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密议

精锐士兵如潮水汇聚而来,又如潮水而去。萧倾羽挥手令士兵们退下,她想去看看林清,可惜还有很多事要办,于是斟酌后吩咐旁侧仆从:“跟公子说,本王已回不必担忧,这次…是本王食言。”

她顿了顿,神色罕见有些歉疚。

萧倾羽本答应林清当日去城内游玩,如今却丢下他一人待在驿站。奈何此种情势,实在不允许她稍做停顿。

“是。”仆从跪拜离去。

“各位,后院议事。”

说是后院不如说是一处幽静隐秘之处,四周各种树木将屋子团团围住,只余下一条窄窄的缝隙供人出入。

赤蔺,白黎,还有一位特殊之人——钗雀。她是萧倾羽隐在暗中的死士,没有人比她还忠诚,亦没有人比她还手段狠辣,她就是一条狗,一条萧倾羽的疯狗。

“殿下。”钗雀半跪于地,低头行礼,她的语调沉稳冷静,仿佛收敛了气息的枯木。

白黎和赤蔺眼中闪过惊讶,此人竟能把气息收敛到这种地步,当真不可思议,就连她们曾经见过的公爵府里养出的杀手在此人面前都只是尔尔。

根本不能相较。

萧倾羽抬手,钗雀起身,她戴着面具,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

“她是本王护卫,不必担忧。”

“自然。”赤蔺沉声答道。

“坐。”

“谢殿下。”

“宫中情势如何?”她一手从飞鸽解下信件,上面写着:王上震怒,罚大庶女于府中闭门思过。

钗雀的回答与锦帛所写一一对应,不过钗雀的回答显然更加详细:“当日王上知道大庶女擅自调动军队,拉拢势力,脸色阴沉半晌未曾开口。旋即便杀了朝中一位开口上奏诛杀大庶女的朝臣,再之后大庶女顶着烈日跪在大殿外,半日后王上开口将她禁足。”

“府中,属下离开之时已然安排妥当。另,缪苏传信远侯近日常和城中贵族开宴,歌姬美人数十人,俨然奢靡。远侯曾言,王女殿下即来,诸位请做好准备。”

钗雀回禀后,就回到位置做好,不发一言。

萧倾羽放下手中信件,将它投入火烛,化为飞灰。她的神色没有愤怒,也没有杀意,有的只是平静:“远侯倒会做人。”

前一天,她刚刚夸过,远侯有颗好胆,今日就又加上了一条。

茶水的雾气在眼前氤氲,萧倾羽用茶盖轻轻划过茶水表面,泛起阵阵涟漪,那些茶叶便像遇到了海浪般四散开来。

正如赤蔺和白黎心中的惊骇。

“喝茶。”萧倾羽淡淡开口,让赤蔺白黎不必紧张,喝口茶,可以静心。

无怪她们两个表现激烈,自古以来,王上身边都有一只秘密军队,叫做凤卫,专做些监察百官和监视藩王之用。这支军队只遵守王上命令,谁也无法控制这支军队,如果萧倾羽顺利继位,那么这支军队也就成了她的。

但,萧倾羽可从来不是愿意接受既定事物的人。她既不相信王上真会让她继位,也不相信这支一直跟在网上身侧的凤卫会忠诚于她。

所以,她选择建立自己的势力。

白黎喝了口茶,神色淡然不少,既是殿下何事不能发生。

休要说,仅仅是建立了一只军队,哪怕是萧倾羽直接收服了四海之内的所有军队,她没没什么好惊讶的。

“大庶女犯下此种大逆,王上惩罚是否太轻。”赤蔺皱眉。

白黎答道:“大庶女毕竟背靠李族,王上或许心存忌惮。”

忌惮…白黎还真敢说,谁敢说这天下之主竟会害怕,就算猜测也不会宣之于口。

但一向重视规矩的赤蔺,这次没有开口责骂她,只是眉头皱得更紧,脸上的皱纹更深,像一条条沟壑。

“母亲自然会护着大庶女,她偏爱于大庶女。”萧倾羽面无表情,吐出这句话。

她的母亲萧南,她再了解不过,性子狠辣决断非常,除非面临什么关乎王位的大事,否则若是真怒,谁也阻不得王上杀人。

林岚可以牺牲,士兵可以牺牲,就连她或许也可以牺牲。萧南更喜欢萧然,哪怕她从不承认,但萧倾羽早已洞察的清清楚楚。

只是没想到,这次事件,萧南竟如此私心,不顾朝臣文官之口,也不顾及她这个王女的颜面地位。

大庶女纠集军队袭杀王女,罪魁祸首却毫发不伤,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把王女在王上眼中的地位暴露的清清楚楚。

萧倾羽羽翼尚未丰满,就脱离了最强有力的支撑……

历来王女想要如意封顶,都少不了王上的支持栽培,回想曾经。萧南对她不说栽培,连关注都算不上,母女二人相互提防互相防备,表面装作母慈女孝。

忽地,赤蔺抬眸笃定道:“王上定然更喜欢王女殿下才是。凤君出身名门,殿下为嫡长女,又天生聪慧,出生即有凤鸟相随,此等资质,天下哪个女儿能比得上殿下万分之一?……”

再然后…她突然顿住了,眼中划过惊恐。

萧倾羽大梁了她一眼,温声道:“可惜,有时候极度的优秀就代表着不容,你能想到的,母亲身在其中定然更加深有体会。作为王上,她该爱我,可作为她自己,她甚至想让我死。”

萧南成长于危机,杀死血亲登上王位,她对天下的野心更甚过以往之君,这些年她努力做的更好,想成为被人歌颂的对象。

谁知就在她准备一展抱负时,萧倾羽诞生。

也许这注定了,从开始,萧南就不喜欢萧倾羽,甚至不惜杀了朝中的一位学识渊博的文官,杀了大庶女收买拉拢的那支军队的所有将领,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护住这个孩子。

以萧南的多疑,面对萧然做的那些昏招却都能忍住没大动干戈。

赤蔺哑然,事实摆在面前,王上偏爱大庶女竟已经到了不顾及祖宗礼法的地步。

她静默后垂下了头,固执地不发一言。哪怕如今的主子是殿下,王上的决定她不应置喙,也不该置喙。

王上为大梁天下之主,无论做任何事都是对的,哪怕让万万民去死,也是君怒罢了。

对赤蔺而言,王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白黎的目光划过赤蔺陡然佝偻的身躯,面不改色,沉闷中她骤然起身对萧倾羽行礼,沉声道:“大庶女虽然并未受到惩罚,但王上做法势必会引发其余文官以及王公不满,也许这几个月来京畿都会漫天风雨。此刻,正是殿下时机。”

一旁的钗雀看了白黎一眼躬身请示萧倾羽道:“衍公已经上书王上,纠集一批公爵联名上书。”

“臣赞同白副将所言。”

室内寂静一片,萧倾羽手指扣在桌案上的声音越发明显,烛火摇曳发出噼啪的响声,所有人都等待着她的决定。

“钗雀联系缪苏启动宫内暗桩,违者灭三族,令密探密切监视京畿以及衍公动向。赤蔺,白黎,后日随本王去会会远侯。”

她声音冷淡,微带煞气,站起身来那身玄色金缕长袍在烛火中显得尤其威压浓厚,令人喘不过气。一句话如惊雷,将在大梁的朝堂暗中卷起风暴。

烈阳下的京畿,注定不会平静。

鹰卫培养数年,在朝野上下勾栏瓦肆都藏着钉子,朝堂上的某些官员也许背后就是鹰卫之人,她们藏匿着,只等萧倾羽的命令,顷刻间可以令朝野陷入不小的内乱。

钗雀领命告退悄无声息,如同幽魂。

主上派她通知缪苏,她眯了眯眼:主上并不放心如今的鹰卫统领。

心软之辈,终会坏了殿下大计。

眼下天下隐隐有动乱之相:拥护礼法制度的大多是既得利益者,王上现在所为却宠庶女而灭嫡女。

天下间所有嫡出大宗听闻此事都心怀激愤,恨不得将大庶女杀了,这没什么意外。可衍公…如果钗雀没记错,衍公也算是大庶女的盟友,并且她也是先王的庶女,有何激愤之处?

更加诡异的是,此刻大庶女危险,衍公作为盟友却是第一个向她发难的人。

此前种种,衍公如无谋划,谁会信?衍公之心,天下皆知。

钗雀眼里划过一道精光,暗道殿下果然心思缜密,既安排好了内部鹰卫之事,又想到衍公谋划,不愧为天命之主。

钗雀一走,留下的白黎和赤蔺都隐约觉得外头又将掀起血雨腥风,山雨欲来风满楼。

“殿下,王上所言当为金科玉律,一言一行都秉承着祖宗神灵的允许,乃天定。大庶女虽有错事,但王上已经罚过…”赤蔺缓缓抬头,放低姿态,但只看她的眼睛,就能看出她目光中的坚定。

在这个封建礼乐高度发达的时代,儿女生下来就要服从母亲,尤其此人还是大梁的王上。

甚至,对于某些叛逆的子女,母亲有权打死,何其残忍,但在这个还有奴隶的时代,人们已经当成寻常。

在赤蔺刚刚开口时,白黎心里就咯噔一下,听到一半震惊打断道:“赤蔺!”

然而,已经晚了。

上首位置的萧倾羽缓缓说了声:“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