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我的坐标是你

是夜。

江凭危在做梦。

他睡眠质量一向很不错,少有梦境。

寥寥数次,内容大差不差,可以归为同类场景。

比如现在,他梦到有青面獠牙的鬼怪伸手要掏自己的心脏,梦里的他疾速后退,但由于本人身体素质太渣,导致他完全不敌这个鬼。

几乎濒死之际,他眼前白光一闪,蓦地变了另外的环境。

这是一个以人为棋子的棋盘,秒钟滴答行走,他是黑棋,棋格里各有一子,黑白对峙。

他以智商取胜,败者则是瞬间跌落棋盘之外,传来空洞的绝望呐喊。

江凭危抿唇,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心里却起了无尽波澜。

在死亡边缘舞蹈,他想。

他以智商破计,数次因体力告竭而靠近死亡。后来经历得多了,似乎又得到了些什么,不再是最初那样捉襟见肘。

清晨阳光透过厚厚的窗帘,溜着缝洒在了地上。

江凭危苏醒。

天花板上,浮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耳边传来了一阵清脆活泼的歌声。

是谁?

他想着。

好像,见到过。

·

扶梦轻描淡写提起自己昨日遇险,尽管先说了结果,依旧没能让简约淡定。

“卧槽?!!!”

他的惊恐尖叫在整个楼层回荡。

扶梦去拿关东煮的手,顿在了半空。

初心一个哆嗦,把桌沿边的矿泉水给抖到了地上。

“啪——骨碌碌——咚”,滚到了简约脚边。

扶梦低头:“额……”

初心:“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还有绑架呢?社会治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劲了?你在哪儿被绑的啊?受苦了呜呜呜!”

她扳着扶梦的肩膀,视线在扶梦身上逡巡,细细地,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就算没找到明显的受伤地方,但初心觉得,一定有暗伤!

而且啊,人的心理健康也是不容忽视的啊!

简约也是一副担忧神情,并破口大骂:“什么鳖孙脑子被驴踢了还绑架妇女违法犯法走在犯罪边缘!自己不想活就找棵树撞死……”

balabala一堆,连个标点符号都不想带的那种。

惊诧的扶梦几乎要给他鼓掌:“厉害啊!”

这嘴皮子!

简约:“???”

我是要你夸我的吗?

初心上上下下地看过了,无外伤,于是就小声关怀扶梦的心理:“梦梦你是不是被吓到了哦!是谁啊,怎么还绑架呢?天啊!”

扶梦:“……”

我分明在一开始,就说了我没事警察到得快罪犯已经被带回去了……

她无奈。

“真的没事,很健康的,没受到影响。给你俩说也是因为怕你们往后从别的地方得知,所以我先自己说了。”

但被关心的感觉也蛮好。

简约皱眉:“不行,我得去给你申请俩保镖。”

扶梦:“???”

她伸出胳膊:“不——不用!真的不用!”

初心埋怨:“昨天发生的事情,你现在才说,那万一你出了……呸呸呸,没有万一!”

他俩对视一眼,心里全是后怕。

再看看正作无辜状的扶梦,二人更是无可奈何。

简约:“你啊……”

初心:“你啊……”

“唉——”两人齐声叹气。

扶梦一人一只手,抓着轻微摇晃,讨好:“毛儿都没伤到一根,反而给国家做了贡献,特别棒的,我!”

简约:“我宁愿你不给国家做贡献。”

扶梦赶忙道:“这事儿我就不给樊嘉说了,你俩也别告诉啊!”

简约卡壳:“额——”

初心也卡:“这个吧——”

扶梦疑惑:“怎么了?”

初心:“刚才我不是拿着手机吗?”

扶梦:“so?”

初心嘿嘿道:“骂那群人的时候,我顺便给樊老师发了个微信。”

简约也点头:“是哦,这么大事,当然要跟他说一声。”

扶梦:“……我本来确实是想说的,但看你俩这反应,我就改了主意。”

她决定拖几天,等时间久远点再跟樊嘉回忆曾经,说不定听众的反应就会小很多呢?

到时候她注意点措辞,谨慎些、轻描淡写些,肯定就妥了。

她遇到过很多的危险,也习惯了这类的情况。绑架而已,不算什么。

如果她不乐意,那几人又怎会得逞?

扶梦看着两人,他们眼中深刻的担忧依然未曾消散。

“我……”她想说这不算什么,小事儿都算不上。

但面对着真切关心自己的两人,扶梦突然意识到,对哦,在普通人看来,这是难以想象的祸事。

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属于系统世界的颠沛过往痕迹会逐渐消失。

不会连个觉都睡不好,也不会发现自己的房间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什么玩意儿。

更不会有临时组队的人反戈一击。

在系统空间待到最后,其实扶梦早就脱离了最初的艰涩环境,她变得强大,也无惧。

没有半夜惊醒,没有颤颤巍巍,只有走到哪里就当自己家似的翻箱倒柜。

正是因为恐怖世界消磨人心,系统才会给出消去记忆的免费功能选项。也会提供抽奖机会,让宿主可以找一个平静些的书籍衍生世界休养过渡。

它们要的是宿主,不是神经病。

至于为何总去某些衍生世界,扶梦还是偶然间得知,系统与系统的分工不同,带的宿主各式各样,她从恐怖无限到书籍角色扮演,自己那个系统等于多了一笔外快——租赁扶梦的方式得来的。

那会儿扶梦不禁感叹,天下果然资本家最黑。

只要有生产资料,那就有数不清的压榨。

——系统:喵喵喵?

扶梦轻声道:“真的没事。”

连一丝危险都无,就算没有精灵之力,她照样可以安全地走出那片废弃厂房。

我已经熟悉了这个世界,我不曾梦中惊醒,我没有时刻拿出我的武器。

与此同时,我从未忘记过如何保护自己。

经历过无尽磨难的人,又怎么会忘记曾经?

扶梦在对待绑架的看法上,从一开始就与简约初心等人不同。

她不认为这事有危险,比之出门散步还要简单。

她要在江凭危到来之前消除危险,是因为不想把旁人扯进来。林相辰想拿自己威胁江凭危,说不定会上演什么狗血过分桥段。

没必要。

看着林相辰的人揍江凭危吗?

还是说,看林相辰为难江凭危?

正是出于这样的考量,扶梦才有那般举动。

扶梦重复了一遍:“真的没事。”

简约冷漠:“哦,有事就晚了。”

这与在国外被一群混混围攻又不一样。

扶梦:“哦……”

那我还没跟你说他们有枪呢。

咦,幸好没说。

她决定把这句话烂在肚子里。

正想着,手机响了。

扶梦扫了一眼屏幕。

哇哦,樊嘉。

·

扶梦想着,江凭危喜欢自己,那应该是要追求自己的。

她也不太清楚,其他人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双方是如何形成的共识。

以前在学校,扶梦拒绝过十好几个表白的同学。

从初中到高中,她说自己要好好学习没兴趣谈恋爱。

——兴趣班那么多,为什么要跟人压马路?多练两个小时钢琴不好吗?钢琴那么贵的!课时费都上千了!

大学的时候,她要跑出去给自己的歌曲售后,跟各位乐坛里的前辈取经,近距离学习录歌。

与此同时还得上课、练习、写作业,忙得倒下就能睡,人影都瞧不见,就对谈恋爱更没想法了。

再者,她接触了娱乐圈里的歌手,有些成名了,有些刚火。对比起来,学校里的男生就挺不够看的。

再后来就是意外发生。

算一算,到现在为止,她确实没正经恋爱过。

所以对于江凭危的情感,扶梦一点察觉都没。

从小到大都好看,路人看见了也要夸一句漂亮,扶梦接收到的善意是其他人的许多倍。

受到偏爱的孩子,总是会更理所当然一些。

她也就没觉得,江凭危与自己的偶然遇见和相处,有哪些不对。

网上一搜,扶梦看到了不少的智障“男生追女生”的建议和做法。

想了想,她去微博找了找秀恩爱的话题,还有树洞bot什么的。

这一下子跟发现新大陆似的。

不止有人秀恩爱,还有人福尔摩斯分析自己男友如何出轨撩·骚顺便告诫姐妹千万要睁大眼睛。

扶梦:“……叹为观止。”

一个表情包引发的血案——男友突然多了其他风格的表情包,这个东西是两人从没用过的,最后发现是他近期经常与某个小姑娘聊天,顺手就存了;

一杯红糖姜茶发现的出轨——从来只会说多喝热水的男友居然会主动给自己煮姜茶了,看着还颇为熟练,再一翻,原来出差这段时间对方出轨了;

诸如此类。

本想瞧瞧谈恋爱是什么样子的扶梦,瞬间就被探案类树洞吸引走了。

又厉害又干脆还沉稳,故事结局渣男滚蛋,过程荡气回肠,比小说都好看。

扶梦就着这个bot微博,吃了一下午的零食。

而这一天的江凭危,旷了一整日的班。

他终于使用了自己董事长的权利,成为了一个说放假就放假的男人。

为此付出的代价是,闻扬忙成了傻逼。

大清早接到江凭危电话那一刻,闻扬心里震颤了一下。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非常像是自己常有的第六感。

——针对江凭危的预测准确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六。

果不其然,下一秒,闻扬听到江凭危说他今天什么都不做,所有行程全部推掉。

闻扬:“……好的boss。”

在这样的无情绪语气下,他连问个为什么的勇气都没有。

虽然江凭危下午是真的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要开……

拿人家的钱,自然是要为人家排忧解难的!

闻扬这么劝自己。

于是提前了上班时间,抱着电脑对行程发邮件打电话安排所有事情全部延后。

他看了看未来三日的行程单,深深地为江凭危悲哀:一日放纵,三日作死,boss会忙到原地炸成烟花的。

·

并非闻扬设想中与扶梦在一起约会,江凭危就待在自己的房子里,思考人生。

他脑中回忆着昨日的场景,尤其是扶梦的那双尖耳朵。

“如果披着长发……”江凭危试图构想,“再换了金色……”

头戴荆棘王冠,手里是一把极为精致高大的长弓,也或者是一把剑。

“精灵么……”

他呢喃着。

“为何……”

会梦到这样的扶梦?

苍翠黑暗的森林,有人自其中走来,出现在古堡门口。

城堡内正在进行一场杀戮,原因是内讧。

这是江凭危今天梦到的一个片段,相对完整,没那么破碎。

他不解。

但又隐隐觉得,也许,昨天的扶梦本该是这样的?

两人昨日在吴卓赶到之前,坐在那里聊了几分钟。

扶梦没有说自己到底怎么回事,江凭危识趣地没有问。

他其实有点欣喜。

一个人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展现于他人面前,是不是代表,他是特殊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江凭危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不知为何,看到扶梦异于常人的特殊之处,他并不害怕。

反之,他很雀跃。

当时没意识到,现在的江凭危,有着充足的时间和空间,能够安安静静地剖析自己。

他总觉得,有什么在昨天闪现,继而消失。

他要抓住这点东西。

·

看了一下午精彩纷呈情侣间小摩擦与大分裂故事的扶梦,心满意足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阿姨今天放假,她得自己定外卖了。

初心跟简约不知道干嘛去,反正俩人都不在这里。

松散的行程,这几日扶梦都是清闲的。

正要找找手机在哪里,扶梦听到了门口传来一阵门铃声。

凝神去听,外面的来访者好像呼吸有点急促。

“江凭危啊……”扶梦感知到来人是谁。

她把看了一下午的iPad放在一边,光着脚直接朝门口走去。

拉开门的时候,见到的是穿着一身白色休闲服的江凭危。

扶梦挑眉:“有事?”

她不意外江凭危知道自己住在这里,想找她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

江凭危的眼睛泛红,里面含有莫名深意,他猛地抓住了扶梦的胳膊,攥得很紧很紧。

像是弄丢了的人,终于被他找到。

“07,”他说,“你在这里。”

扶梦一时不解:“什么07?我没……”

江凭危语速极快:“棋盘、镰刀、山野寺庙、古堡……精灵。”

扶梦瞪大了眼睛,终于轮到她震惊了。

“一九?”她难以置信。

江凭危见她想了起来,终是松了一口气:“呼——还好,你能想起来。”

他眼角微弯,盛满了笑意,刚才的紧张担心不复存在。

是劫后余生的欢喜。

扶梦却没他这么淡定,她说话有些凌乱:“不是,你等等,你、我,这里……”

她挫败:“先进来。”

江凭危笑着入门,知道扶梦没忘记,他就轻松了许多。

“鞋子?”他问。

扶梦反手关门:“哦,拖鞋在最里面,有干净的。”

家里常备一次性拖鞋,有的是初心从酒店带回来的,有的是阿姨给她准备的。

江凭危自力更生,弯腰从鞋柜里找了出来。

他低头看着扶梦的脚:“你先过去吧,这边地板太凉。”

客厅那边铺了很大的毛毯,江凭危刚才看到了。

扶梦一点没有招待客人的主动,点点头:“哦。”

然后就把江凭危丢在门口。

她走过去盘腿坐下,看到手机在抱枕下面挡着,顺手摸了出来。

又扬声询问:“江凭危你吃饭了吗?我饿了,打算订外卖。”

江凭危从门口悠悠走来:“我吃。”

扶梦:“炒菜还是火锅?我有点想吃地锅鸡和烤鸭,还要杏仁茶。”

江凭危:“都好。”

扶梦利索挑好店家,戳进去看了看评价,感觉还不错,于是就直接加了购物车。

“再来个玉米烙吧,我看这个风味茄子好像也可以。”她说着说着就下了单。

并不是真的寻求江凭危意见的意思。

江凭危席地而坐,没有半点董事长的架子。

其实脱去西装,换上常服,他冒充个大学生也没什么问题,就是气势有点过盛,只能装装毕业班的学霸这样子。

扶梦把手机随便扔地上,埋在厚厚的毛毯里。

她看着旁边的江凭危,来回打量。

江凭危不仅没躲避,还摊开手:“跟你以前见到的一样吗?”

扶梦摇摇头:“不说一模一样,起码是毫不相关。”

不然她早就认出来了。

江凭危笑了笑:“因为是全新的身份。”

能证明他是他的,只有自己的灵魂。

但扶梦看不到他的灵魂。

扶梦:“咦,那你为什么之前不跟我相认?我样子没变啊!”

都是系统空间溜达过的,她回到这里用的就是自己的原身份,只不过时间提前了而已。

说到这儿,她不解:“为什么你变了?”

“因为……”江凭危叹气,“这里不是我自己的世界,我也不曾来过这个世界。”

所以,他只能作为这个世界的某人存在。

而不能将自己单独塞进来,使此处再多一个“江凭危”。

扶梦眨眨眼,了然:“哦对,不是自己的原生世界,无法单独存在。”

“可是不对啊,你照样可以认出我啊!”她道。

江凭危:“我没有了记忆。”

扶梦:“???”

江凭危的眼神温和似水,带着点如愿以偿的满足。

“代价而已。”他道。

回到原本的世界,停在路过的世界,去往不曾接触的世界,所要付出的代价,当然是不同的。

特别是,我的坐标不是你的原生世界。

我的坐标是你。

你的最终所在,才是我既定的归宿。

不论是这里,还是别处。

作者有话要说:孩子真的很努力写感情线了!!!

我觉得比上一本我还是有进步的!撒泼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