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着没动,脑海中划过昨晚发生的点点滴滴,最后停留在萧倾羽对他说:漫漫长夜,你愿意做我的光吗?
仅仅是回忆,心脏都响应似的飞快跳动。林清穿着薄衣,他稍微一动衣裳就顺着肩头往下滑,吓得他赶紧噤声不动。
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像在梦里。林清默默想,殿下竟真的喜欢他吗?
他抿了抿唇,伸出手拨开床榻放下的纱幔,耀眼的阳光倾泻进来。林清眯了眯眼,才适应了此时的环境。
“醒了?”沙哑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林清一回头就见到萧倾羽一只手支着自己的头斜倚着看他,嘴角勾起。
林清声若蚊蝇:“嗯,醒了。”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萧倾羽,连忙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又密又翘,半垂下时总显出几分脆弱可怜。
萧倾羽懒散问道:“昨晚睡得好吗?”她神色柔和,散去了往日的冷肃,看向林清。
她上辈子都没谈过恋爱,这辈子也不是很懂怎么表达喜欢。
萧倾羽这个人向来是认准什么,就立刻付诸实践。林清算是例外,她没有经验可寻,只能自己慢慢摸索。
询问时她看似平静,内心其实也是紧张的。
萧倾羽没有这个时代贵族的理所当然,如果换成是大庶女,何必管对方心意如何。
在王室贵族心中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然,也不必管后院小侍们的心意,和那些勾心斗角。
可萧倾羽是不同的,她不想林清是因为规矩和她的权势委曲求全。
林清咬着嘴唇,吃痛之下才真正意识到昨夜的一切不是梦。
“睡得还可,殿下可要更衣?”他猛地想起之前学过的男德书,当初服侍他的奶爹也教过这些成家后的规矩。
他脸上生了红霞,从萧倾羽的怀里起来,跪坐在床上,等着为她更衣。
身为夫…侍君,他理应照顾好萧倾羽的饮食起居,为妻分忧。
林清想到某个地方时,眸光黯淡,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忧伤,但转眼即逝。
哪怕不是主夫也没关系,他对着萧倾羽笑了笑,眼眸也亮闪闪的。
林清的笑容很美,明媚的像春日里的阳光。忧郁时候的林清,萧倾羽看得很多,那时候他就是极美的,疏离清冷。
此刻笑起来,就像突然有了烟火气。
“我很开心。”他说,笑的眼睛弯弯。
林清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如此了,但他还是遇到了萧倾羽。他的心很小,也很容易满足。
母亲也对他说过,人的一辈子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就要抓住,不然会遗憾终生。
“小傻子。”萧倾羽不禁莞尔,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尖。
她很奇怪,如此乱糟糟,人心如墨似的大梁怎么能养出这样一个单纯的人。
仅仅是她一句话,林清就能毫不犹疑地相信她。
林清没有的得到她的任何许诺,也没有三媒六聘,不过是因为二人在一起,就十分满足。
林清蹙眉,突然问:“殿下,可是我太过愚笨。”
从前他从没这么想过,就连教他的先生都说他聪慧过人,一点就通。
可……
他的睫毛微颤,王女殿下何等聪慧,会不会嫌弃他。
“相比起来,我才是愚笨。”萧倾羽好笑道,记得第一次两人见面不久。她就曾经想过若是日后能娶一个像他一样的夫郎,也好。
但她没有意识到,也许这最初的相逢就是一见钟情。
没想到,在大梁生活久了,她也被潜移默化的改变。
也会考虑到自己的身份,想到要迎娶一个名门嫡子作为助力,果断舍弃了短短瞬间的念头。
幸好,她还是抓住了。
“时间还早,你继续睡。阿清的身子不好,更要好好休息。”萧倾羽细心嘱咐,眉心微皱。
看到萧倾羽正欲起身,林清就也要起来。哪有妻主出门,夫郎还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的道理。
萧倾羽一下就制止住了他挣扎起身的动作,凑过去眸子沉了沉道:“睡觉。”
她的眸子漆黑,如坠寒星。稍微冷下点脸色,就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清果然一怔后就乖乖被带进被子里去了,这时萧倾羽才重新恢复笑意:“睡吧。”
她想了想,又俯下身去,轻轻吻了下林清的额头,蜻蜓点水。
***
萧倾羽出去时,那些小侍还守在门口,跪在地上。
“你们好好照顾公子。”她吩咐众人起来,瞥了一眼他们。
这些人中定然有不怀好意之人,无论是被别人安插进来的细作,还是有想借机攀附她的。
微生为首,他低声应下。
萧倾羽看了看他,吩咐道:“以后你就是公子的贴身侍从。”
她记得此人还算良善,又不失勇敢,正合适照顾林清,有这样的人照顾,她也能稍微放心。
不过,萧倾羽还是警告道:“公子有何不妥,你们全都要殉葬。”
有时宽容不会起效,铁血手段才能震住牛鬼蛇神。
小侍们何曾面对过这样的场面,闻言脸色苍白,直呼不敢。
微生,俯身下拜保证道:“只要微生在,就会护好公子。”
他明白王女殿下的意思,是要他成为林清公子的近侍忠仆。成为挡在公子面前的盾牌。
“希望如此。”
“殿下,城中的远侯想要求见。”白黎手里拿着一卷竹简,上书写着远侯二字,还有印章塑泥。
萧倾羽刚用完早膳,正在院外练剑,凤剑在她手中如臂使指,剑光闪烁,发出阵阵铮鸣。
白黎暗惊王女的武艺剑术,贵族用剑常做装饰居多。哪怕殿下身为王女,要求严格,也很难到如此地步。
她看了半晌,拿着竹简默默等候。
“拿过来吧。”萧倾羽收剑归鞘,额上一丝汗水都没有,呼吸平稳。
她脱下了身上的铠甲,坐在石凳上。
“远侯是想拜见殿下,还是另有目的暂时不得而知。”白黎递出竹简,分析道。
萧倾羽垂眸扫过竹简上的文字,嗤笑一声连它扔在一旁,转而对白黎道:“这个老狐狸,想要借本王的手做些事情,她那小城里还真是藏龙卧虎。”
手指轻敲,她的思绪也在不断延伸。
白黎听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殿下若是帮她,自然能够多重助力。但她毕竟是陛下的人,要殿下帮忙的也都涉及陛下的利益——”
“所以,我说她是个老狐狸。”
既然自知逃不掉,不能置之事外,那么就先提出条件,为自己争得最大的好处。
“那?”白黎眉头紧蹙,试探询问王女的意思。
萧倾羽勾起唇角,淡淡道:“不必管她,先挫挫她的锐气也好。自然,我是不急的。”
“走,陪本王到庄园看看。”
驿站的后面是一大片庄园,田地。里头尽是些奴隶们,污秽不堪。
“殿下,奴隶不可直面贵颜。”白黎因为自己的亲身经历,对大贵族们颇有微词和成见。但这不代表着,她对奴隶们也心存同情。
这是大梁所有人的共识,谁不知道奴隶就和牲畜差不多。她们生下来就是该劳作的,没有人会同情他们,也从不会有这种想法。
萧倾羽回头,眸光微冷,淡淡道:“奴隶也是我大梁的子民,她们也是人。”
白黎微怔:“可她们是奴隶——”
“你觉得百姓是人吗?”萧倾羽一边向后面的庄园走,一边询问白黎。
“我…”白黎感觉有什么不对,以往的所有教育潜移默化的告诉她奴可隶可以随意趋使,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忽略奴隶遭受的痛苦,因为他们认为这是正常,就和一头牛被人抽打一样正常。
庄园的管事连忙先到门口,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砰砰砰磕了下去。
“殿下,拜见殿下。”她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行礼才是对的。她能想到的最盛大的礼仪就是磕头,三跪九叩。
事实上,当王女驾临到任何一个城池时,所享受的礼仪几乎可以媲美王上。
要焚香祝祷,还要宰杀牲畜祭天,最后所有人恭敬朝拜。管事的礼仪无论如何都是不合格的,放在任何时候不论缘由都要被处以极刑。
萧倾羽才微微蹙眉,白黎就领会了意思,走上前呵斥道:“快些起来,殿下仁慈,不需你跪。”
管事连忙爬起来,慌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和泥土。
“介绍一下庄园里的人和物什都有多少。”萧倾羽凤眸微抬,扫过周边环境,远处的田地里能隐隐约约看到几个奴隶劳作,骨瘦如柴。
“女奴隶两百个,男奴隶七十个,还存有三百石粮食。”说起这个,管事倒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宫里拨过来的奴隶几乎没死多少,在这儿还生了许多小奴隶,又能劳作。起码,她的管理还挺有成效。
萧倾羽注意到管事只说了奴隶和粮食,根本没有提起物什。
她看着那些奴隶,发现奴隶们也仅仅依靠木头等东西掘土,甚至有人用去挖坚硬的泥土,时不时还会遇到碎石头。
“你们没有农具吗?”
谁想到简单的一句话,惹得管事甚至是白黎都很疑惑。
管事一颤,哆哆嗦嗦问:“敢问殿下,这农具为何物?”
“用于耕作的器具,就和剑是用来杀人,农具则是用来耕种。”萧倾羽解释道。
她身在王宫,从未真正融入大梁的平民之中,直到方才,她才隐隐发觉,这个时代,连农具也没有。
管事摇摇头,思索后道:“奴才好像听说公爵们养的土地,会分发着顿的和锈蚀的剑还有青铜片们让奴隶们掘土方便。”
“不过,殿下放心,我们的庄园没有那些东西。”
一旦奴隶手里拿起了武器,岂不是太过危险。
时间快到正午,阳光正烈,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萧倾羽甚至能看到空气在眼前流动扭曲。
“去把所有奴隶叫来。”她对管事命令。
要想改变天下,就从今天这个小小的庄园开始。
管事一愣,有些踌躇。这些低贱的东西怎么有资格见殿下,这是要得罪祖先神的。
白黎虽然也不明所以,却看着管事冷酷道:“殿下吩咐,你就去做。”
白黎身上的杀气很重,语气骇人。
管事儿吓得颤抖,连忙磕头道:“请殿下稍等。”
奴隶们有些在耕作,有些则在房子里进行其他的劳动,有些在纺织,有些是病倒了没办法出去。
管事可不管那么多,推开门后直接喊道:“给我全部去门前集合,殿下有令。”
连附近田地里的所有奴隶一块儿都被赶到了门前的道路上。
多年的劳作和精神压迫,几乎所有的奴隶都是一副麻木的模样,骨瘦如柴,脸色蜡黄。
她们普遍活不过三十岁,大多数劳作到二十左右就会死去,到时候大不了再买一批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