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太子刚刚走到台阶之上,房门便被人从里面粗暴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孝服的女人大步迈出。
她身形高挑,曲线窈窕,右手持一宝剑。
面色虽带着虚弱的白,但五官明艳,双眸漆黑,眼神凌厉,举手投足不见半分病态。
太子眯了眯眼睛,满腔的怒火暂时被压制。
因为他遇到了更好玩的东西。
只见对面的女人蹙眉,打量了一番他的装扮,道:“你是皇族太子?”
这语气并不算恭敬。
温若水冷哼了一声,似笑非笑,“不然呢?”
他负手而立,落在容潋身上的目光带着肆无忌惮的傲慢。
“整个人境,除了本宫,还有谁敢身穿金黄色蟒袍?”
听到温若水这天下人都欠他五百两黄金的语气,容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她心想,有温右全心全力“辅佐”你,这蟒袍你也穿不了多久了。
不过一码归一码,昨日温若水出手相救,她不能当没有发生过。
于是她拱手,道:“多谢殿下雪中送炭,来日本座必定尽力回报。”
闻言,温若水十分不屑,摆了摆手,“教主不必谢本宫,救你是温见机的意思。”
“他到底也算是本宫的便宜弟弟,为在乎之人苦苦哀求,本宫怎能不出手相助呢?”
容潋:“......”
果然是因为他。
温右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他的苦苦哀求确实是很有杀伤力的。
容潋在三年前就体会过了。
他苍白而单薄,嘴上说着“求求您不要让我离开”,眼中布满血丝,明明该让人觉得他可怜卑微。
可就算他做此姿态,却让人无法生出一点凌驾在他之上的感觉。
不知何时,温右沉淀出了一种莫名的气质。
哪怕他伤痕累累,不得不卑微如尘土;或许他温柔款款,永远都和顺如柔光,都能让人心生敬畏,不能宰割、忽视。
伸出的援手,绝不是施舍。
而是被某种神秘的魅力迷住,心甘情愿供奉。
......果然,能无视温见机的哀求的人,只有她而已!
容潋与太子对视,道:“‘哀求’这个词不应该用在温右身上。因为无论他怎么求,都称不上‘哀’求。”
闻言,太子愣住了。
半晌后,他才明白过来,容潋这是在夸温右气质出众。
哪怕跪在地上磕头,也能磕得仙气飘飘,没有一点低贱的意思。
太子并不认同容潋的观点。
一个污浊的杂种,气质能高贵到哪里去?
不过他没有出言反驳,而是勾唇一笑,道:“教主竟然这样维护他。”
“本宫本来以为是温见机单相思,没想到教主你对他......也是暗含情愫嘛。”
容潋:“?”
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然而还未等她问清楚,便听到那太子又道:“教主真是多情的女子,难不成,对其他药鼎也这样好么?”
在做了被温见机一剑毙命的梦之后,容潋已经对“药鼎”这两个字过敏了。
她马上就炸了。
容潋:“什么玩应儿?!”
容潋:“本座没有其他药鼎!”
太子挑眉,恍然大悟,“原来温见机是教主唯一的药鼎啊,怪不得......”
怪不得他身体被掏空。
原来是因为没有人替他分担。
容潋:“???温见机也不是本座唯一的药鼎啊。”
太子“啧”了一声,“教主方才不是还说你没有其他药鼎么?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容潋:“......”
她现在有点乱。
仿佛陷入了一个逻辑怪圈。
太子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容潋没有其他药鼎。
那么温见机就是她唯一的药鼎。
......可是关键在于温见机也不是她的药鼎啊!
她容潋根本就没有药鼎!没有!
然而,还不等理清思绪的容潋出口辩论,余光中,便有一挺拔身影徐徐走近。
纵使心中知道十万火急,温见机举手投足间仍十分从容。
他对着太子作揖,缓缓道:“皇兄。”
看见温见机,太子方才被压下的火瞬间被勾了起来。
不再有心思与容潋闲谈。
他抽出袖中的文书,直接砸到了温见机的脸上,“你还好意思叫本宫?!看看你写的是什么东西!”
容潋站在一边,清楚地看到温见机眼角被砸出的破口。
小小的伤痕,已经开始渗血。
幸好他方才及时闭上了眼镜,不然破掉的也许就是他的眼珠。
砸吧砸吧。
你日后被五马分尸事流出的血,都是今天欺负温右时脑袋里进的水。
温见机任由太子砸了这么一下,然后弯下腰,将文书捡了起来。
态度仍然恭顺至极。
“皇兄息怒,请到书房详谈。”
太子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温见机正准备跟上时,袖子突然被容潋拽住了,“我也想和你详谈,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温见机:“......”
容潋眼中的温见机,脸僵硬了一瞬,不过马上就如被春风吹融的寒冰一般,眉眼与唇角恢复了原本的温度。
他抬起手,轻轻放在容潋拽着自己袖子的手上,拍了拍。
“好。但您身子还未痊愈,不要等得太晚了。”
温见机眉眼弯弯,“不着急。您什么想见我,我都会来到您身边。”
容潋:“......”
还记得温见机在仁义顶上时,顶上的所有姑娘家,都对他频频照顾。
看着温见机这时刻保持撩人的状态,就能写出一本《论海王的自我修养》。
*
书房之中。
太子转身坐在椅子之上,垂眸,眼神鄙夷。
“本宫已经要你重罚了,为何还把这份赦免的文书拿到本宫眼前来?难不成是故意来碍眼的吗?!”
温见机保持着作揖的姿势,道:“臣弟本也想按照皇兄的意思,重罚这群蔑视皇族之徒。但是,臣弟负责看管他们的下属,听到那群人说......”
说到此处,他便顿住了,抬起头,去与太子对视。
太子蹙眉,“起来吧。过来说。”
温见机微笑俯首,向前走了两步,轻轻道:“他们在江湖上都有一定威望,围剿的又是江湖公敌,若朝廷重罚,怕是会让人族的各宗派心寒。”
话音刚落,太子就把桌子上的茶杯摔了下去。
“放屁!放屁!!”
他“嚯”的一下站起身来,吼道:“江湖宗派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皇族的旨意心怀不满?!”
“之前本宫采纳了大臣的谏言,放宽了皇族对人境的各门派的束缚,没想到他们一个个倒惯会蹬鼻子上脸!先是敢不向朝廷请示,擅自出兵;后是试图左右皇族旨意,蔑视皇权!”
温见机弯腰,一边将茶杯碎片一片片捡起,一边道:“臣弟知道皇兄听到这个原因必然动怒,故而才没有把它在文书上写明。”
他的语气很轻柔,“......但臣弟觉得,这话不无道理。”
话音刚落,太子火烧似的目光一下落到了他脸上。
温见机眼神忧虑,继续道:“皇兄初执政,拥趸还少,此时正是收买人心的时候。其实臣弟当初劝您出兵营救天地神教,为的就是这个......”
不等他说完,太子便打断他,道:“本宫问你,父皇初登基时,可曾向人境各宗门妥协?”
温见机:“......”
自然是没有的。
殿下安静了半晌,温见机才缓缓开口,道:“可是皇兄,父皇登基时,身边没有摄政王。”
摄政王温唤,人皇的幼弟。
现如今,太子的头号敌人。
听到这个名字,太子的脸色马上变得有些狰狞,道:“本宫不管!本宫堂堂太子,还要因为一个王爷,伏低做小吗?!”
他上前两步,强势地直视温见机的双眸,“本宫就是要重罚这些蔑视皇权的人,你能不能办到,嗯?”
闻言,温见机笑得有些难看,半晌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虽然太子这番话,正中他下怀。
他本来就想重罚那群人。
越重越好。
太子见状,轻笑一声,拍了拍温见机的肩膀,道:“这才是本宫的好弟弟。”
温见机苦笑了一下,道:“皇兄,既然您对拉拢江湖门派没有兴趣,那不妨将目光投向妖境。”
“我们之前已经派兵援助王族太子登基。妖境太子性格软弱,待他成为妖王之后,为报这份恩情,多多少少会受我们摆布,若我们再略施小计,完全控制新妖王,也并非不可能。”
听到温见机随口编的谎话,太子果然动心了。
虽然妖境王族的权势与人境皇族无妨相提并论。
但到底也是高高在上的一境之主,比那些江湖门派高贵了不知多少倍。
他轻声道:“这事可行,但别人做,本宫不放心。”
温见机俯首,“臣弟愿意为您走一趟。”
闻言,太子非常满意,“辛苦你了。待本宫登基,必然让你锦衣玉食、一生无忧。”
温见机笑得温顺,“为皇兄做事,臣弟不辛苦。”
其实现在的人境太子,哪里都不好。
唯一的优点就是够狂够蠢。
自从将温见机拉入自己的阵营后,太子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被卖了,还替温见机数钱。
然后还发自内心地觉得,温见机对他而言,非常有用。
*
人都的夜很长。
容潋一直坐在床榻上疗伤。
破晓之前,温见机终于推门走了进来。
带着一股闷热的风。
“劳教主久等了。”
容潋睁眼,对上温见机明亮的双眸。
“也不算久。”
如果她知道温见机利用这段时间,成功地将太子的怒火转移到江湖门派身上、蓄意哄骗他重罚围攻仁义顶的修士、主动提出让温见机走一趟妖境......她就会更加惊叹于温右惊人的效率。
容潋仰头,道:“本座一直在等你。”
温见机面不改色,胡说八道,“教主放心,我已经成功说服太子,允准我与你一起前去妖都。”
容潋:“......”
容潋:“本座要和你谈的不是这个。”
温见机非常疑惑,“那教主要与我谈什么?”
容潋:“你不用装,今天,本座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你。”
她从床榻上跳下,两步走到温见机身前。
“本座问你,为什么太子说你是本座的药鼎?”
“本座究竟用没用过你,你心中没有数吗?!为什么造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