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瑶和霍瑞在宸王面前大吵一架,险些拔刀相向的消息很快就传进老皇帝耳朵里,与此同时霍将军也进宫来谢罪了。
“是臣教子无方,还请陛下严惩!”
“镇邦,且不说你们霍家为燕国赴汤蹈火,立下汗马功劳,朕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怎会为这点小事怪罪于你,快起来吧。”
“臣多谢陛下宽宥。”
霍将军起身,沉重的叹了口气道:“臣深知陛下对犬子寄予厚望,才想将元祯公主许配给犬子,可……犬子实在没有这个福分啊。”
老皇帝也跟着叹道:“爱卿的心意朕都明白,不妨这样,来年三月,若元祯还不松口,朕亲自给你家霍瑞指派一门好亲事,如何?”
霍将军并不是反对闻瑶嫁入霍家,相反他还乐见其成,无奈闻瑶跟霍瑞实在不对付,眼看着霍瑞一年比一年大了,他也是抱孙心切,不得已才到老皇帝面前开这个口的,老皇帝丝毫没有让他感到为难,令霍将军感激涕零,忙跪下谢恩。
霍将军离宫回府后,屁股还没等落在板凳上,霍舒婉就急匆匆的跑来打探消息了,“爹爹!陛下怎么说?!”
对于膝下唯一一个女儿,霍将军从来千疼万宠,不过他太了解霍舒婉的性子,此事若同她说了,不到两日就会传遍奉天,“跟你讲过多少次,你哥哥的婚姻大事轮不到你来管,这么不听话。”
霍舒婉扒着父亲的肩膀撒娇道:“爹爹——我就是不想要元祯当我嫂子,她那么跋扈霸道,嫁到咱们家指不定要怎么欺负我呢。”
霍将军皱眉道:“即便你哥哥和公主成婚,那婚后也是要住公主府,哪能欺负到你身上,再者说,你不打算嫁人了?能总待在家里?”
“爹爹干嘛总向着元祯,究竟谁才是你女儿呀。”
“欸……你年纪还小,说了你也不懂,去把你哥哥叫来。”
“哼,不理爹爹了!”
霍舒婉出门时与霍瑞碰了个正着,她还为着韩茹霜在生闷气,招呼也不打一声的扭头离开。
霍瑞虽疼这个妹妹,但始终不能和她说到一块去,只得无奈的摇摇头,随即抬腿迈上阶梯,快步走进厅堂,“父亲。”
“我正要命人去找你呢,今日……”
“陛下怎么说?”
霍将军一怔,心想霍瑞自随军以来愈发稳重,鲜少失掉分寸,这会怎么跟舒婉似的急不可耐,看来他是真不喜元祯公主。
哎,罢了,强扭的瓜不甜。
霍将军展露笑颜,向儿子邀功,“这些年你和元祯吵吵闹闹的,惹出不少是非,还把你的婚事生生给耽搁到现在,从始至终,我们霍家是半句怨言也没有,今日一开口,陛下就放软了态度,当场跟我做了一个约定,只等到来年三月,元祯要仍不乐意嫁给你,陛下自会给你指一门好亲事。”
霍瑞唇角微动,扯出一个不那么舒展的弧度,“那真是太好了!”
霍将军在战场上心细如发,可离了战场那就是扫帚画花,他半点没察觉霍瑞的异样,还很惋惜的说:“外人看咱们霍家,坐拥二十万兵马,多了不得似的,可咱们自己心里清楚,老卒还乡,少小从军,并非穿上银麟甲背起三石弓就能忠于霍家,我何尝不知道,陛下要你和元祯成婚,是想让元祯在霍家军里站稳脚跟,是想让你和元祯的子嗣统领霍家军。”
“可反过来,咱们霍家同样需要元祯,别看她是个女子,论智谋,论勇决,论领兵打仗,哪一样都不逊色男儿,你若娶了她,霍家还能再振兴三代!”
霍将军越想越觉得可惜,他义正辞严的问霍瑞:“你就那么厌恶元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霍瑞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声音里透着股微凉的冷意:“这婚事又不是我说的算,况且闻瑶她……她有心上人了。”
“哦?没听说过她和哪家公子走得近啊。”霍将军冥思苦想好一会,忽然抬起头问:“莫非是那个叫司苏的探花郎?我听说他连闯公主府两回,不仅安然无恙的出来了,还拔擢了官阶,如今在金林院可是无人敢惹。”
“不是他,父亲别问了。”
霍将军见儿子一副自尊心受到打击的模样,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既如此,那我就让你娘私底下去各家府邸相看相看,陛下是说赐婚,也得我们来选人。”
霍瑞稍显疲懒道:“你们看着办就好。”
……
这一年奉天城的冬天似乎格外冷,空来的寮房内早早烧起火笼。
小僧边往里面添松枝边说道:“法师夜里若仍觉得寒凉,就夹些木炭进去。”
“嗯。”空来抄写经书的笔微微一滞,看向窗外天色,对小僧道:“这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在钦天寺中,空来的地位至高无上,这些小僧与他的小厮无异,日夜跟在身旁服侍也不为过,只是众人皆知他喜好清净,不敢离他太近了。
“那法师早些歇息。”
小僧一走,空来就撂了笔,他起身将柜子打开,从里面拿出闻瑶的被褥,仔细铺到火笼旁,想想还觉得不够,又烧了火盆放在另一端。
最后煮上一壶姜茶。
冬夜寒凉,只搁置了半个时辰,姜茶便冷如深水。
往常这时候闻瑶早该到了,今日却迟迟没有动静,空来盯着书案上的佛经,无法沉下心。
窗外仿佛飘起雪花,难道闻瑶是因下雪不来?
可几片雪花哪里能拦得住闻瑶……
她这阵子虽说仍然噩梦不断,但不再像之前那般心痛难忍,也许她的怪病完全好了,也许她往后都不会来了。
空来这么想着,重新煮了壶姜茶。
不多时,闻瑶探头探脑的推开门,脸上泛着红晕道:“法师这么晚还没睡啊。”
“在抄经书,年前要送入宫。”
“离除夕还早着呢,也至于你贪黑。”
闻瑶关上门,快步走到案几前,给自己倒了碗热乎乎的姜茶,捧在手心里长舒了口气:“今日风真大,好悬把我吹得飞起来。”
空来垂眸不语,用那支上等的狼毫笔在纹理细密的宣纸书写经文。
他笔锋劲瘦,字迹内秀,通篇大小一致,规规矩矩的,看着颇为无趣。
闻瑶忽生兴致,也抽出一张宣纸,舔笔蘸墨,挥毫落纸,干脆利落的写出八个极为宏放的大字。
一齐天下,万古长存。
空来怔住,抬起头看向闻瑶,见她双目清澈透亮,嘴角含笑,脸上红晕未消,简直像个烂漫天真,娇养惯了的稚儿,可那八个字里,却满是肃杀之气与勃勃野心。
“怎么样?我写的好不好?比起你如何?”
“……”
“你又跟我装哑巴。”
“殿下想与梁国开战?”
闻瑶喝掉已然温热的姜茶,煞有其事的摇头晃脑,“不是我想与梁国开战,是梁国惦记我大燕的疆土,既然这场仗早晚都要打,非得分出个胜负,那为什么赢家不能是我闻氏?青史留名的不能是我闻瑶?”
空来用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注视着闻瑶。
闻瑶先是故作严肃,随即抿紧了唇,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她坦然道:“好好好,就算梁国不来犯,燕国也是要打过去的,现下两边不过都在等待最佳时机罢了。”
“你们争权夺利,最后遭殃的是百姓。”
“不争闻氏一族能活命?燕国百姓能安居乐业?我知道你们做和尚的心怀慈悲,看不惯刀光血影,也看不惯征战和杀戮,可世道就是这样,天下一统际太平,山河无恙两相安,早打完早省心,你说对吧?”
不管什么话从闻瑶嘴里说出来,好像都特别有道理,她就是有那颠倒黑白的本事。
空来无言以对,又低下头去抄写经书了。
闻瑶身体渐渐回暖,困意便随之席卷,她揉了揉眼睛道:“我先去睡了,你也别弄太晚。”
“嗯。”
“对了,明日晨起早点叫我,我得进宫一趟。”
“好。”
闻瑶看着空来清俊的面庞,心想空来这几日话愈发少,莫不是因为她赖在这太久?嫌烦了?
哎,谁不嫌烦,当她愿意这么折腾,主要是嫌烦也没办法啊,她倒寻过其他和尚尼姑到府里诵经,可那些人哪里比得上圣僧,是一点用处都没用,她只能厚着脸皮每日夜里往钦天寺跑。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她能跑一个月,跑一年,还能跑一辈子吗?
闻瑶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铺盖上,又开始琢磨。
她这边是毋庸置疑的死路一条,从空来那边着手呢?
或许空来根本不是什么天生的和尚,只是小时候体弱多病,恰巧这病到寺庙里就好了,寺庙要真的能保他平安,他前阵子怎么会病成那副模样。
另一个声音跳出来反驳。
可空来是圣僧,真有邪门歪道的本事啊,总不能也是恰巧。
他真有本事,哪会拘在小小寺庙里?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摆脱不掉的怪梦该怎么解释?
那就试试呗,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闻瑶在心中与自己交战一番,终于定下结论,她猛地坐起身,对空来道:“法师,你想不想到寺外转转呀?我带你去幽州玩,那里是我的封地……”
闻瑶想了好多个劝说空来的理由,可空来只斩钉截铁的扔给她两个字。
“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