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肃卫付了掌柜酒钱,从馄饨铺里出来,有些无奈道:“教训教训也就算了,何必作弄他。”

闻瑶被酒香勾起馋虫,看那大汉跪地舔酒时也喝了小半壶,这会正飘飘然,很不把肃卫放在眼里,扬着脑袋道:“我高兴,你管得着吗?”

“……醉了?”

“不至于,不至于。”

闻瑶用力拍拍脸,振作精神道:“走!我们去爬山!”

她不常喝酒,故而酒量不好,也是因为酒量不好,所以才不常喝酒,小半壶下肚,走起路就跟刚刚那大汉没什么两样了。

肃卫摇摇头,叹息一声,扯住闻瑶腰间鞶带,将人拉回来,缓缓蹲下身。

闻瑶打了个哈欠,爬到他背上,没什么精神的软绵绵道:“你慢点,慢一点。”

“嗯。”

“我有件事想问你。”

“问。”

“你是不是在外面,偷偷拜别的师父了?”

闻瑶每每开口,那温热柔软的气息便像羽毛一样扫过肃卫的耳垂,像蛛丝一样轻轻的缠绕,肃卫紧抿着唇,手上青筋暴起,“别说话了。”

闻瑶皱起眉头,贴到他耳边大声道:“你疯啦!你敢命令我!”

肃卫嘴上说“不敢”,可步子却越迈越大,颠得闻瑶根本说不出话,只能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将手伸进他的衣领里取暖。

不过一刻钟,两人便到了钦天寺的山脚下。

“我都要被你颠吐了……”

“嘘。”

肃卫将闻瑶放下来,指了指东侧的野林子,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那边有人,会听到她说话。

闻瑶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凑过去抓起肃卫的手腕,一笔一划的在他手心写字。

东羽西暗

肃卫攥起手掌,点点头,再度弯腰背起闻瑶,从东边的上山。

闻瑶迷迷糊糊的想,肃卫真厉害,背着她一个大活人,居然一点脚步声也没有。

那些羽林军是听力过人,可和肃卫相比实在天差地别,肃卫很快便越过重重阻碍,将闻瑶带到了寺墙之外。

这几个月来钦天寺都成闻瑶的半个家了,她脚一落地就发觉有些不对劲,拉着肃卫紧靠墙根蹲下身,压低声音道:“这附近的纠察似乎比往常多。”

往常纠察是轮班值夜,两个人来回转悠,不足为虑,可今日夜里,光是闻瑶听到的脚步声就有三人以上。

在肃卫看来,闻瑶想避开这些纠察轻而易举,“怎么了?”

“我怕他们会去查空来的寮房。”

虽然老皇帝和正初合力压下了这件“丑事”,但老皇帝派人严守钦天寺,正初增添了几名纠察,对外肯定有什么别的说法,闻瑶的担忧不无道理。

“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在门外帮我把风。”

“……”

“就一晚。”

肃卫凝望着她,终究是无法回绝,“嗯。”

“那要是有纠察过来,你就学猫叫,钦天寺里好多野猫。”

“……我不。”

“那狗叫?也不行?枭鸟叫总行吧?虽然那玩意有时候叫声挺像狗的……”闻瑶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强人所难,毕竟肃卫现在是堂堂的平南侯了,“这样,你今日帮我这个忙,我把神臂弩送你!”

神臂弩乃前朝一位机关大师的遗作,轻便犹如十钧弓,威力却堪比六石弓,是攻城略池的一大杀器,闻瑶十二岁那年,老皇帝将神臂弩作为生辰贺礼赐予她,燕梁开战后,此弩又被闻瑶借给了肃建将军,几经波折,最终流落在肃卫手上。

闻瑶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神臂弩在肃卫那里。

“你喝醉了。”

“还没有到说胡话的地步。”

神臂弩和重刀、昼影一样,都是闻瑶的宝贝,她却这么轻易的拱手送人,肃卫不禁心生疑虑,他看着闻瑶,轻声问道:“你到底为何要去找空来?”

“睡觉啊,不是都和你说了吗,你不信我。”

“有一点。”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非是你肃卫,换了旁人,想要我的神臂弩,我头都给他打爆。”闻瑶脸颊泛红,冒着酒气说:“我原本就是想送你的,宝剑配英雄嘛,你这么厉害,神臂弩跟着你也不委屈。”

“……”

“你到底帮不帮我这个忙啊?”

“帮。”

或许是山下有羽林军和暗卫长严防死守的缘故,那些纠察值夜并不尽心,闻瑶和肃卫很顺利的溜到了空来的寮房外,此处果然空无一人,不过谨慎起见,闻瑶还是先爬到屋顶上,掀开瓦盖查探里面的情况。

肃卫看她的模样实在很像那种色胆包天的采花贼。

确认空来寮房里没有其他人,闻瑶扭过头给肃卫使了一个眼色,肃卫便站到屋檐下,张开双臂去接她,她顺势扑到肃卫怀里,仿佛小鱼一般从肃卫的胸膛滑下来,轻轻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这样,太冒失了。”肃卫忍不住说:“若法师在沐浴更衣怎么办?”

“你今天哪来的那么多话呀。”闻瑶拍了拍肃卫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嘱咐道:“好好在外面看着,记住,要是有纠察过来,你就学枭鸟叫,像这样,呜呜,嗷呜呜,嘎嘎——”

肃卫稍有些不耐烦的打断她:“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闻瑶笑道:“太过分了是不是,真对不起你,我也没办法的,这时节钦天寺只有枭鸟了,让你学猫叫你又不干。”

“不知道是谁话多。”

“是我,我不该喝那半壶酒的。”闻瑶揉搓了一把自己的脸,仰起头对肃卫道:“今天真的谢谢你。”

“无需道谢。”

“好吧,那我去找空来睡觉……欸,我说的这是什么话呀。”

闻瑶自觉肃卫肯定不会相信她和空来是清白的了,不由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寮房。

肃卫看着那道门严丝合缝的关闭,默默站到庭院最阴暗的角落里。

他想,他这么做是为了得到神臂弩,仅此而已。

……

闻瑶突然出现,令空来持笔的手猛地一颤,那洁白如雪的宣纸立即被画上一道浓重的墨迹,他喉结微动,将已经快要收尾的佛经攥成一团。

闻瑶见状,笑着问道:“没想到我会来?吓到啦?”

空来取新纸展开,缓缓铺在书案上,“山下有羽林军,你怎么进来的?”

“这你不用管,我自然是有我的办法。”闻瑶两天一夜没好好睡觉,实在困得睁不开眼,径直走到柜子前去拿自己的铺盖,可一打开柜门,里面却是空空荡荡的,“嗯?”

空来道:“被正初住持带走了。”

“他可真烦人。”闻瑶撇嘴,干脆躺在空来的床榻上,懒洋洋的脱掉自己的长靴,“我现在只想睡觉,反正你佛经还没抄完,接着抄,慢慢抄……对了,如果听到奇奇怪怪的枭鸟叫声,记得赶紧叫我起来。”

空来注意到闻瑶今晚说话很不客气,他在满室松枝檀香里闻到一丝酒味,不禁皱起眉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喝了又怎样。”闻瑶扯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几乎蛮横霸道的说:“你安静些,我要睡觉。”

空来感到惊诧的同时心中也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他站起身,快步走到床榻前,一把掀开被子,冷声说道:“带着你的满身酒气出去。”

闻瑶微微张着嘴巴,有那么一点被吓到了,不过酒意激发了她深藏在血骨里的公主秉性,一时半刻不能收回来,仍旧颐指气使道:“你发什么疯?走开,别打扰我。”

空来想到这两日自己心神不宁的记挂着她,又见她这般散漫无礼,极力克制的七情六欲霎时间全都涌上来,咬紧牙根,下了狠心,“那就休要怪我让纠察请你出去了。”

闻瑶一看空来真要去找纠察,连忙捉住他的衣角,没轻没重的一扯,直接将其拽到了床榻上,两个人就这么毫无间隙的搂抱在一起。

此情此景,别说是空来了,连闻瑶自己都有些慌张无措,夜宿钦天寺的这段时间,她始终记着空来圣僧的身份,很知趣的避讳着和空来接触,最近最近的一次,也就是刚开始空来高热不退,她去搀扶空来。

“你——”

闻瑶猛地翻过身,将空来压在身下,捂着他的嘴道:“你小点声。”

一眨眼的功夫,空来已然是面红耳赤,闻瑶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脸越来越烫,这让闻瑶不禁有种非礼良家妇女的感觉,好像一松手空来就会大喊救命。

这可怎么办。

闻瑶脑子转不过来弯,事实上从在馄饨铺子喝完那半壶酒开始,她眼里就无法无天了。

“你,你不准吵,听到没有。”

空来听到了,可闻瑶的长发丝丝垂落在脸上,这样近的距离,空来没办法忍受一刻,他仍奋力挣扎,想把闻瑶推下去。

而他越是反抗,闻瑶越不敢放开他,僵持半响,忽然传来敲门声。

是肃卫。

他听到房内有异,故来询问,“殿下,怎么了。”

“没事,你……”闻瑶稍一分神,空来便攥住了床头的青纱帐,那上面悬挂着压帐子用的木坠,木坠碰到床架,响声连连,将闻瑶尚未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闻瑶颇为费力的抓紧空来两只手腕,按在他头顶,瞪圆了眼睛胁迫道:“你现在这副样子,要把纠察招过来,你就得身败名裂知道吗?”

空来恼羞成怒,气得眼眶都红了。

这时肃卫轻轻推开房门,见到床榻上这一幕,不由怔在原地。

闻瑶也懒得同他解释,蹙着眉斥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这才是闻瑶,自幼说一不二的元祯公主,她那些人人称颂的谦和度量都是长大后慢慢学来的,肃卫便是在她手里死过一次,成了如今威名远扬的平南侯,也摆脱不掉在她身边养成的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