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壹
计划
何挽放在李佑鸿胸膛上的手动了动,他便马上松开了手。
“雀奴,我们到里面去。”何挽被李佑鸿放开的手又去轻轻扶住李佑鸿的手臂,“我有事要告诉你。”
两人走至王府正殿的寝殿中,坐在了床榻上。
何挽将自己从兄长那处听来的话都告诉了李佑鸿。
李佑鸿抬起眼睛,注视着她,轻声问:“挽挽,你怎么看?”
“我觉得王爷推测之事,我觉得十有八-九是真的,否则谷太清不必一定要找道玄来忏悔平生罪过。”何挽认真道:“故太子发疯,后来滥杀无辜,屠戮中州寺,与南蛮清乱会脱不开关系。”
两人间静默了片刻。
似乎都在感叹这荒唐的恩怨。
良久,李佑鸿苦笑了一声,“温远洲为清乱会卖命,为的就是给故太子报仇,到头来其实是‘认贼做父’,连仇人是谁都没有搞清楚。”
“若我所推测的事情是真的,那么温远洲需要知道这一切。”
然后,偏执地为故太子报仇的他会做出甚么来,不言而喻。
何挽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有很多需要准备。
她一件件细数接下来的计划,“首先要从道玄那儿确认,谷太清向他忏悔的事情究竟是不是我们推断的那一件,如果是,那么我们还要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然后,我们需要让温远洲在清乱会中的权势增强,增强到他一旦倒戈,试图报复清乱会,便能够给清乱会造成重创。”
“最后,我们要想办法,让温远洲知道故太子犯了疯病,最后自戕,就是由南蛮清乱会一手造成的。到时候他们自相残杀,我们便可以做收渔翁之利。”
在何挽说这些话的时候,李佑鸿一直在看着她。
在何挽回看过来的一瞬,他纤长的睫毛却又垂下来,遮盖住自己的眼神。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李佑鸿垂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玉扳指,“而且,我已经想好了第二件事的解决办法。”
也就是......如何让温远洲在清乱会中的权势增加。
“在清乱会这样一个组织里,一个人的作用越大,权势自然就越大。所以,我们只需让温远洲的作用得以发挥便好。”
何挽蹙眉,迟疑道:“他的作用?”
李佑鸿看着她,眼神变了变。
变得和方才他面对长公主时很像。
何挽马上便明白了。
温远洲是故太子最亲近的仆从,他的作用自然是控制住日后疯癫到认为自己就是故太子的李佑鸿了!
故太子曾对温远洲言听计从。
那在南蛮的计划中,日后的李佑鸿也会对温远洲言听计从。
疯了的李佑鸿若成功登基,南蛮便算是通过温远洲,控制住了大康的皇帝。
也就是说,一旦李佑鸿疯了,温远洲的地位便变得举足轻重,因为他是南蛮与李佑鸿间唯一的桥梁!
假以时日,若温远洲反戈,轻而易举便能给清乱会造成重创。
李佑鸿道:“以我对温远洲的了解,他一旦确定故太子是被南蛮清乱会所害,必定会马上反戈,试图为故太子报仇。”
“所以,我们不能让他知道得太早......在我没疯之前,如果温远洲已经有了异心,一旦被清乱会察觉,他们一定会舍弃温远洲,想其他办法来控制我,到时候,便没有这样能让他们内乱的机会了。”
李佑鸿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我需要按照南蛮的计划疯掉,越快越好。”
一个人发疯,总是要有原因的。
南蛮最近便在想用各种人事来折磨、刺激他,试图找到某个契机,让李佑鸿精神奔溃。
不过他们一直没有机会实施最合适的那一个。
既是,何挽像故太子妃背叛故太子一样,背叛李佑鸿。
南蛮一直在找合适的人选,强迫何挽“红杏出墙”。
这太难了,他们需要很长时间来准备。
......不过“背叛”并不只有红杏出墙这一种。
何挽眯了眯眼睛,问:“现在到我该离开你的时候了。”
她的身子向前倾了倾,伸出手帮李佑鸿整理他的衣领,“王爷,你要保重,好好装疯,我相信你。”
闻言,李佑鸿蹙眉,似乎很抵触何挽暂时的离开。
“挽挽,你这话太早了。”他撇了撇嘴,“我们至少要先完成第一步,然后......再计划你出走的事情。”
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如果他们推测错了,南蛮清乱会没有控制过故太子,故太子发疯、滥杀无辜与南蛮没有关系,那么无论后面计划得有多好,都无法实现。
*
护国寺,偏僻的厢房中。
道玄摔门而去,不再理会谷太清与何庚。
年过古稀的谷太清跑到门前,望着道玄的背影,呼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何庚走过来,用手将谷太清向后拦了拦,然后将门关上了。
“谷大师,住持怎么走了啊?”
何庚明知故问。
道玄并不想在别人面前避讳谷太清的罪行,甚至是故意让何庚与何挽能听清楚他们的谈话。
而失落至极的谷太清并没有察觉到何庚的试探,摇了摇头,只道:“高僧找理由推脱,说以后再来听我忏悔我的罪过。”
何庚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态,咬了口手中拿着的苹果,笑道:“高僧心中清明如镜,你不说,他也能猜到你要说些甚么。”
“你就当他听过了,自己也已经忏悔完了,不就得了?”
谷太清闻言皱眉,急道:“那怎么行!此等大事,怎能如此儿戏!”
“啧啧啧。”何庚撇了撇嘴,“这算哪门子的大事?”
“你做过了亏心事,到高僧面前忏悔一番,把做过的事说了个清楚,死后就不用受惩罚,还能永登极乐?”
何庚嗤笑一声,把苹果咬出清脆的一声响,“按照你这个想法,世上的人都死后都能上天,那天上得多挤啊。”
谷太清瞪了何庚一眼,显然是被他这吊儿郎当的话激怒了。
他没好气道:“自然不是如此,道玄高僧对于我来说,是不一样的,只要能得到他的谅解,我便无需担心身后之事。”
何庚语调上扬,长长地“哦”了一声,“也就是说,道玄高僧与你要忏悔的罪过有关系呗?”
谅解一个人,是需要条件的。
张三杀了王□□子的妈,李四可没权力说谅解。
谷太清道:“自然如此。”
何庚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故作思索状,道:“嘶......道玄大师确实是身负血海深仇,听说他原本在的中州寺,被发了疯的故太子下令,屠了个干干净净,只有他一人幸免于难。”
他蹙眉,疑惑道:“那他也是只跟故太子有仇啊,请求得到他的原谅的应该是故太子,怎么会是你呢?”
谷太清没有马上回答何庚的话。
他摸了摸手中的佛珠,嘴下意识抿了抿,“我、我要得到他谅解的事,与中州寺没有关系。”
何庚垂眸,盯着谷太清的眼睛,对方却躲躲闪闪。
他又咬了一口苹果,笑着问:“是吗?”
清晰的咬牙声传进何庚的耳朵。
谷太清的变现实在不像没有撒谎,
“您说是就是。”何庚和善地笑了一声,伸出手拍了拍谷太清的肩膀,“我相信您。您都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没必要和我一个晨时的太阳撒谎啊。”
谷太清:“......将军,你不是都到而立之年了吗?”
何庚:“......”
“你懂甚么?”何庚翻了个白眼,“在我们中原,只要没娶亲,都算是少年。”
他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朝窗外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哎,回了家乡还得偷偷摸摸的,躲在厢房里不能出去。”
谷太清低头,道:“是我拖累你了,我若被京中的清乱会成员发现,他们一定会把我送回去的,所以为了保险,将军也得躲起来。”
“嗐,多大点事儿。”何庚拍了一下谷太清的肩膀,十分释然,仿佛刚才抱怨的人不是他一样,“多亏南蛮那边有南蛮王替你瞒着,不然就算你退出清乱会数年了,照样被他们控制着,不能出南蛮。”
“要我说,清乱会也忒不是东西了,不仅在南蛮只手指天,在京城也要安排人手......您说,京城的清乱会有多少人啊,和南蛮能比吗?”
谷太清闻言,沉默了许久。
然后才缓缓开口,“将军也不要将清乱会说得如此霸道。他们虽然行事过于狠辣......但也是有好处的。”
对何庚的问题,他避而不谈。
何庚这下明白了。
谷太清因为信佛,并不完全赞同清乱会的勾当,但是因着这逆来顺受的性格,必定“被迫”参与了不少清乱会的坏事。
不然也不至于到了这把岁数,才成功离开清乱会。
但他在清乱会中做事那么多年,受了清乱会数不清的恩惠,所以即使退出,也不会向他们的对手出卖清乱会的行径。
何庚哑然失笑。
这老头的思想,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坚信“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不出卖清乱会,对何庚说话时,下意识维护他们。
又想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于是退出清乱会,千里迢迢到护国寺来忏悔。
看着好似个悔过的可怜人,其实所有行为,不过是在为自己生前生后奔波罢了。
为了生前荣华富贵,“被迫”为清乱会做事。
为了生后永登极乐,“决绝”地退出清乱会。
自私,懦弱,又当又立。
想法了这么多,何庚才惊觉自己在心里把这老人骂了一顿。
“尊老爱幼架不住为老不尊,架不住啊,架不住。”何庚嘀咕了一句,自己安慰自己。
谷太清耳背,问道:“将军,你说甚么?”
何庚拍了拍谷太清的背,道:“我说啊,您先别想永登极乐的事儿了,先去睡一觉罢您嘞!”
谷太清看了眼天色,疑惑道:“将军,这不早不晚的,睡甚么觉啊。”
何庚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因为梦里啥都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