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贰
告别
“师叔是我的长辈”,温远洲垂眸道:“对我说什么都是不过分的。”
闻言,完颜很是欣慰,微笑道:“当初,师哥说要收你为徒时,我是不同意的,不过师哥对我说你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这些年相处下来,才知道师哥看人是准的。”
温远洲抬起头,明亮的双眼注视着完颜,看起来很是真诚,其实心中正在逐渐建起防备的高墙。
几日之前完颜的话,与之前道玄与他讲过的那个故事,已经让他起了疑心,模模糊糊地有了一个怀疑。
这是他第二次在完颜面前演戏,较之上一次熟练了不少。
完颜与他对视着,道:“来日若是李佑鸿登基称帝,你在清乱会的地位,必然是举足轻重的。”
“自从你师傅,也就是我师哥,退出清乱会之后,清乱会中,长老之位一直缺了一个……若一切顺利,来日师侄你便可以继承你师傅的衣钵。”
温远洲微微一笑,仿佛对能否成为清乱会长老并不关心,而是转移话题道:“师侄我从盘龙殿来,听说,何挽要出宫祈福。”
“想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逃出宫去,远离半疯的李佑鸿。她知道了上一辈的仇恨后,便不再想留在他身边了。”
完颜轻轻地哼了一声,很是不屑,道:“中原女子,果然都是这样软弱,若是换作我南蛮女子,知道了杀父仇人,必然不会选择逃避,而是宁可与仇人同归于尽。”
温远洲并不赞同他的话,却也没有反驳,而是道:“师叔,我们需不需要出手,帮太子妃一把?”
“当然”,完颜道:“清乱会的信徒们,已经迁移到京都不少了。”
他斜勾起嘴角,露出有些诡异的笑容,墨绿的眼珠在阳光好看到炫目,“我们会帮助何挽脱离苦海的。”
温远洲道:“是不是只要太子妃离开,我们就可以开始给李佑鸿用药了?”
“给李佑鸿的药方子,我早已经准备好了。”完颜抖了抖自己的衣袖,“依照我的推测,何挽一旦逃走,李佑鸿一定会疯得更厉害,到那时,我再看看他的状态……多半就可以用药了。”
温远洲顺从道:“一切都听师叔的安排。”
*
是夜,李佑鸿乘着月色回到东宫。
他走到寝殿之中,走到屏风之前,脚步一顿。
正在守夜的小丫鬟倚在屏风之上,打着瞌睡,眼皮直打架,并没有注意到走过来的李佑鸿。
李佑鸿垂眸看了看她,然后弯下腰,想将她拍醒,却又意识到不对……他直起腰身,直接踢了她的腿一脚。
昏昏欲睡的丫鬟蹙起眉头,缓缓抬起头,看清楚了站在眼前的人,浑身顿时打了个哆嗦。
她差一点就要尖叫出来,还好被李佑鸿一眼给瞪了回去。
“殿、殿下你怎么回来了?”
李佑鸿翻了个白眼儿,道:“这是本太子的东宫,本太子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你问的是甚么狗/屁话?”
丫鬟直起原本倚着屏风上的腰背,慌忙跪了下来,“是是,殿下说得对。”
她紧张地心跳如鼓,只怕这半疯的太子责罚他,等了半晌,却听到太子不耐烦道“滚出去吧!”
丫鬟抬起头,看到李佑鸿挥舞的手臂,如蒙大赦,忙滚了起来,答了声“是”,便小跑着离开了寝殿。
李佑鸿半侧过身子,透过窗户又扫了一眼寝殿外面,这才绕过屏风,缓步走到何挽榻前。
他撩起床帘,侧身坐在了床榻之上。
床帘慢慢落下,轻轻拂过李佑鸿的双腿,柔软而又带来一点点痒。
何挽正在床榻上躺着,浅色的被褥直盖到他的肩膀上,露出纤细的脖子,在朦胧的月色中白得发光。
李佑鸿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问,“挽挽,你还醒着吗?”
何挽慢慢睁开双眼,露出她明亮而清澈的眼珠,静静地注视着李佑鸿,“……我还以为你今天也不会回来了。”
李佑鸿道:“自然是不会的。”
他垂下眼睛,不敢再与何挽对视,“无论如何,我也得来和你告别呀。”
何挽没有回话,而是眨了眨眼睛,明明心中甚么都明白,看起来很却像一只懵懂的小鹿。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在床帘之中待了半晌,谁也没有动。
四周静得不似人间。
不知过了多久,李佑鸿主动打破沉默,开口带着三分哽咽,“你在宫外等我……两年,如果两年之后,宫中还没有传出完颜身死的消息,你和你兄长,就出京回南蛮疆罢。”
无论是他在南蛮亲乱会的监视下,筹谋着掌握一些重要的权利,还是等温远洲,在清乱会中因为李佑鸿而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都需要时间。
这一别,便不再能轻易相见。
“你我就一两年为期。”李佑鸿的手紧张地握紧了被褥,“可好?”
“多与少……我都不希望。”
何挽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淡道:“我离宫之后,是要回到我兄长身边的。以后的日子,殿下也一定会用得到我兄长。”
“殿下,你在想办法给我兄长托信的时候,别忘了也带一两句话给我。”
闻言,李佑鸿一愣,他本来还想与何挽说一些,若他没有成功,这些年便是白白耽误与辜负了何家,他会等到下辈子偿还……经过何挽这一提醒,他倒也不必着急现在说了。
日后在信中,免去面对面的羞愧,他写下来的话,想来比说出的更无所顾忌、掏心掏肺一些。
李佑鸿微笑道:“好。”
见他笑了,何挽便也笑了笑,双臂撑起,直起上半身。
她主动抱住了李佑鸿。
手掌在他后背上拍了拍,何挽温柔地道:“殿下,马到成功。”
她给李佑鸿的拥抱,没有半分缠绵缱绻的意思,只是再用这种方式,鼓励将要身赴险境的盟友。
被抱住的李佑鸿深呼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双臂,将何挽环在了怀里,回抱住了她。
他微微侧过头,下巴蹭在何挽的脖颈上,因为深呼气而过于灼热的气息扑在何挽的耳朵上,环住何挽腰的手臂逐渐收紧。
他的拥抱与何挽的截然相反,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带着那样浓重的爱意,温热的身体却并没有贴紧。
小心翼翼地、颤抖地、克制而不舍地保持着一点点距离。
“一马平川”,埋在河挽脖颈处的李佑鸿缓缓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