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无奈的摇摇头,终于不再和霍瑞兜圈子。
“你以为元祯如何?”
“公主有倾城之姿,有盖世之才,实乃天下无双。”
“元祯也是朕最心爱的女儿,朕把她许配给你,可委屈你了?”
霍瑞闻言,连忙跪地请罪:“陛下将掌上明珠许配霍瑞,是霍家满门荣耀,是霍瑞前世修来的福分,霍瑞怎会觉得委屈,只是公主……”
老皇帝眉发花白,一双眼却仍是漆黑深邃,他盯着霍瑞道:“你想说元祯瞧不上你。”
霍瑞近乎委屈道:“是。”
“那你可曾用心了解过她,可曾真心相待于她,可曾挖空心思送一件讨她喜欢的小玩意?”
“未曾……”
“这些事还要朕手把手的教你做?”
“不,不用……”
最后,老皇帝对霍瑞放了狠话:“正如你所说,朕的元祯有倾城之姿,盖世之才,天底下绝无仅有的女子,不知多少好男儿争破了头想当这个驸马,朕是看重你,信任你,才想将元祯托付于你,你可不要令朕失望。”
老皇帝对霍瑞是真的好,远比那些皇子世子要好的多,虽然这当中不乏有霍家的缘故,但对霍瑞而言仍是一种无以回报的情份,霍瑞不愿让老皇帝失望。
可想到要讨好闻瑶,他顿觉头疼。
离宫时天色已晚,霍瑞飞身上马,直奔着闻瑶的公主府去了,等候他的侍卫在后面追了一道,愣是没有追上,心中暗暗纳闷,不知这公子是急着做什么。
闻瑶在老皇帝身上窝了一肚子火,不止不休的练了三个时辰重刀,听到净奴通传霍小将军求见,方才缓缓停下,轻笑了一声道:“这是来找我商量了,算他识趣,让他到厅堂里等着吧,我换身衣裳再过去。”
净奴把话传到霍瑞耳朵里,霍瑞不自觉嘴角微扬,“都什么时辰了,还换衣裳,瞎耽误工夫。”
净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半天,到底没说什么。
不多时,闻瑶来了,她穿着一袭最寻常不过的荷色衫裙,黑发蓬乱,面色微红,霍瑞一看便知她刚刚在练武,脸上不禁有些发烫。
真是自作多情,闻瑶怎么会为了见他梳妆打扮。
“父皇召你进宫说什么了。”
“就,让我想办法讨你欢心。”
“没别的吗?”
“还能有什么别的?”
闻瑶看他神情,的确是不知道空来的事,暗暗松了口气道:“这都是老生常谈了,也值得你跑一趟。”
霍瑞收紧握着茶杯的手,低声道:“陛下这回话说的很厉害,我想着,我们能不能在陛下跟前做做样子,也不用太久,年后再随便找个由头闹一场……”
“年后?我们今日凑到一块,明日礼部就得张罗婚事了,还能等到年后。”
“可陛下……”
“他爱说什么就让他说什么去呗,你不要被那些花言巧语迷惑了。”
霍瑞重重将茶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紧抿的唇和脸上酒窝皆透出一股子少年稚气,“你可以不在乎,我不能,总之,这几日我会常来你公主府的。”
闻瑶就不喜欢他动不动跟自己犯倔,一时也冷了脸,“你爱来就来,反正这几日我不会在府里。”
“要去哪?”
“入宫。”
“你诚心要和我作对?”
“霍小将军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哪有闲情逸致和你作对。”闻瑶随口敷衍道:“我入宫是有正经事的。”
正经事?
闻瑶入宫哪里来的正经事。
霍瑞忽觉不对,他想起今早父亲回府后说陛下单独召见了肃卫,而几乎一前一后的,又将空来召进宫久住,到了傍晚就轮到了他。
此时闻瑶又说这几日都要入宫。
肃卫,空来,闻瑶……
这当中究竟有什么联系?
霍瑞想不通,但他隐隐有种预感,闻瑶入宫一定和空来有关。
离开公主府后,霍瑞径直去了徐宝珍将军府上,徐宝珍之子徐华如今在宫里当差,平日与霍瑞私交甚密,见他到来忙让人去准备酒席。
霍瑞笑道:“改日再与徐兄痛饮一杯吧,今日是有事相求。”
徐华摆手道:“有事相求更要陪我喝上一杯了。”
霍瑞一看他并非客套,便问道:“徐兄休沐?”
“可不嘛,哎,这阵子都要累死个人,好不容易清闲下来。”
“未曾听说宫里有什么动静啊。”
“陛下前几日秘密调走十来个羽林军,也不知去做什么,这人手一少,就只能辛苦辛苦了。”
霍瑞心中微动,状似不经意的问:“可是元祯进宫那日的事?”
徐华略一思忖,点点头道:“对,就那日。”随即又大笑道:“瞧你和元祯公主势如水火的,连她哪天进了宫你都记得清清楚楚,够上心的啊。这也没外人,你摸着良心同我讲句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元祯公主?”
霍瑞没成想徐华能说到这上面来,怔了一下后果断否决道:“我,我自然是不喜欢,我要娶的女子,一定是天底下最贤良淑德的。”
“真的?”
“骗你做什么。”
徐华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别怪我向公主献殷勤了。”
霍瑞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你喜欢元祯!”
“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奉天城里想做公主驸马的多了,恨你在其位不谋其政的也多了。”
霍瑞冷静下来,哼笑一声道:“你要不怕死,尽管去献殷勤,看元祯能不能容得下你那两个通房。”
徐华不在意道:“区区两个通房算什么,打发了就是。”
自打霍瑞懂男女之事那天起,他就是被当成准驸马教导的,别说找通房外室,和府里丫鬟走的太近都有人训斥他不守夫德,在他心里,要做驸马,必须洁身自好,闻瑶不在外面沾花惹草那驸马就该谢天谢地了,徐华这番话简直是……是大逆不道!
霍瑞看徐华的眼神都带着强烈的谴责之意。
徐华再也忍耐不住,捧腹大笑道:“我说霍兄啊,快别嘴硬了。”
“我不是嘴硬,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哦,你知道什么,可否说来听听?”
霍瑞说不出口。
他是堂堂的霍家嫡长子,自幼便有父辈们精心传授武艺,请了不知多少教习兵法的名师,而肃卫不过暗奴出身,十岁上才被肃建将军认作义子,却在短短几年时间就将他甩在身后,不仅如此,他二人同在渝州抵御梁贼,他有二十万霍家军坐镇,营帐内谋士成群,那肃卫唯有肃建将军留下的一部分人马,却能屡屡立战功,单骑斩宋赤。
就连闻瑶,也是百般瞧不上他,只一心倾慕肃卫。
慢着!
隆昌三十八年二月,梁贼来犯之初,战事尚未吃紧,闻瑶和肃卫前往幽州押运粮草。
时至四月,肃建将军重伤的消息传回奉天,肃卫向陛下请命御敌,率兵由奉天南下,而后不过三日,闻瑶便单枪匹马的从幽州赶赴渝州。
那一阵子,闻瑶经常待在霍家军营里,霍瑞可以断定,她是在渝州期间对肃卫动心。
所以,失忆后的闻瑶压根不记得自己喜欢肃卫!
怪不得,怪不得在渝州那会她对肃卫寸步不离,回到奉天后却对肃卫漠不关心,怪不得老皇帝要让不能离开寺庙太久的空来入宫,又与他说那一番话。
闻瑶这个人,非同一般的执拗,一旦认定了什么事,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故而霍瑞根本没想过她会移情空来。
她喜欢上了天底下最不该喜欢上的人,老皇帝拿她没办法,就只能将空来软禁在宫里,以空来性命要挟她成婚,对老皇帝而言,这实在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如此,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
“霍兄,你怎么了,想什么呢,这一副表情。”
霍瑞猛地站起身道:“徐兄,我突然想起家中有急事,今日这杯酒我恐怕不能同你喝了。”
徐华被他反反复复的情绪闹得一头雾水,仰着头喃喃道:“啊,那霍兄先去忙,这酒也不急着喝。”
霍瑞拱手告辞。
他走之后好半晌,徐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是说有事相求吗?
霍瑞原本的确想托徐华跟宫里的净官使打探消息,可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闻瑶说这几日要入宫,八成……不!准是去找空来的!
翌日一大早,霍瑞就在公主府外堵到了闻瑶。
闻瑶身着华贵宮装,披了件月白色斗篷,兜帽上盘一圈狐狸毛,托着她清水荔枝似的面庞。
“你来干嘛?”“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终究是霍瑞先回了话:“今日我和你一同入宫。”
闻瑶立即面露不耐,拿余光睨他道:“你倒是会招人烦,哪来的滚回哪去。”
霍瑞自诩抓到了闻瑶的把柄,非常无所畏惧:“我偏不滚。”
“你是不是找打呀?”
“你现在打不过我,忘了?”
这些日子以来闻瑶已经将那招跳步转刀练得炉火纯青,她还真想试一试能不能打得过霍瑞,“流光!取剑来!”
霍瑞看着闻瑶这身打扮,比去宸王府满月宴那日还上心,胸口莫名憋闷,故出言讽刺道:“你穿成这样可施展不开,改日再比吧。”
闻瑶亦冷笑道:“对付你绰绰有余。”
流光从侍卫处取来两把长剑,分别丢给闻瑶和霍瑞,随即让车马随从纷纷退到一旁。
霍瑞知晓流光来历,见她不劝阻闻瑶,还一副有十足把握的模样,心里稍微有点没底,“歘”的一声拔出长剑,严阵以待。
闻瑶勾起嘴角,对霍瑞说道:“你若输了就不准再跟着我。”
不等霍瑞开口答话,闻瑶倏地提剑杀了过来,霍瑞早有防备,两把铁剑登时撞在一起,琤琤作响,犹如断弦。
霍家功夫是一寸长一寸强,闻瑶则是用惯了重刀,两人在兵器上都不算占优势,三两招之内倒也旗鼓相当,不过霍瑞很快就注意到,自己每每要换手,闻瑶都会翻出剑花横插进他手臂之间,动作快的出奇,相比当日在北耶使节府真是大有长进。
“可以啊。”
“不用你说!”
闻瑶用剑仍是左劈右砍,剑气颇为凶煞,霍瑞虽多有限制,但毕竟战场上刀山火海的闯过一遭,仅凭直觉就能躲过闻瑶,然闻瑶以攻为守,他以守为攻,很快就落了下风。
一旁公主府的侍卫婢女连连为闻瑶叫好。
若是早两年,霍瑞此刻定心神俱乱,可如今的他不同往日,气定神闲,沉稳应对,眼见闻瑶有所疏漏,即刻转守为攻,瞬息之间近了闻瑶的身,两把剑相抵,谁也动弹不得,拼的就是拳脚功夫。
闻瑶左手并没有霍瑞那般灵活多变,立时稍显仓皇。
霍瑞也不轻松,闻瑶天生神力,每一拳都不留余地,他手腕隐隐觉得吃痛,只强忍着与闻瑶过招。
拳脚相向,毫无顾忌,真是一下比一下更狠,那些侍卫婢女看着都龇牙咧嘴了。
就在二人你戳我眼珠子,我抓你胸口,耍起阴招的时候,住在附近的一武将路过,急忙忙下马车阻拦,“别打了别打了,你们两个小祖宗这又是做什么呢。”
武将年迈,一身伤病,二人到底怕殃及无辜,悻悻地收了手。
至于谁胜谁负并没有公正的说法。
闻瑶紧抿着唇,凝望着霍瑞道:“早晚有一天,我能一招胜你。”
她天资出众,又肯吃苦,霍瑞很相信会有这一天,然而此刻嘴上是不能服软的:“那你该去求神拜佛,保佑我长命百岁,能活到那时候。”
“哼。”闻瑶懒得再理他,拎着裙摆登上了马车。
霍瑞没有赢,同样没有输,他理直气壮的跟在闻瑶后面。
流光掀起帘子看了眼霍瑞,很是不解的问道:“霍小将军今日是怎么了?大有一副出入相随的架势。”
闻瑶阖眼道:“被我父皇的甜言蜜语蛊惑了呗,没出息的东西。”
流光道:“那要不要奴婢想办法将他引开?”
闻瑶道:“不必,他不就是想在我父皇跟前表现表现吗,我就带他过去转一圈,正好找个机会去跟空来嘱咐嘱咐。”
闻瑶去找空来,一是要让空来为她保守秘密,别将她那点丢人事倒豆子似的全抖搂出去,二是要和空来商量商量说辞,如何才能打消老皇帝的怀疑。
可到流光耳朵里就是另一码事了,流光深表赞同的点点头道:“应该嘱咐嘱咐,这种事咬死不能承认。”
“……你们是非要我以死证明清白吗?”
“殿下可别动这种心思啊!”
“算了,随你怎么想。”
今日没有朝会,老皇帝正在寝宫里用早膳,淑贵妃和闻玏陪在一旁。听说闻瑶和霍瑞一同来请安,三人都很高兴,尤其是淑贵妃,她比老皇帝还愿意让霍瑞做这个驸马,她虽倍受老皇帝宠爱,又有执掌六宫大权,但出身低微,当不得皇后,膝下独子闻玏又绝无登基为帝的可能,老皇帝一撒手人寰,不管是谁继位,她在后宫中的处境都很尴尬,因此她想给自己添一份底气。
放眼整个奉天城,霍家无疑是首屈一指的名门世家,论品性样貌,霍瑞更是出类拔萃,若与闻瑶成婚,那便是强强联手,天塌下来也难以撼动。
至于闻玏,但凡能同他玩到一块的,他都喜欢。
闻瑶与霍瑞正要行礼参拜,便被闻玏扑了个满怀,“小九!小瑞!”
人到七十古来稀,老皇帝年岁大了,很享受这般的天伦之乐,见到眼前的一幕,忍不住露出笑容,慈爱的说道:“都是自家人,无需拘礼了。”
哪门子自家人?
闻瑶撇撇嘴,心想难怪霍瑞“投敌”。
霍瑞规规矩矩的向老皇帝道了一声谢,而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做工精细的陶哨递给闻玏,闻玏大喜,举起来对淑贵妃说:“母妃你看!这和我之前那个一模一样!”
淑贵妃转过头对老皇帝笑道:“阿玏原来有个哨子,让他不小心打碎了,伤心好久,我命人去宫外寻,怎么都寻不到一样的,欸,怪不得阿玏总念叨小瑞,他送这些礼呀,贵贱不说,心意可都是千斤重。”
老皇帝看了眼霍瑞,一副“你把这心思用在闻瑶身上该多好”的模样,再看闻瑶,已经大咧咧的吃上早膳了,便招呼霍瑞道:“你也坐下来吃点吧。”
宫里用膳皆是分餐而食,净奴很有眼色的将霍瑞那份席面摆在了闻瑶身侧,两人几乎合案,怎么看怎么是一对金童玉女。
淑贵妃丝毫不知空来的事,还以为他们俩终于开窍了,愈发地欢喜,止不住在老皇帝面前夸赞霍瑞有多好,恨不得老皇帝立马下旨给这两个孩子赐婚。
闻瑶越听越不耐烦了,拉着一旁的闻玏说小话:“哥哥近来在宫里都玩什么?”
“桐君教我剪窗花和小相,我剪的可好啦。”
“真的?”
“小九不信我带你去看。”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哥哥,知道她要打瞌睡,就把枕头给送上来了。闻瑶暗喜道:“行啊,现在就去。”
兄妹俩说着,手拉手的就要走人了,淑贵妃见状连忙让霍瑞跟着一块,还叫霍瑞和闻瑶多陪闻玏玩一玩,吃了午膳再走也不迟。
老皇帝本是想把闻瑶圈在自己跟前看着的,不过淑贵妃都开口了,他不好驳了淑贵妃的面子,只能顺着话茬往下说,还自以为隐晦的给霍瑞使眼色,是要让霍瑞紧跟着闻瑶。
但在霍瑞看来,老皇帝是要让他讨好闻瑶。
其实本质上意思都差不多,想讨好可不就得鞍前马后吗。
霍瑞默默跟着兄妹俩走到了闻玏寝宫,远远望去那殿外的琉璃窗上果真贴满了红纸花,像是什么大喜的日子,就连闻瑶也孩子气的咕哝一声:“至不至于……”
闻玏若喜欢一样东西,那真是掏心挖肺的喜欢,他起初还是想给闻瑶炫耀自己的新本领,可不知不觉的就陷进去了,小剪子咔擦咔擦的响,很快就剪出一大堆来,都是闻瑶的小相,嬉笑嗔怒,栩栩如生。
闻瑶从觉得有趣到觉得无趣,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倒是霍瑞看的津津有味,“这张剪得太好了,我要拿回去,贴在床头辟邪。”
闻瑶凑过去一把夺过,见那张小相上的自己怒气冲冲,活脱要吃了人的架势,顿时哑口无言了。
“别给我弄坏了。”霍瑞轻轻巧巧的把小相从她手缝中抽出来,十分爱惜的装进腰间的香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