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贰

傻了

何挽手里捧着一把鱼食,正站在池塘边赏鱼。

慎王府花园中的池塘是极大的,泱泱的池底都是红尾鲤鱼,游来游去的,很是好看。

日头正毒,就算身边的阿灵给何挽撑着伞,她也不免出了汗,从额头上直滑到下颚,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再加上她的脸被太阳晒得发红,瞧起来倒像是微醺了,愈发得娇艳动人。

似乎是被晒地有些晕,何挽闭了闭眼睛,扶住了桥上的护栏。

阿灵忙上前给何挽拭汗,道:“王妃,咱们到凉亭中歇会吧。”

何挽笑了笑,眼睛里盛了月光似的亮,“我不打紧。”

阿灵盯着自家小姐的侧脸,心想多么明艳夺目的美人儿,王爷怎么会不喜欢呢?

整整一年都不来瞧瞧她一眼。

连洞房那夜……也是宿在书房的。

“呸!”阿灵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声,“王爷那个被猪油蒙了眼睛的狗男人,根本配不上我家的小姐。”

鱼食投下,激起荡漾的涟漪。水波不平静了,身后也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何挽微微侧头,只见王爷贴身的小厮元士火急火燎地朝这边跑了过来。

跪地行礼都是气喘吁吁的,“不好了!不好了!王爷、王爷他……”

闻言,何挽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一紧,一下跳得飞快,忙问:“王爷怎么了?”

元士上气不接下气地回话道:“王爷他醒了!”

何挽:“……”

“醒了有什么不好的!”阿灵眉毛一挑,狠狠瞪了他一眼,“听你说话还以为是王爷死了呢!”

阿灵愈发地口无遮拦,何挽用手肘轻轻怼了她一下,才堪堪让她闭了嘴。

何挽收敛了脸上的急色,转身,继续喂鱼,慢条斯理地洒着鱼食,“醒了就醒了,倒也不必特地来知会我。”

反正我与他已经商量好了要和离。

他的事儿已经不需要我去过多关心了。

元士这边顺好了气,一拍大腿,“不得了啊王妃,王爷一醒来就哭着嚷着要找您,太子殿下都拦不住,一下被王爷推了个屁-股着地,这会子都起不来了!”

“王爷寝殿里乱成一锅粥了啊!王妃!您快去看看吧!”

何挽一怔,迟疑开口,“王爷哭着喊着要找我?”

这三个动作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慎王不会做的,更何况是连在一起。

何挽蹙眉,“元士,你何苦诓我?”

元士都快急哭了,一下接着一下的磕头,“王妃,奴婢哪敢诓您啊,王爷一醒来就喊着要找他的心肝宝贝儿,给奴婢和太子都吓坏了……”

“老天爷在上啊,王爷清心寡欲和尚似的,谁知道他的心肝宝贝儿是何方神圣。王爷寻不到,当即就要下榻,可王爷腿还没好呢,众人当然都是拼命地拦着,太子殿下拦在最前面,直接就被王爷一巴掌给推倒了……”

“心、心肝……”何挽牙齿打颤,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后面的两个字。此等孟浪之语,怎么会从慎王嘴里说出来?

元士也不顾不得礼节了,从地上爬了起来,“王爷后来就一直唤您的闺名,心肝宝贝儿就是您准没错了,王妃,快走吧!再耽误一会儿,王爷怕是要托着残腿上房揭瓦了!”

闻言,何挽手一抖,一捧鱼食都洒到那池塘里了。

*

何挽稀里糊涂地被元士引去了慎王的寝殿,只见那平日里最是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李佑鸿正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凳子上,脸上挂着不屑的冷笑,傲慢地盯着对面扶着腰疼地吱呀呀叫唤的太子。

满屋的奴仆都围在太子身侧,又是端茶又是拿药,还有扶着太子摔青了的胳膊的。

太子李佑时气得指着慎王的手都在抖,“好你个雀奴!做什么推本太子!好歹兄弟一场,就算你嫉妒本太子的才华,要加害于本太子,那也要选个高明点的手法啊!”

李佑鸿翻了一个白眼,正对着太子“呸”了一声以做回应。

这举动根本不可能是克己复礼的慎王殿下能做出来的!

何挽惊惧不已,冲阿灵招了招手,道:“快去请大夫。”

一切来得太突然,王爷换了个人似的撒泼耍赖,众人手忙脚乱,竟连大夫都忘了请。

她迈过寝殿的门槛,殿内的仆人们这才看到王妃,纷纷行礼。

何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走到太子跟前,冲他福身行礼,“殿下万安,身上的伤可还严重?”

太子是一向喜欢这位弟妹的。看到她来了,堪堪收敛了满脸的怒色,起身理了理衣袍,走到何挽身边,“无妨,王妃不必拘礼,快起来罢。”

他本想亲自扶着何挽起身,谁料手还没伸过去呢,那被五花大绑着的慎王就是一阵挣扎,气急败坏地吼道:“淫贼!不许你碰她!”

何挽:“……!”

“你馋她的身子很久了,别以为本王不知道!”李佑鸿恶狠狠地道,“不过她早就是本王的王妃了,把你那流出来的口水舔回去罢你!”

太子咬着牙,倏地转身,挥着拳头就朝李佑鸿奔了过去。

“你有胆再说一遍!!!”

当朝太子李佑时,好色好赌、胸无点墨,可谓是草包一个。

这本是全金陵都知道的。可太子最是忌讳这个,谁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儿提他好色的事儿。

慎王怕不是疯了!

何挽挥了挥手,元士第一个冲出去把太子给抱住了,周围的奴仆也反应了过来,一窝蜂地拦在了太子与慎王之间,哭喊着求情。

“太子殿下,使不得啊!”

“王爷他身上还带着伤呢!”

“殿下别和病人计较啊殿下!”

何挽穿着高底儿的翘头履,踩在地上“噔噔”地响,快步走过去挡在了李佑鸿前面,欠身给太子陪罪,一脸诚恳,好不怜人,“王爷现下脑子可能还不大清楚,还请殿下多担待些。”

太子气得脸都红了,一下一下地指着李佑鸿,憋着满肚子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本太子走了!等三弟治好脑子再来看他!”

最后,太子狠狠地把抱住他的元士甩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临了还踢翻了数个椅子解气。

何挽冲管家使了个眼色,道:“还不去好好送着。”

管家忙领着一众奴仆出门去送太子殿下了。

寝殿内的人一下少了许多。

方才闹腾得紧的慎王李佑鸿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何挽,眼神是炽热的,偏又小心翼翼地想要不露声色。

不过何挽背对着他,根本没瞧见李佑鸿那反常的眼神。

“把王爷抬回榻上,一会儿大夫来了,教给好好看看。”

“我……”何挽冲丫鬟悄悄吩咐,“我先回月满楼了,你们好生照顾王爷。”

说完,她才转身朝李佑鸿福了福身,“王爷好生养病,妾身先告退……”

“不准走!”

没等何挽说完,李佑鸿就很是不满地打断了她,眉毛也拧了起来。

“我知道你素日里不待见我,但如今我病了你都不肯陪陪我!好没有良心。”

他强装着硬气,话中的委屈之意却是遮也遮不住的。

何挽一怔。

不待见他?

她倾慕他,把身段放低到了尘土里。成亲整整一年,他却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到底是谁没有良心?

李佑鸿憋着嘴,抽了一下鼻子,又道:“是!确实是我强求着父皇把你指给我,我知道你另有心上人,可那人已经入赘给我们李家做驸马了!我待你那么好,你就不能忘了他吗?!”

何挽:“……”

什么良人?什么驸马?

他又是什么时候去求太元帝把她指给自己的?

她皱眉,道:“王爷,你在说什么?”

两人静默了些许时候,李佑鸿才咬着牙嘟囔了一句:“你惯会装做听不懂我说话。”

他又委屈又凶,吼道:“我都瘸了!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么?”

“我、我又不会动你,洞房花烛夜你不愿意,我都没有强迫,难不成现在我还会吃了你?你做什么一定要躲我躲得远远的……”

李佑鸿怕是病得不轻,他说的话,何挽是一句话也没听懂。

这下她倒是不放心自己先走了。

“把王爷解开,好生安置。”何挽点了个丫鬟,准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大夫来。

谁想那慎王闻言,当即直挺挺地往后躲,“别过来!别过来!!本王不想让别的女人碰本王!敢碰本王就剁了你的手!走开啊!!!”

“王妃!”李佑鸿大叫了一声,可谓是悲痛欲绝,“你难道连到我身前来,帮我松个绑都嫌恶心吗?”

那本要去给王爷松绑的丫鬟被这一声吼吓得一个踉跄,屋内的其他仆人们也都噤若寒蝉。偌大的寝室内,一时只能听到李佑鸿急促的呼吸声。

何挽气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头更晕了,心道,慎王这又是说的那门子混账话?

明明是他李佑鸿不准她贴身伺候的。

当初她去服侍李佑鸿更衣,手都还没碰到衣服,就被他一句,“何苦奴颜婢膝?”给打了回去。

过往的回忆实在辱人,何挽心烦意燥,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那就不要松了,王爷就被绑着罢。”

李佑鸿闻言呜咽了一声,把身子缓缓靠到凳子上,瞧起来也是憋着火,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要是放在以前,何挽见状肯定忙着去安抚了。

只是如今倒不愿再卑躬屈膝。

过往那点浅淡的夫妻情分,也只够让何挽关心关心他的死活安危。

生气便生气了,也不再关她的事。

风把外头的树吹得哗哗响,天色正好,鸟盘旋在树顶,叽叽喳喳地叫着。窗外风景惬意,殿内的气氛却过于紧张。

两位主子心情都不大好,都沉默着,谁也不愿意搭理谁。

李佑鸿垂着眼睛,低落地沉思了好一会儿,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缓,竟是自己给自己顺好了气。

他把身子往何挽那边挪了挪,很小声地、很轻柔地叫了一声何挽的闺名。

“挽挽……”

何挽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

只见李佑鸿尽量收敛了怒色,硬生生扯出一个温善的笑,看着何挽道:“方才是……是我犯了疯病,与你说了重话,你不要生气了……”

他强装着没把失落和委屈显露出来,小心翼翼地和何挽打着商量,“我这一个月都不去烦你就是了。”

“你别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