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瑶自认成功说服了空来,想到以后都能安稳睡觉,心里便十分痛快,连蹦带跳的下山回府,一进门就命人备早膳。
流光见她食欲大振、神清气爽,暗道那外室可真不错,若非顾忌霍家小将军,理应把人接回府里,这样就省了殿下来回奔波的辛苦。
闻瑶不知流光所思所想,她一连吃了三个喷香的肉馅大包子,算是彻底恢复了元气,换身衣裳背上刀,直奔兵堡去接昼影。
兵堡系羽林军驻地,之中分为六处,每处各司其职,互不干预,譬如警备皇城的禁卫军,教习密探的机关造,培养死士的暗使处,以及闻瑶所掌管的负责追杀与平乱的赤甲营。
庄严肃穆的青石高墙外,立着一列身着红甲、腰挂弯刀、杀气腾腾的赤甲军,见到闻瑶皆拱手施礼,齐声唤道:“殿下。”
“孙吉呢?”
“校尉大人天没亮就来了,这会应该在马厩。”
不仅孙吉在马厩,兵堡里这些外面能叫出名号的将领都在马厩挤作一团,把眼睛闭上听他们说话,活像是进了窑子。
“真漂亮啊!真白!”“瞧那屁股!瞧那腿!”“这大眼睛给老子魂儿都要勾出去了!”
闻瑶走过去,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道:“你们都围在这做什么?”
兵堡没那么大规矩,众统领看到闻瑶也不行礼参拜,只一句接着一句的夸赞昼影,那真是把昼影捧到天上少有,地上难寻。
“行啦,我还不知道你们那点小心思,都回去歇着吧。”闻瑶扬起下颚,吹嘘昼影的同时也吹嘘自己道:“昼影可不是寻常马匹,谁都能骑一圈试试,它性子烈着呢,我都废了好大力气才驯服。”
习武之人大多不愿意服输,可昼影经昨日一事已然名震奉天,众统领有所耳闻,扪心自问驾驭不了这匹西域神驹,便纷纷深感遗憾的叹息。
这时有一人道:“肃卫将军肯定也能驯服。”
不用看,说这话的人必定是肃卫下僚。
闻瑶能忍,她的下僚孙吉校尉却不能忍,插着腰道:“论舞枪弄棒,我们殿下或许略逊你家将军一筹,若论骑马射箭,你家将军可远远不及我们殿下。”
“孙校尉这话好没道理,又没比过,怎知不及?”
“呦呵,叫板是吧,本事你就把你家将军拉过来比试比试啊!”
“对!比试比试就知道谁厉害了!”
这些人看热闹不怕事大,你一言我一语的,把那小统领激的面红耳赤,又不敢自作主张替肃卫应战,憋了好半天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闻瑶本就是个好斗的性子,刚得了昼影,正愁有劲儿没处使,便笑着说道:“那就这么定了,你去请肃卫将军过来,看看是他的绝尘更厉害,还是我的昼影更厉害。”
闻瑶自信不会输,所以话里就给肃卫留了余地,把她和肃卫的比试变成了昼影和绝尘的比试。
那小统领一听闻瑶发话,连忙重重点头,一溜烟跑回暗使处去找肃卫。
与此同时昼影要和绝尘比试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兵堡,除了不能见人的机关造,但凡没有差事在身的都跑来凑热闹了。
肃卫也奉命带着绝尘前来应战。
“殿下。”
“见识过我的昼影没?”
“昨日在街上见到了。”
闻瑶比肃卫矮了一大截,看他是要仰着头的,但气势丝毫不输,“怕吗?”
肃卫垂眸,“怎么比?”
闻瑶弯唇笑道:“追鹰射旗。”
这追鹰射旗是闻瑶小时候琢磨出来的玩法。在雄鹰的脚上绑一面巴掌大的旗帜,将雄鹰放出后骑马追逐,先用箭矢射穿旗帜者为胜,雄鹰翱翔时旗帜随风飞扬,要想射穿不仅需要绝对的准头,还得掌握时机,极为不易。
正因不易,才可以炫技。
“殿下!鹰已备好!”
“去拿两把十钧弓来。”
众所周知,赤甲营内有两宝,一是快马,二是轻弓,这十钧弓虽比不上霍家骑兵的三石弓威力猛劲,但弓身轻巧,射程不减,最适合千里奔袭追杀敌军。
闻瑶坐在马上,接过弓箭,对肃卫道:“能看到昼影的尾巴都算你赢。”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殿下话不要说得太满。”肃卫面无表情的拆开袖上的黑色腕带,又将其重新缠紧,压着虎口裹住手心,这是他与人比武前的习惯。
闻瑶见状,立刻背好箭囊,端正姿态。
她输了倒不要紧,可不能毁了昼影的名声。
“放鹰!”
随着闻瑶一声令下,悠长且尖锐的哨声响起,只见那首尾雪白,身体漆黑的飞云鹰振翅腾空,从闻瑶和肃卫的头顶掠过,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这种小把戏对绝尘而言是家常便饭,看到那只鹰的瞬间便出于本能的追了上去,铁蹄所至之处,掀起茫茫尘灰,速度并未逊色昼影多少。
闻瑶瞪了瞪眼睛,没想到绝尘也有这么大长进,她攥紧缰绳,踩住马蹬,用膝盖撞了一下马鞍,“驾!”
相较于犹如猛兽一般横冲直撞的绝尘,昼影仿若深林中一只圣洁灵动的白鹿,脚步轻盈优雅,蹄声微不可察,惹得众统领惊呼不已,直说道:“和昼影一比,我家那位可太粗苯了。”“哎,到底家花不如野花香。”“这是野花?这他娘的天山雪莲啊!”
昼影不负众望,顷刻追上绝尘。
可绝尘毕竟是万里挑一的战马,又与肃卫闯过刀山火海,傲骨里暗藏凶性,见昼影要超过他,立即发狠拿身体去撞。
昼影小傻子似的一门心思朝前跑,毫无防备之下被结结实实撞了个正着,别说它难不难受,闻瑶都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
山路狭窄陡峭,经此一撞,昼影不敢再越过绝尘,只放缓脚步跟在绝尘身后。
闻瑶心道:“这昼影真是叫赫连池养的太金贵了,怎么半点不要志气,亏我先前还跟肃卫说了那些话,丢脸丢脸。”
不知不觉,一红一白两匹骏马已然冲上山顶,再往前就是下山的路,而山脚下是平坦宽敞的官道,只要进了官道,昼影必定能将绝尘远远甩掉,轻易追上雄鹰,待那时射中鹰旗便如探囊取物。
闻瑶想等,可肃卫却从箭囊里抽出了一支长箭,拉满弓弦,对准了远处的雄鹰。
那雄鹰双翼矫健强壮,翱翔时总忽高忽低、左偏右移,没有丝毫规律可循,连带着鹰旗也变幻莫测,距离这么远,射中的几率微乎其微。
然而闻瑶不敢大意,她跟着架起弓箭,目光紧盯着肃卫,
“咻——”
“咻——”
两支箭几乎同时射出,又在半空相撞,栽栽歪歪的落下来。
闻瑶得意道:“让你撞昼影!”
肃卫没有回头,一言不发的抽出第二支箭。
这次闻瑶料定他射不中,干脆收起十钧弓,用力抽向马臀。
昼影一直被当宝贝似的供奉着,哪里挨过这样的打,也不顾挡在前面的绝尘,极其悲愤的朝山下跑去。
“咻——”
肃卫的第二支箭划空而出,闻瑶抬头扫了一眼,不由心中大惊。
那支箭虽然只擦过鹰旗的边角,并未射穿,但这种距离她是决计不能触碰到鹰旗的。
肃卫!你吃什么灵丹妙药了!
闻瑶不敢再轻率,铆足了劲冲到山下,待进入官道,地势平缓,她便架稳十钧弓,对准鹰旗连射三箭。
射不射得中无所谓,她是要把雄鹰逼成惊弓之鸟,让雄鹰越飞越远,这样一来肃卫就可以打道回府,洗洗睡了。
肃卫抿唇,勒马停下,转而奔向更崎岖的山路,绝尘身经百战,便是山路也如履平地。
闻瑶一看树林上空群鸟惊起,心知肃卫去抄了近道,可树林里头草木繁盛,遮天蔽日,想射中鹰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看谁能抢得先机了!
“昼影!快点跑!你今天要不追上它!我们俩就没脸回奉天了!”
昼影又挨了打,愈发气不顺,故意边跑边跳折腾闻瑶,闻瑶颠的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暗自发誓回去要给昼影点颜色看看。
不管怎么说,昼影确实跑得快,那雄鹰不过盘旋一圈歇歇脚,昼影就追到了它下方。
闻瑶眉飞色舞,拍了一把昼影的脖颈,昼影发出一声嘶鸣,识趣的放慢步伐。
“就这一支箭,我准能射下来!”闻瑶说着,又一次拉满弓。
龙啸般的一声响,箭升云霄,眼看着就要射中鹰旗,另一只箭却横空出世,将其击落在地。
闻瑶拧起眉头,朝那个方向看去。
绝尘停在悬崖边,而肃卫正要射向鹰旗。
闻瑶估摸着自己是拦不住这支箭,可要让她眼睁睁看着肃卫赢,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干脆将弓箭对准悬崖上的绝尘。
闻瑶的箭快准狠,比肃卫更早射出,直奔绝尘的后腿。
绝尘纹丝未动,而肃卫箭在弦上,也未放松力气,只以弓身为盾,横扫格挡,随即顺势将箭射向闻瑶。
闻瑶侧身闪开,心里非常清楚,在骑射上她已经不是肃卫的对手。
可鹰旗尚在,就不算输。
闻瑶反手抽出三支长箭,预备一齐射出,将雄鹰驱赶到更远的地方。
她就不信绝尘能带着肃卫跳崖追上来!
然而没等闻瑶拉起弓弦,肃卫那边箭已出手,闻瑶就眼看着那支箭射穿鹰旗,真是想哭的心都有了。
不是因为输给肃卫,是委屈。
她连鹰旗的边都没碰到!若非失去那两年记忆!何至于此!
闻瑶越想越难受,也无颜再回兵堡,只冲悬崖上的肃卫喊道:“你赢了!明年开春我们再比一次!”
肃卫望着悬崖之下的人,那是他坦荡又率真的小公主,他曾发誓要一辈子追随的公主。
可后来呢。
肃卫用力攥紧缰绳,策马离开,他听见闻瑶唤他,依然没有回头。
这场追鹰射旗,肃卫赢的毫不留情,又极为吝啬的不给输家一点点宽慰。
他知道闻瑶一定要生气了。
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