宁全开掀开,仔细检查,什么都没有。
枕头里?也没有。
褥子里?也没有。
郁宁站在床前思索片刻,掀开床单,蹲下向床底看。
床下光影阴暗,郁宁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床底什么都没有,他转头看向掩在床下的墙面,瞳孔不?禁一缩。
那是?一行血淋淋的字。
郁宁脑海里?不?由想?象,神情枯槁,挺着大肚子的白妃,是?如何缩进?床底,怀着怎样的心情,伸直胳膊,用咬破的手指写下这?一行血字。
郁宁恍惚了一会儿,才在灰暗中接受到血红字体的意义。
“太师府遇袭,乃皇上策划。”
郁宁怔怔地看着这?一行字。
过了好一会儿,他趴下来,一点点爬过去?,伸手摸了摸这?几个字。
血渍已干,粗粝的墙面磨得他指腹发疼。
【崽崽。】
【呜呜呜崽崽别伤心。】
【啊啊啊这?个垃圾皇上!我要锤死他!】
【妈妈和外公是?被爸爸一手谋划害死的,崽崽怎么面对啊,我心疼的快喘不?过气了。】
【我要被气炸了!他根本不?配做父亲!】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们没听大皇子说吗,当?年天下才子都是?奔外公来的,朝堂栋梁很?多都是?外公的门生,这?狗逼皇帝心胸小掌控欲又强,他一定是?在卸磨杀驴。】
【握草!真的可能,是?这?皇帝能做出来的事。】
【草草草!当?年怎么没把他咬死!】
郁宁手指在这?几个字上一一摩挲,力度越来越大,直到细嫩的指腹被磨破,鲜红的血洇进?墙面,和原来的血字融合,覆盖。
这?个秘密被郁宁的血彻底淹没。
玩家们心疼得差点哭出来。
郁宁从床底爬出来时,看着已经平静多了,连刚才一直颤抖的手指都安静下来。
只是?鲜血还在流。
他伸到胳膊中,在里?衣上擦干净,将手缩在长袖里?,神色无异地走出冷宫。
经过明妃的溪下宫时,有个小太监叫了一声“七皇子”,郁宁慢吞吞地转过头,嗯了一声。
小太监脸上一喜,“您好久没来溪下宫了。”
郁宁去?太学后,来溪下宫的频率少了,但基本上每月还是?会来一次,最近几个月事件接连不?断,他确实好久不?曾来过。
他顿了一下,问:“明妃殿下在吗?”
“在的,奴才马上跟殿下说。”
明妃正?在暖阁中看书,郁宁留在这?里?喝了杯热茶。
他慢吞吞地喝完,闻道:“殿下,您说我母妃风华无双,那外祖父呢?”
明妃抬眼看他,神情淡漠,“天下谁人不?知林老,他可谓文人之首,百官之师,是?对当?今文坛科场影响至深的鸿儒。”
明妃看他用左手拿杯子,皱眉,问:“可有受伤,怎么有血气?”
暖阁之中,清香袅袅,一开始遮住了些?血气,等血流得越来越多,就遮不?住了。
郁宁将手向后一缩,站起身?要告辞。
明妃抬手拉住他,向外叫人:“摇墨,拿药膏和棉布进?来。”
明妃拉住他右手手腕,从长袖中把他的手拉出来。
鲜红稀薄的血已流了满手,右手食指指腹磨开一片血肉,在细瘦苍白的手上格外刺眼。
“怎么弄成这?样?”明妃眉头皱得更深,“要请太医来。”
郁宁站在他面前,见他用棉布给?自己擦血止血,想?到母妃救过他一命,哽在喉咙处的疑问终于问出口,“那,影响到皇上的统治了吗?”
明妃手一抖。
郁宁:“外祖父做太师时可是?刚正?不?阿,直言谏诤?”
明妃收回手,寒眉看向他,“七皇子慎言!”
郁宁垂眸,收回已被包好的手,说:“谢谢。”
郁宁没再说话,直接离开了溪下宫。
站在溪下宫门外时,夕阳又一次染红了天,他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怕回白夏苑看到连顺总管在等他,要接他去?金华宫。
不?去?白夏苑又能去?哪里?啊。
郁北征下学后来白夏苑找郁宁扑了个空,他一路找寻,蓦然间在溪下宫的竹林墙角看到他。
小时候他蹲墙角偷听明妃讲课的地方。
和小时候一样蹲着。
小小的一团。
这?本来很?好笑的一幕,郁北征却莫名?被扎了一下。
他笑着走过去?,也学郁宁蹲在墙角,蹲姿和他一模一样,抱膝垂头。
“小宁弟弟,你怎么又蹲在这?里?了?”
郁宁声音小小的,“因为我想?在一个没人能发现的地方。”
郁北征愣了一下,觉得他的小宁弟弟太可爱了。
小时候郁宁长得很?小很?小,这?里?的竹叶很?密很?密,他在墙角一蹲,这?里?就是?一个安全的小天地,如果?不?是?别人有意寻找,很?难发现他在这?里?。
现在长大了些?,因为瘦,蹲着时看着仍然小小的一团。
郁北征和他一起进?行这?项有童趣的活动,不?由想?起他们小时候。
“小宁弟弟,你说小时候怎么就那么好学呢,我恨不?得逃走的课,你蹲墙角也想?听。”
“因为那时候我很?想?读懂母妃留给?我的书,我以为里?面会有她想?告诉我的东西。”
没有。
母妃没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嬷嬷也没给?他留下。
“啊。”郁北征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以后再也不?用这?样了,小七进?太学了,想?听谁的课就听谁的。”
“现在父皇也知道小七的好了,他会好好疼爱小七,小七的苦日子都过去?了,以后等着小七的全是?幸福和开心。”
郁北征话落,感觉手掌下的人颤了一下,他问:“怎么了?”
郁宁声音更小,“北征哥哥,其实我蹲在这?里?是?在跟天书建立联系。”
“你蹲着没用,蹲一会儿就走吧。”
郁北征:“……哦哦好。”
他沉默地蹲了一会儿,郁闷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根本不?用建立联系,天书上的人一直都在,一直围绕着郁宁,一直到天黑。
郁宁这?这?么一直蹲在那里?,等到天书消失又出现,他的眼睛才终于模糊。
一滴泪砸在干枯的竹叶上。
“席廷,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这?滴泪烫得席廷心骤然紧缩。
他一时竟是?无措。
看着在墙角缩成一团的郁宁,他心口闷胀,眼底情绪浮浮沉沉,手指在键盘上迟迟无法敲下。
如果?是?别人有这?种逃避性的行为,他必然让其直面仇恨。
【好。】
【不?想?待在这?里?就离开,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你身?边。
郁宁心里?在说。
过了好一会儿,他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天书,眼里?清澈水润,勾着眼尾的一抹轻红,“想?去?青城。”
【走吧。】
郁宁眼里?有些?茫然,“现在?”
【对,我陪你去?。】
【现在还能出宫吗?】
郁宁点头。
【现在站起来,回去?拿钱。】
【带上大额银票和一些?碎银。】
郁宁扶着墙慢吞吞站起来。
蹲了太久,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堪堪走路。
可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抵触走出去?,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浑浑噩噩。
他其实还有些?茫然,却又觉得十分清醒。
按照席廷一步步的指示,回白夏苑,让许福许贵备马,找钱,写信,换最朴素的衣服。
自己什么都不?用想?,像是?被席廷牵着走出去?。
大摇大摆地出宫,到七香火锅店那条街上,从马车上下来,跟许福许贵说要去?找黎世子商议火|药急事,让他们回去?。
【右转进?东街,那里?是?晟都有百年历史?的镖局。】
郁宁走进?镖局。
【拿出最大银票中的一张,让他们最好的镖师队伍现在就送你去?青城,信留在镖局,让他们明天送到黎王府。】
巳时一刻时,郁宁就坐在可以睡觉的舒适马车里?出了晟都城门。
他掀开轿帘,趴在窗口,看向野外广阔璀璨的星空。
他的世界第一次变得如此宽广。
“席廷,我出来了。”
有些?不?可思议。
【嗯,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崽崽:我走了,再回来,我就是钮钴禄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