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陆+贰拾柒
不要了
正思量间,那长公主已经走到了李佑鸿与何挽面前。
她见到李佑鸿把何挽挡到身后的动作,脸上的怒意更甚,一言未发,扬起手便朝李佑鸿的脸上扇了过去。
长公主愤怒到颤抖的声音伴着风声而至,“我们李家究竟造了甚么孽,一个个都为了女人疯了!”
话音刚落,她动作一顿,挥起的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她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只见到自己的衣袖被女儿拉住了。
不会说话的小公主看着自己的母亲,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的面容与长公主很相似,但神态举止大相径庭,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可怜劲儿,即使说不出话,也能让人看得心揪起来。
长公主咬了咬牙,深深呼了一口气,将扬起的手放了下来。
她瞪了李佑鸿一眼,道:“你分毫不看本宫的面子,不可怜可怜你又哑又聋的侄女,你这样狠的心,怎么可能是本宫的亲弟弟?!”
“秦桓不是个好人,你也不是甚么好东西,要杀便杀,你何苦那么折磨他?”
“割舌断手!”长公主咬着牙,“你疯了!你疯了是不是!”
幼时,长公主与李佑鸿这些名义上的皇子并不养在一起。故而对于这个“姐姐”,李佑鸿没有甚么感情。
她为人高傲,又一向不待见自己的驸马。因着秦桓的事情,她到生辰宴上来闹,是李佑鸿从未想到过的。
李佑鸿只好在心中思索着故太子应有的反应,向后退了一步,嘴上却不认输,“是父皇让我随意处置的!你欺负我算甚么,有本事去找父皇闹去!”
“天下男人多得是,让父皇再给你指一个好看又有才的便是了!到这个地步,你还护着那个杂种,你才疯了呢!你才疯了呢!!”
这话戳到了长公主的痛处。她一时哑口无言,抬起手狠狠指了指李佑鸿,“我这便去找父皇!好好治一治你的疯病。”
长公主带着自己的女儿,拂袖而去。
何挽看着她的背影,蹙起眉头。
长公主平时根本不把秦桓放在心上,为何此次看到他出事,却失了身份跑到慎王府来闹呢?
她与慎王一样,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
慎王府开宴,人声沸鼎,盘龙殿内也不冷清。
太元帝屏退了众仆从,殿内只剩下长公主与她的女儿。
太元帝上座,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不免叹息出声。
“秦桓被朕从地牢中提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断舌断指了。”
“他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是回天乏术。你又要朕如何救他呢?”
闻言,长公主静默了许久,跪在她身边的小公主听不到皇帝说的话,抬着头,盯着太元帝的眼睛极亮,似乎有泪光闪动。
到了皇帝面前,长公主也没有方才在慎王府上那般激动了。
初听到秦桓被割舌断手的震怒慢慢消散,她渐渐冷静了下来。
若秦桓当初所做之事暴露,被割舌断手都是轻的。
这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罢了。
可这些年,长公主告诉自己要与秦桓恩断义绝,故意羞辱他、冷待他,可真到此时,说不难受也是假的。
秦桓算不上一个好男人,但是......
长公主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饶是秦桓十恶不赦,对待女儿确实尽心尽力的,是个好父亲。
长公主明白,如果他死了,他们的女儿一定会很伤心的。
她抿了抿嘴,问:“父皇,您为甚么改变主意,要亲自审秦桓了?”
问出这话,说明她心中早有预感。
果然,太元帝的回答不出她所料。
“当年文儿一事,疑点重重,朕要亲自调查。”太元帝蹙眉,“虽然秦桓被割舌断手,已是审不出甚么来了,不过总还有旁的蛛丝马迹可查。”
长公主心中“咯噔”一下,放在地上的手蜷了蜷,“父皇,李佑鸿趁着您把秦桓交给他的时候,割了他的舌头、断了他的手指,分明就是有意不让旁人审问他。”
“李佑鸿此举,甚为可疑,父皇不能不查!”
闻言,太元帝叹了一口气,“秦桓被割舌断手之时,雀奴并不在地牢,做这事的,另有其人。”
长公主不肯善罢甘休,“父皇,不管他在不在地牢,这案件之前既然由他负责,秦桓被这样对待,必然是他授意的啊!”
她想到了甚么似的,表情变得凝重,“父皇!您不能因为那些莫须有的荒唐传言,而对慎王起了怜惜疼爱之心啊!”
“朕心中有数!”太元帝蹙眉,语气不是很好地打断了长公主的话,“这些事,你就不要再管了。”
“当初你与秦桓成婚,朕便觉得秦桓配不上你。日后,那秦桓死了,朕再给你指一位门当户对的驸马便是。”
话音刚落,长公主尚未回话,跪在她身边的小公主便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渗人的悲鸣。
她爬到了太元帝身边,抱住皇帝的腿,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的哭声与常人不同,是谁也听不懂的音调,只是让人莫名地悲伤。
小公主眼泪汪汪地看着太元帝,不住地摇头,好像在求皇帝不要杀死她的父亲。
太元帝也不是不心疼自己的孙女,只是到底李佑文的事情更重要一些,他挥了挥手,对长公主道:“快带她走罢。”
长公主强忍住自己的眼泪,将自己的女儿从太元帝身上抱到了自己怀中。
她一边抚摸女儿的脸颊,一边轻轻地说:“乖,不哭,以后母亲疼你。”
饶是知道怀中的女儿并不能听见自己的话,长公主仍说的无比认真。
*
而此时慎王府中,生辰宴已经进行了泰半。
众人都已向李佑鸿祝寿,此时正在边欣赏舞曲,边用宴饮酒。
李佑鸿坐在正殿中央,最上方的座椅上,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投向坐在下方的完颜。
蛮族是游牧民族,在中原人眼中蛮族中人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不过这完颜用膳喝酒的姿态比李佑鸿更慢条斯理。
他品茶一般抿着酒盏中的玉液,举手投足间颇有中原贵族的气质。
李佑鸿蹙眉,这完颜王子长得像中原人,举止更像。
且瞧他这通身的贵态,像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在南蛮多半也是位很受宠的王子。
既然受宠,又为何会被中原来做“质子”?
总不会是他自己想背井离乡,到中原来罢?
更奇怪的是,李佑鸿与南蛮王通信不少,那南蛮王从未在信中提到过这个弟弟。
李佑鸿的目光凝在完颜身上久了,完颜便转头与慎王对视。
完颜微微仰头,显出些许傲慢之态,“王爷为甚么看我?是想与我比喝酒么?”
李佑鸿不禁蹙眉:“喝酒?”
李佑鸿心中巨震,想道:这个完颜知道我今天要演“喝醉”。难不成南蛮王把我们的计划都告诉他了?
不过他也仅仅惊讶了一瞬,马上又投入到了戏中。
他也傲慢地微微扬起下巴,“这是你说要比的,可不是本王说的!”
既然这完颜给李佑鸿递了一句,想帮他把这戏演好,李佑鸿自然没有砸自己的戏的必要。
他便干脆顺着完颜演罢了。
李佑鸿拎起自己的酒壶,起身,走到完颜的桌案旁,先与他对视来了片刻,示够了威,然后仰头将壶中的酒直接倒进了自己的嘴中。
玉液浇在舌头上,有些辛辣。
李佑鸿知道自己不能真的醉了,暗暗控制着倒进自己嘴中的酒量。
“既然要比酒,那王爷要尽全力。”完颜似笑非笑地看着慎王的动作,突然站起身,一碰李佑鸿的手臂,壶中的酒倾泻而下,李佑鸿险些被呛到,一擦嘴边的酒,直接把酒壶砸在了完颜头上。
李佑鸿大吼一声,“你找打啊!”
正殿中的宾客统统被慎王这一嗓子叫住了,纷纷向完颜的桌案处看去,只见酒壶碎了一地,那慎王不知因为甚么动了怒,指着完颜就开始骂。
“敢在本王的地盘撒野,你是嫌自己的命长吗?”
“来人!来人!!”李佑鸿涨红着脸,气得声音发抖,“给本王把他按下,灌酒!不呛死他不行!!”
而那完颜也不知是听不懂中原话,还是胆子比天大,竟然还有持无恐地看着慎王。
他这副清高淡定的姿态,放到平常是赏心悦目,放到眼下,那便是痴傻了。
眼见着这两人就要打起来了,众人纷纷上前劝架。
慎王府正殿,一时乱成了一锅粥。
*
月满楼中。
与京中女眷们在王府中赏了一会儿花,又去喂了喂池塘中的鱼,何挽便随便扯了个理由,回到了自己的月满楼。
她坐在一楼的正厅,表面上淡定地品着茶,心里却思绪万千。
想完颜给自己的那封信、想自己远在南蛮的哥哥......
还得想一会儿,喝醉的慎王创进这月满楼,自己的戏要怎么演。
何挽抬眸,扫了眼一楼中的这些仆从,心道:这么多人足够了。到时候,王爷撒泼,将他们都赶出去,必定会遇到那些还在王府花园中的女眷。不出一日,圆房之事一定能在京中传开。
正这样想着,便见有一踉踉跄跄的身影朝月满楼走来。
何挽的心不禁跳得快了些许,起身,向门口迎了迎,故作惊讶道:“王爷,你怎么过来了?”
李佑鸿快步走到何挽身前,俯身一揽,便把她抱了起来。
酒香扑得满鼻,何挽尚未看清那李佑鸿的脸,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横着圈进了李佑鸿怀中。
她觉得李佑鸿的怀中比以往更烫。
他的气息围过来,竟让何挽的脑中一时一片空白,连李佑鸿是怎样把奴仆都打发走的都没有注意到,身子便跌进了一团更柔软的东西上。
何挽手撑在床榻上,与近在咫尺的慎王对视。
李佑鸿身上确实带着些酒气,脸也微微发红,呼出的热气轻轻扑在何挽脸上。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浅浅地笑了一下,“王妃。”
虽然他只说了两个字,何挽也听出来他的语气不太对。
她微微蹙眉,“王爷,你是不是真的醉了?”
李佑鸿:“......我没有!”
他回话的声音不小,被何挽这话惹得闹脾气似的,撇了撇嘴,“完颜都没有醉,我怎么可能罪!我比他强多了!”
何挽:“......”
她打量了一番李佑鸿的神色,一时也瞧不出他是不是在演。
何挽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很认真地道:“王爷,我有重要的事要与你说,你若是没醉,便先不要演了。”
“你我在床幔之中,不会有别人能看到的。”
“你有重要的事要与我说?”李佑鸿侧脸,把耳朵送了过去,声音轻轻的,“那你悄悄告诉我罢。”
何挽攥着信的手紧了紧,“......”
先前明明是这慎王千叮万嘱,告诉她这场戏有多么重要。
结果到头来,她今日提心吊胆生怕出了披露,这慎王却不知轻重地与完颜比酒,如今醉成了这个样子!
李佑鸿现下脑子如此不清醒,这场戏要如何演下去?
何挽咬牙,有些生气,伸出自己拿着信的那只手,握着信的一端,轻轻抽了下李佑鸿的肩膀。
“完颜给了我一封信。”何挽直视着李佑鸿的眼睛,“他说这是我兄长写给我的。”
“完颜”这两个字让李佑鸿清醒了不少,他眨了眨雾蒙蒙的眼睛,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李佑鸿张嘴说话,两颗虎牙在玫红的嘴唇间若隐若现,“完颜?”
他蹙眉,越说越清醒,脸上的醉态肉眼可见地消散,“信?你兄长给你的?”
李佑鸿的身子向前倾了倾,与何挽离得更进了些,“南蛮王并未与我提过完颜,我们的计划,他没有参与。骠骑将军怎么会拖他带信给你?”
何挽看着李佑鸿掺着疑惑和愤怒的眼睛,并未看出半点破绽。
......不过李佑鸿演技一向了得,也不是何挽想看便能一下看出来的。
何挽眼波流转,语气很是认真,“在完颜和王爷之间,我自然是选择相信王爷。”
“故而,我将这封信的存在告诉了你。”
“但是......”何挽拿走了握着信的手,当着慎王的面把信塞进了自己的怀中,“我要先看过,再决定给不给王爷看。”
说完这句话,何挽再抬头与李佑鸿对视,却见他睁圆了眼睛,寒星似的的眼珠上有一层潋滟的光芒。
李佑鸿的表情着实有些不对,何挽受惊不小,身子向前凑了凑,问:“王爷,你怎么了?”
问完这句,她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蹙眉,“难道你不同意,要抢信?”
骠骑将军写给何挽的表明何家深仇的信,李佑鸿都要先过目一遍,才能给何挽看,更何况是这来路不明的信?
完颜这信实在可疑,让何挽先看是不妥当的。
但何挽这样的举动,让李佑鸿一点也生不出违背她意愿的心思了。
她不想让李佑鸿先看这信,却在看信之前,把一切都告诉了他,还把信明晃晃地摆在他面前。
这是个多么蠢的举动......可她明明是个聪明的姑娘。
李佑鸿心道:何挽的举动,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很相信我的品格,至始至终认为我是一个君子!
喝得半醉的李佑鸿思绪不清,竟然这样稀里糊涂地感动了。
丝毫没意识到何挽心中打着的小算盘。
何挽这样做,不过是在试探慎王。
他允许自己先看自然最好。
他不许自己先看,把信抢走也无所谓。
......因为她拿出来的这一封信本也不是完颜给她的那个。
完颜与慎王之间,她当然毫无顾忌地选择慎王。
但完颜给何挽那封信上的火漆,确确实实是她兄长的。
既然她的兄长也牵扯其中,她不能多做打算。
而李佑鸿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目光下意识随着何挽的动作,移到了她的胸口。
何挽说完这番试探的话,正仔细地打量着李佑鸿的神色,却见他半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然后脸刷的一下又红了几分。
何挽:“......!”
她伸手,一下推到了慎王的胸膛上,声音臊得发抖,“你做甚么?!!”
李佑鸿险些被推出床榻,看看稳住身子,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有!”
“王妃息怒。”他一整床幔,又重新回到床榻里面,却不敢再离何挽像方才那样近了,“我喝醉了,脑子不清楚,好王妃,你饶了我罢。”
李佑鸿嘴上还算从容地道了歉,耳朵却不争气地红透了,倚在墙壁上的何挽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白皙的皮肤染上了一层薄粉。
何挽心中羞怒,自己好好地要试探一下慎王的态度,最后怎么闹成这样了!
李佑鸿舒了一口气,咳了咳,道:“王妃,我若不许你要先看信,倒显得我心虚似的。我既然行事坦荡,便不会抢你的信。”
“只一句,我要先说,完颜与你说这样的话,显然是不怀好意的,王妃一定要仔细分辨那信的真伪。”
既然李佑鸿有意要把方才的事情跳过去,何挽自然也没有揪着不放的道理。
何挽抬起眼睛,瞪了李佑鸿一眼,道:“这是自然。”
李佑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整个人坐到了床榻上。
他也倚着墙,肩膀和何挽的轻轻地碰在一起。
李佑鸿的酒醒了大半,但还是有些晕晕的,开口,声音也有点闷,“王妃,我们要做正事了。”
何挽自然知道他指得正事是甚么。
她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李佑鸿伸出手,摸了摸何挽的床榻,锦缎摸到手心中,滑滑的。
话未说出口,他只觉得脸上又烫了几分。
他蹙眉,不知为何一旦何挽在身旁,他就变得这样容易害臊。
明明早年间,他常去烟花之地,照顾裘含玉的生意。
男女间打情骂俏,他见得多了,从未有过不好意思的时候。
太子那个多情的种,当着他的面举止放荡、口无遮拦,他也能统统视为无物。
怎么如今年长了几岁,脸皮却愈发薄了?
李佑鸿开口,却发现喉咙干得紧,第一个字竟然哑在了嘴中。
何挽转头看他,疑惑挑眉。
李佑鸿眨了眨眼睛,道:“王妃,你且转过身去,我要点一点血在床榻之上。”
何挽一时没想明白,为何他在床榻上点血,自己要转过身,却也不好意思问,只听话地转过身。
她侧过身子,看不见慎王,耳边便变更得敏感了。
只听到身后有意料摩擦的窸窣声,然后李佑鸿低低地“啧”了一声,血液滴在锦缎上的声音分外刺耳。
何挽越听越不对,没忍住,开口道:“王爷......够了罢。”
李佑鸿疑惑地“嗯?”了一声。
当余光中出现血红印记时,何挽惊出了冷汗,忙道:“王爷!不要了!不要了!”
她急慌忙转身,只见李佑鸿露着半只肩膀,上面有一道划伤,正在向外流血。
而床榻上已经晕红了一大片,可谓是“血流成河”。
这慎王在做甚么?
难不成他以为女子的落红要落满整个床榻才算罢休吗?
何挽见状,也顾不得害臊了,咬了咬牙,就要开口指责。
却听见慎王先道了句,“王妃,你错了。”
何挽一脸不可理喻,“我错了??”
李佑鸿认真道:“你的这句词,不应该用这样惊恐的语气说出来。”
何挽:“......?”
半响后,何挽才明白过来,慎王竟然以为那句“不要了”,是在跟他演戏??
何挽羞愤至极:“你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