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肆拾

肆拾

束发

李佑鸿尚未说完,何挽便猛地明白过来。

他手腕上的东西,无论再怎么奇异,归根结底不就是守宫砂么?

想要守宫砂消失的方法,不就是那么一个,她又何苦问。

李佑鸿神色很是认真地看着何挽,道:“这个办法就是......”

何挽早已经后悔问了他,一点也不想听他的回答,刚要开口打断,便听李佑鸿道:“把我手腕上的守宫砂连着肉一齐割下来。”

“......”何挽一时无言以对,静默片刻,一边把纱布重新缠了回去,一边道:“王爷说笑了。这么做实在不妥。”

李佑鸿眨了眨眼睛,对何挽的话非常认同,“是不妥,割肉那么疼,本王也不舍得。”

他的“不舍得”三个字说得慢而轻,莫名带上了些许的意味深长,何挽的心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李佑鸿被何挽握着的那只手翻转向上,轻轻拍了拍何挽的手背,“王妃无需担心,我和你的守宫砂,都有办法解决。”

说完这句,他没忍住笑了一下,狭长的眼睛弯起,潋滟泛光,“我刚才说笑罢了,瞧你的样子,怎么当真了似的。”

“你不会是害怕我也要把你的守宫砂割掉罢?”

何挽:“......我没有。”

李佑鸿起身,拿起床榻上的外衫,抖得平整后,才穿到了身上,手习惯性地摸上自己束起的发,手腕灵巧地一动,便将头发盘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意识到甚么不对,半侧过身,对何挽道:“今日要上朝,我便先出府了。”

何挽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点了点头,嗯了声。

直目送慎王翩翩离去,她才起身,走出屏风,冲着正在擦桌子的元士招了招手。

元士忙放心手中的活计,跑到何挽身边,“王妃,有甚么吩咐?”

何挽嘴唇微抿,问:“王爷的头发,每天都是谁给他束的?”

元士大咧咧道:“王爷自己束啊!”

“王爷给自己束头,还能日日束得如此整洁,端正......”何挽哼笑了一声,“真是不容易啊。”

元士很是为自己的主子骄傲,道:“那是自然了!这是王爷打小练起来的功夫,甭说是看不见,就是只用一只手,都能把头发束得整整齐齐!”

他说完这句,察觉到王妃的脸色好像不大对劲,疑惑道:“王妃,怎、怎么了?”

“无妨。”何挽垂了垂眼睛,“等你们家王爷回来了,你帮我告诉他,就说我很羡慕他如此高超的束头技巧。”

元士:“啊?”

他还没有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便见王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府正殿。

*

黄忠睿是个软骨头,被送去刑处司不过一夜,便受不住,将皇后招了出来。

下了早朝后,太元帝便直奔凤栖殿。

自从几日前,皇后被赵忠全带回自己宫中,这偌大的凤栖殿便成了名副其实的禁宫。

宫外的侍卫多了一倍,原本宫中的宫女、太监都不准再出去,统统被囚禁在一个厢房之中。

皇后宫中的新人多,都不知道这是出了甚么事,好在没有人对他们用刑,好吃好喝供着,又不用做活计,他们也没有甚么怨言。

只是今日,一个老嬷嬷无缘无故疯了,打翻了满桌的好菜,张牙舞爪地念叨着,“有毒!这菜有毒!”

“皇后也逃不掉了!就像别宫的娘娘一样,都要被处死了!我们也要死了!”

她边说边哭,在殿中四处乱跑,最后侍卫们把她拖出了凤栖殿,也不知会把她送到哪里。

而皇后坐在窗外,默默地看着那个呗粗暴地拖走的老宫女,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她正出神间,便听到殿门外有人通传皇帝来了。

厚重的门被打开,再被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皇后转过头,看向走进门来的太元帝。

太元帝毫不客气,走上去,狠狠扇了皇后一巴掌。

皇后直接被扇下了床榻,嘴角顷刻间便见了红。

“你给朕喂的是甚么药!”太元帝气得浑身发抖,“你就这么巴不得朕不得好死吗?”

这已经是太元帝第二次打她了。

她与他过了大半辈子,他一直是护着她的。就算太元帝为人狠辣些,可皇后觉得,他至少是爱自己的。

可如今,皇后违背了太元帝的意愿,损害了他的利益,便接连遭到他的毒打,才终于明白过来。

太元帝根本不爱她。

他只爱他自己。

皇后擦去自己嘴角的血迹,并不打算再否认。

这些天的幽禁、太元帝对她和慎王的怀疑已教她心如死灰。

她已经没有甚么好在乎的了!

“让你不得好死又如何?若不是我,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听到她出言忤逆,太元帝几乎发了疯,把皇后狠狠抓起,又重重地扔回去,“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朕说话!”

“你竟然也想害朕!”他掐住皇后的脖子,眼球几乎从眼眶中瞪出来,“你知不知道朕为你付出了多少!”

“说!你是从哪里得来那个邪门的方子的!”

皇后咳嗽着,脸因为被掐着脖子而逐渐涨红了起来。

她像疯傻了一般,痴笑了几声。

“陛下……如果你见到了给我方子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你一定会被气疯的……”

*

刑部。

李佑鸿正坐在自己厅堂中,一只手住在桌面上,懒懒地撑着下巴,目光投向自己的另一只手腕。那上面层层叠叠地缠着纱布,好像带了一个笨拙的手环,怎么看都是丑的。

但李佑鸿的目光分明是温柔的。

含情脉脉地盯着自己的手腕,看在旁人眼里,实在是有些痴傻。

温远洲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慎王这样一副蠢样子。

他咳了咳,那李佑鸿才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寒星似的眼睛眨了眨,才散去眼中的痴色,变得冷冽起来。

李佑鸿一抖衣袖,盖住自己手腕处的纱布,道:“你怎么来了?”

温远洲笑得有些勉强,拱了拱手,“草民已经想好了如何教太元帝收回成命。”

李佑鸿蹙眉,“那你去做就好了,来找本王做甚么呢?”

闻言,温远洲咬了咬牙,“在此之前,草民想先见秦桓一面。”

“想来,太元帝将这件事交给王爷全权处理,安排草民与他见一面,应该不难罢。”

李佑鸿仰了仰头,眼皮微微垂下,用了这么个稍显傲慢的姿态,问:“你想对他做甚么?”

温远洲抬眸,与李佑鸿对视,眼神淡淡,一字一顿,“永、绝、后、患。”

*

夏末秋来,地面上还带着几分热浪,地牢里却阴冷潮湿得不像话了。

从牢地泛上来的水气沾湿了柴,数不清的黑亮虫子在里面爬来爬去,若离得近了,便能听到其中吱嗝吱嗝的声音。

秦桓站在那堆柴的对面。

狱卒们送来的饭都是馊的,秦桓从草窝里飞出来了这么多年,胃已被养得尊贵起来,怎能吃得下那种东西?

故而他已经数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他饿得腿都软了,身子已经脱了力,却还是硬撑着不肯坐到地上。

因为秦桓嫌地面太脏。

饶是他幼时住的地方比这里更脏更乱,此时已脱胎换骨的他也不能忍受这里。

他觉得眼前的景象已经变得模糊,脑袋又晕又涨,踉跄了两步,眼看着便要重重的跌倒在地……

“不行……不行……”

秦桓咬牙,狠狠地坚持住,他现在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不能再跌落回原来的处境之中。

不跌回肮脏的地面,在他心中,象征着保持自己现有的荣华富贵,有着过于重要的意义。

这个意义,给了秦桓最后的力量,让他稳住了脚步。

站稳之后,秦桓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

却在下一秒,彻底粉碎。

那个走进牢房的人,抬起腿,踢了他一脚。

轻而易举地把他踢进了那爬满虫子的柴火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上有课……双更不了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