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闻瑶盘膝坐在蒲团上,懒洋洋的盯着空来宽阔且平直肩膀,认为空来是块练武的好料子,若非迫于无奈困顿在这小小寺庙里,理应有一番大作为。

可惜啊,天生的和尚。

这世上怎么会有天生的和尚呢?

闻瑶忽然有些好奇,她问空来道:“听说法师离了寺庙就会病痛不断,真的假的?”

空来颔首道:“确有其事。”

闻瑶又道:“广阔天地里有数不尽的趣事,法师不想到外面看看吗?”

空来沉默了一会说:“我愿一生相伴佛祖。”

“心中有佛,佛自常伴,何必非要绑在佛像上?”

“……大约是我心有杂念。”

闻瑶想起空来出身钟鼎之家,不仅双亲健在,还有不少的兄弟姊妹,便忍不住叹息道:“你父母亲年纪也大了,肯定很盼着能与你团圆。”

空来似乎被戳中了伤心处,之后便不再开口。

炉座里烧着炭火,铜壶里煮着草药,微弱的响动悄然蔓延在静谧安逸的长夜里。

闻瑶泛起困意,伏在案几上昏昏欲睡,但闭上眼睛,总是梦中那个男子的身影。

说老实话,闻瑶连那个男子有没有头发都不晓得,这种感觉就像有一只看不见摸不着的蚂蚁悄悄溜进心里,有事没事咬她一下,让她一会痒一会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哎……法师,我实在是睡不着,你喝完药若有所好转,能不能给我念一段经文啊?”

“嗯。”

“法师,之前那两年我们真的没见过面吗?”

“嗯。”

闻瑶还是不信,她就是闲极无聊才问一问的。

药煮好了,如墨一般的苦汤汁从铜壶中倾泻而出,那气味非常刺鼻,闻瑶以袖遮面,皱着眉头道:“这玩意真不是人喝的。”

空来反而觉得这味道很好,冲淡了令他心烦意乱的浓郁花香,“殿下从未喝过?”

“我嫌苦,就算生病也只吃裹一层糖衣的药丸。”

“是赫连公子制的药丸?”

“对啊,赫连池那药罐子也算久病成医了,亏他能琢磨出这种甜滋滋的药丸,不过他是个吝啬鬼,做药丸的秘方谁也不给。”闻瑶话至此处,灵机一动,对空来道:“我替你去向他讨一些吧,就省了你熬药的麻烦。”

升腾的热气渐渐稀薄,空来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那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闻瑶目瞪口呆,也知道空来是用这种方式拒绝她的好意。

“哼,真没趣,当我稀罕去跟赫连池低三下四呀?”

“殿下不必为了我去低三下四。”

空来喝过药,面色见好,起码不像先前那样一阵红一阵白。

闻瑶彻底放宽心,躺到屏风后的铺盖上,惬意的枕着手臂道:“辛苦法师。”

空来不声不响的看着她。

闻瑶问:“还有何不妥?”

空来似乎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犹犹豫豫的又咽了回去,他拿起佛珠,低声念诵着经文,很快将闻瑶哄睡。

……

闻瑶白日潜心钻研武学之道,夜里跑去空来的寮房睡觉,还要隔三差五进宫跟父皇母妃撒个娇,也没觉得日子过得有多快,奉天城便已然是寒冬将至。

“殿下,宸王世子派人送来的邀贴。”

“拿来我瞧瞧。”

凝露递过邀贴的同时说道:“殿下看了准会生气。”

这话真没错,闻瑶确实被气着了,她将邀贴丢开,撇着嘴道:“怎么跟个兔子似的。”

宸王系皇后所出的正宫嫡子,有一母同胞的八公主掌管国贡院,还有个外戚舅爷在朝中做丞相,本该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可他平庸无能,着实难堪大任,三十岁就成了长宁街里的富贵闲客,年至五十二,唯有生下世子闻韬那么一件值得夸耀的得意事。

闻韬与宸王截然相反,年纪轻轻却很要志气,老皇帝交代的差事无一不办的妥妥帖帖,府门迎来送往的都是清贵人家,从不与权势人物结党营私,是众多皇室子弟中最有希望出震继离的。

可人无完人,他也有个毛病,这还没和宸王分家过呢,就娇妻美妾攒了一堆,效仿老皇帝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孩子,每生一个就要大办一场满月宴。

刚开始闻瑶还觉得当姑奶奶这事挺新鲜,现如今叫他生的都烦了。

“那殿下要去赴宴吗?”

“你上库房,选份礼,让彭察送去。”闻瑶咽下嘴里的栗子糕,又喝掉半杯温热的姜茶,满足的舒了口气,方才继续说道:“我有时候都怀疑闻韬是不是靠着给儿女办满月宴敛财,你说他怎么好意思挨家挨户的发邀贴呢?”

闻瑶身边这四个婢女,就属凝露心思最细,凝露深知闻瑶嘴上嫌弃宸王世子,心里面还是跟他亲近的,并不敢附和着闻瑶说闻韬的坏话,只笑着道:“世子不过图个热闹,请的都是自家人,一年到头能聚上几回呀。”

在闻瑶的记忆里,三个月前闻韬才给他的五儿子办过满月宴,又想到那邀贴上写的七儿子,掰指头一算,倒也没那么频繁:“行吧,我去就是了。”

“那奴婢给殿下把那件孔雀羽线的夹袄找出来,外面再穿件狐狸领的斗篷,还有发钗,贵妃娘娘前两日送来好些新样式呢。”

闻瑶平日出门多是一身素衣,布带束发,那些价值连城的锦衣华服、奇珍异宝都压在箱底里不见天日,任谁看了都觉得可惜,好不容易有机会用上,婢女们自然要郑重对待,就闻瑶去宸王府赴宴要怎么打扮这个问题前后商量了两日。

可以看出确实没什么正经事做。

转眼到了满月宴这天,宸王府果真是车马盈门、宾客如云,在奉天的这些皇族子弟都来了,还有韩丞相家的韩晋、韩茹霜兄妹,这两兄妹是韩丞相嫡孙,跟闻韬相交甚好,会来赴宴不足为奇。

只是霍瑞、霍舒婉这对兄妹跑来干嘛的?闻韬不是很避讳和武将走得近吗?

“殿下,到了。”

“嗯。”

闻瑶放下帘子,身轻如燕的跳下马车,绯红色的斗篷在阳光里飞扬,雪白的狐狸毛裹着张明艳娇俏的少女面庞,一双眼睛宛如生在骨瓷碗里的葡萄,滴溜溜,鲜嫩嫩,透着一汪清甜的水意。

府外宾客嘈杂的话语声微微一滞,连忙上前来请安。

闻瑶是岁数小,可辈分摆在那呢,今日设宴的宸王世子都得弯腰施礼,恭恭敬敬的唤她一声姑姑,更何况旁人。

不过闻氏人丁太过兴旺,这些个侄子侄女侄媳妇的,闻瑶好些都认不得,只以要先给宸王请安的借口敷衍过去。

“五哥!”

“九妹妹,这才多少日子不见,又漂亮了,五哥差点不敢认,还以为是仙女下凡了呢。”

“五哥就知道打趣我。”

宸王虽平庸无能,但待这个小他三十几岁的九妹妹极好,和对子女的好法还不一样,总之有点忘年交的意思,“怎么是打趣你,实话实说罢了,奉天城的这些名门闺秀,哪个有我九妹妹好看?”

闻瑶扬眉看他,“五哥这番话让我莫名想到了口蜜腹剑四个字。”

宸王大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九妹妹的法眼,你方才进来的时候,瞧见霍家小将军没?”

闻瑶轻哼了一声道:“瞧见了,你们想让我瞧,我能瞧不见吗。”

“欸,别生五哥的气啊,是这么回事,前两日我入宫给父皇请安,顺口提到今日府里要办满月宴的事,父皇就问有没有给你下邀贴,我说有,父皇便让我再给霍家下一份,还特地交代我,找机会让你和霍家那小子缓和缓和关系。”宸王说完,长叹了口气道:“父皇怕是着急你与霍家那小子的婚事了。”

“有什么可着急的,我这辈子不嫁人能怎样?八姐不是过的很好?”

“这话你千万别在父皇跟前说,是要牵累你八姐的。”

“我看起来很傻?”

“那霍瑞……”

“你想都不要想,明话告诉你,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宸王怔住,连忙问道:“是哪家的?我见过吗?今年多大?”

“五哥不认识,他这个人云游四海,闯荡江湖,你一时半会见不到的。”

“那还是没有啊,你少拿这种借口搪塞人,再说不过是成个婚而已,能要了你的命?父皇都快八十岁了,你就当让他省点心,先应付应付。”

闻瑶算是听出来了,宸王并非受老皇帝嘱托才把霍瑞请来的,他心里其实也想撮合这桩姻亲。

宸王一方面惦记着兄妹之情,不想让闻瑶走八公主的老路,另一方面惦记着那二十万霍家军,闻瑶显然是站在闻韬这边的,若闻瑶与霍瑞结亲,皇位对闻韬而言岂不是囊中之物。

闻瑶怎么会不知他这两份心思,顿时有些不大高兴,一不高兴便要翻脸。

闻瑶猛然站起身道:“我确实有心上人了!五哥爱信不信!反正你们就是说破了天,我也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跟霍瑞成婚的!除非你们想在大婚当日让我和霍瑞拼个你死我活!”

宸王刚要哄这发怒的九妹妹,忽有下人快步走进厅堂,战战兢兢道:“王爷,霍……家公子求见。”

宸王脸色一变,压着嗓子问:“在门口呢?”

“是……”

“都听见了?”

“是……”

宸王懊恼的简直想一头碰死在这厅堂里,他扭过头对闻瑶道:“这下可好,你说怎么办吧。”

闻瑶见宸王偷鸡不成蚀把米,一肚子火气骤然消散,双臂抱怀,幸灾乐祸道:“一个霍小将军罢了,五哥还怕他不成?”

“我是怕他?我是怕你们俩待会又掐起来!”

宸王一面摇头叹气,一面在心里想:“莫非这两个小孩真是八字不合?怎么回回都要闹到大打出手的份上?算了,不管了,人在门外,总要见的,到时候把话圆回来便是,霍瑞总不敢在这撂脸子。”

思及此处,宸王对下人道:“请霍小将军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