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男儿皆生得高大挺拔,霍瑞也是如此,他身着紫金团花锦袍,玄色长靴,额上绑着一条翡翠玉带,眉目舒展、昂首阔步的走进厅堂,那气度就是正儿八经的皇族子弟也难以与之相比。
这可是世代皇恩和二十万霍家军硬生生养出来的霍家嫡长子。
宸王有时候真想不明白,自己这个九妹妹怎么就瞧不上霍瑞。
“霍瑞见过王爷,见过公主。”
“霍小将军难得来本王府上,不必拘于礼数,快坐快坐。”
霍瑞确实难得来宸王府,与宸王并不相熟,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家妹舒婉随着世子妃去看小少爷了,没能先来给王爷请安,霍瑞代她给王爷赔罪。”
宸王心里门清,那霍舒婉是害怕闻瑶才不敢来,他露出十分和蔼可亲的微笑道:“无妨无妨,女儿家稀罕小娃娃是常理。”
闻瑶不甘寂寞道:“五哥说谁不是常理。”
宸王懒得理会她,殷勤的对霍瑞道:“坐下说话,来人,看茶。”
霍瑞这才撩起衣袍,重重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在闻瑶身上转了一圈,又不是好眼色的收了回来。
闻瑶狠狠剜他一眼,也扭过头。
要说宸王别的本事没有,处理家长里短的纠纷可是一绝,是个名副其实的和事佬,老皇帝把这件事交给他办,也算知人善用。
他将二人的无声交锋看在眼里,颇有些无奈的叹道:“我记得你们俩个小时候相处的很好啊,怎么这几年就像冤家似的,到底是因为什么事结的仇?”
奉天城里的达官显宦皆知闻瑶和霍瑞势如水火,可每每二人起争执,他们都得顾忌双方颜面,站出来和稀泥打圆场,还没人像宸王这样当面发问过。
一下子就把闻瑶和霍瑞问住了。
为何结仇?
闻瑶依稀记得,从老皇帝放话要让霍瑞做驸马那天起,她和霍瑞就渐渐两看相厌了。
可十岁上下的年纪,谁在意什么驸马不驸马的,并不完全是因为这件事的缘故。
宸王见这两人脸上都有些孩子式的茫然神态,觉得有机会从中调停,在老皇帝那立一大功,不由心中一喜,乘胜追击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苦……”
话说半截,闻瑶拍案而起,指着霍瑞道:“不对!我想起来了,是你先跟我动手的!”
霍瑞也想起来了,他跟着站起身,直视闻瑶道:“分明是你欺人太甚!处处针对赫连池!”
闻瑶插着腰道:“我针对他针对你了吗!用你多管闲事!”
霍瑞仰起头道:“赫连池是我至交好友!我怎能坐视不理!”
闻瑶睨他一眼道:“哼!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想拔刀相助?”
霍瑞不甘示弱道:“我是三脚猫功夫,前些日子不也赢了你!”
闻瑶气急败坏道:“若非我失忆,就凭你的资质想赢我得下辈子!”
霍瑞阴阳怪气道:“是,我资质差,谁让你失忆了,你找那匹马说理去啊。”
闻瑶忍无可忍道:“有本事现在出去比过!我让你心服口服!”
宸王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会惹出这种陈年旧官司,也终于明白这二人为何回回见面都要动手,这一吵起来根本就是旁若无人,别说他区区一个王爷了,就是天王老子坐在这都不带放在眼里的。
看着已经在商量胜负彩头的闻瑶和霍瑞,宸王心说父皇不愧是父皇,真有先见之明,这二人合该是一对,不然要去祸害谁家的好儿女!
“够了!你们要吵出去吵!要打出去打!”
“五哥你看我怎么赢他!”
“不想看!都出去!都给我滚蛋!烦死个人!”
一个是老皇帝的掌上明珠,一个是霍家给予厚望的嫡长子,无论哪个都不是宸王这个长宁街闲客能劈头盖脸教训的,只得一股脑全轰出去。
闻瑶和霍瑞边往外走边吵个不停,直到周遭无人,方才停下。
霍瑞叹了口气,坐到树下的石头上,用手指揉着喉结道:“喊得我嗓子都疼了。”
闻瑶还蛮顾忌这身用孔雀羽线绣的衣裳,懒洋洋的站在一旁道:“你就不该来。”
“你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坐着说话也不腰疼,我现在是头疼,你怎么还不成婚,霍将军就不着急抱孙子吗?闻韬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
霍瑞冷眼看她,“这要问你啊,你元祯公主一日不成婚,我这个无名无分的准驸马就得一日替你守身如玉。”
是这么回事没错。
闻瑶有点理亏,讪讪一笑,不说话了。
霍瑞难得抓住她的错处,哪里会轻易放过,“你那心上人呢,何时来救我逃脱苦海?”
“他……你就别指望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反正,反正没戏,我们还是得想点别的办法,让我父皇死了这条心。”
霍瑞收回视线,随手拾起一颗小石子,泄愤似的丢掉对面的湖里,“要不你给我一刀,让我见见血。”
闻瑶望着掀起波澜的湖面,哼笑着道:“得罪不起你们霍家军。”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
“急什么,容我好好想想。”
话音刚落,忽听身后游廊女子娇声唤道:“霍瑞哥哥。”
闻瑶扭过头,见是韩茹霜和霍舒婉这对最会用嘴皮子给人添堵的闺中密友,当即一个脑袋两个大,赶紧对霍瑞说:“等我想出办法再来找你,先走一步。”
霍瑞扯住她的裙摆,压低声音道:“帮我个忙。”
“嗯?”
“韩茹霜。”
“桃花债?”
“……”
“看在你今日还算配合我的份上,我大发慈悲帮你这一次。”
霍瑞笑了,左侧脸颊挤出一个圆圆的酒窝,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少年人的明朗,“多谢。”
闻瑶很是潇洒的撩动额前那捋微卷黑发,“客气。”
虽说燕国权贵之女婚配都比较晚,但十八还尚未定亲的确实少见,闻瑶算一个,韩茹霜算一个。
闻瑶原先以为韩茹霜是眼界太高,看不上寻常凡夫俗子才待嫁闺中,没成想竟是看中了霍瑞,且不说霍瑞是老皇帝心目中的准驸马,单论韩霍两家结姻亲就已经是痴人说梦了。
韩丞相是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霍将军统帅二十万霍家军,忠心追随着无数,雄狮和猛虎若相互制衡,自然相安无事,这要成了一家人,闻氏的皇位可坐不舒服。
“她们俩刚刚好像没瞧见我,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啊。”
“奉天城哪家的贵女不视你为洪水猛兽。”
“我还不乐意跟她们玩呢。”
三两句话的功夫,闻瑶和霍瑞以并肩行至游廊,与韩茹霜、霍舒婉迎面相遇。
霍舒婉自小便有些害怕闻瑶,正如霍瑞所说那般视闻瑶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可她要是跟韩茹霜待在一块,胆子可就壮了。
“哥哥!”霍舒婉将霍瑞拉到自己身侧,用一种警惕防备的眼神看着闻瑶,好像生怕她会突然从背后抽出一把刀,猛地劈向霍瑞。
相较之下韩茹霜要镇定得体的多,她微微屈膝行礼,柔声说道:“茹霜见过殿下。”
闻瑶也微笑着说:“舒婉,你要学学人家。”
闻瑶很多时候言行举止不像个身份尊贵的公主,故而奉天城这些公子贵女们在她面前都不觉散漫,可她一旦摆出公主的款儿,就容不得旁人再放肆了。
霍舒婉不情不愿的跟着行礼,“见过殿下。”
“这才对嘛。”闻瑶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韩茹霜道:“方才听你唤霍瑞哥哥,我怎么不记得霍韩两家有亲呢?”
韩茹霜面色微变,却仍是不慌不忙,很沉稳的答道:“我与舒婉情同姐妹,小霍公子年长我几岁,我理应唤他一声哥哥。”
“原来如此,是我多心了。”
闻瑶这句话说的着实暧昧,好像跟霍瑞有什么似的,韩茹霜没急,霍舒婉先急了,那双和霍瑞足有八分相似的大眼睛瞪着闻瑶:“你什么意思?”
闻瑶慢条斯理的解释:“不准霍瑞和旁的女子勾缠不清的意思。”
“你——”霍舒婉颇为艰难道:“你凭什么,凭什么管我哥哥的事!”
闻瑶看向默默不语的韩茹霜,笑道:“霍瑞毕竟是我父皇选中的驸马,我一日不愿嫁,他就一日不能娶,为了皇室的颜面,我理应要管。”
“那你要一辈子不嫁人呢!”
“他就一辈子不娶呗。”
霍舒婉气得跳脚,扯着霍瑞的袖子道:“哥!你听她说的什么话啊!”
霍瑞轻轻拍了两下霍舒婉的手臂以示宽慰,可并没有要替霍舒婉仗义执言,仿佛认可了闻瑶的说法。
但这样还不足以打消韩茹霜那份心思。
闻瑶目光流转,落在霍瑞身上,做出一副骄纵跋扈的模样,似乎非要得到一个确切答案,“茹霜是把你当亲兄长看待的,你呢?”
霍瑞顿时紧皱眉头,故作严厉的冷声道:“你别胡说八道,毁了人家闺阁小姐的清誉。”
“没有最好,你当心着点,要让我发现你和哪个女子眉来眼去,我绝饶不了你们。”
闻瑶说完,转身就走,而霍瑞也紧随其后。
“哥!哥!”霍舒婉没叫住他,又不想跟过去和闻瑶打交道,几欲呕血,无可奈何,只得回过头安抚泪眼朦胧的韩茹霜,“我,我哥那样说,是身不由己,他还是在意你的,他刚刚还为了你训斥元祯呢。”
韩茹霜望着那两人的背影,摇了摇头。
她原以为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可如今看来,终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