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闻瑶的母妃郁冬儿原是宫中的女绣徒,因生得一张倾国倾城之貌,长着一颗攀附权势之心,在花骨朵一般的二八年华受到了老皇帝的宠幸,且那肚皮也十分争气,初来乍到就打破了沉寂十多年的后宫,生下一位聪明漂亮的小皇子,这便是流光口中的十七皇子闻玏。

晚年得子,无疑是一大幸事,老皇帝喜不自胜,不仅册封郁冬儿为淑妃,还意欲大赦天下,举国庆贺。

然而就在这时,钦天寺圣僧言道:“十七殿下乃仙人座下一名侍童,生性顽劣,屡犯天规,故而被贬凡间,须历经七七四十九难,方能得一圆满。”

老皇帝对闻玏爱若至宝,怎能看他饱经磨难,忙问圣僧可有破解之法。

圣僧道:“若那仙童托生于寻常人家,莫要说七七四十九难,便是九九八十一难,吾等肉/体凡胎,也不敢逆天而为,可这十七殿下生而尊贵,恐牵涉天下百姓,涂炭生灵……”

那圣僧说完,不顾老皇帝作何反应,只抬起手来在闻玏眉心划出一道鲜红的血印。

没过多久,圣僧便圆寂了,而闻玏在三岁那年偶感风寒,高烧不退,这一下就烧坏了脑子,从此成了个呆呆傻傻的痴儿。

老皇帝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自认倒霉。

好在时隔两年,淑妃又生下一个灵秀可爱、活泼健康的九公主,年过半百的老皇帝高兴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

倒不为别的,他这岁数遇见淑妃,相当于枯木逢春,很盼着有个像淑妃那般乖巧娇俏模样的女儿。

可惜啊,如若闻玏是仙童托生,那这闻瑶便是讨债鬼转世。

刚过卯时,闻瑶就骑着一匹马火急火燎的进了宫,她来找一母同胞的兄长闻玏。

成年的皇子不是被分封为王,就是窝在长宁街里做个富贵闲人,唯有闻玏久居深宫,由老皇帝身边的净官使章辽亲自照料。

眼看到了惠安殿,闻瑶一勒缰绳,身下膘肥体壮、毛发油亮的战马骤然立住,这战马乃是肃建将军一手调/教出来的,疾行之下说定就定,既不抬前掌,也不闻嘶鸣,很显从容不迫。

章辽老早听见马蹄声,赶紧出门相迎。

“诶呦!”他掐着一把尖细的嗓子唤道:“小祖宗啊!老奴如今可看不得你离这马太近,心慌的很!”

闻瑶有要紧事,没心思同他闲扯,“哥哥呢?”

章辽道:“十七殿下正在用早膳,公主要不也……”

章辽话未说完,闻瑶已然快步走入殿中,只见闻玏身着一袭云纹团花锦衣,头戴红宝石紫金冠,容貌俊秀出奇,肤如至纯白雪,眉眼与闻瑶实有七分相似,唯眉心之间的那道血印,在垂眸之时显出几分妖异。

闻瑶唤道:“哥哥。”

闻玏看向她,一双澄澈浑圆的杏眸里满是懵懂,使得那股子妖异骤然清散了,“小九……”

闻瑶挥退殿内一众侍奴,坐到闻玏对面,笑着问道:“怎么啦?见到妹妹都不高兴吗?”

闻玏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去不吭声。

作为一母同胞的兄妹,闻瑶与闻玏素来要好,闻瑶十二岁出宫建府,在那之前还常常和闻玏同住一处,闻玏每每见到闻瑶,都身前身后的围着闻瑶打转,此时这般冷淡,令闻瑶深感困惑,可她也不追问,只擎了一块茯苓糕在指尖,时不时咬一小口。

闻玏偷偷打量着闻瑶,见她很心平气和,才敢小声的说:“小九,不生哥哥的气了?”

“生气?”闻瑶怔了一瞬,板起脸道:“当然气了!我现在可是一肚子的气!你要好好跟我认错知道吗。”

闻玏瞪大双眼,难得倔强,“没错,我没错。”

要说闻玏痴傻,他这嘴巴可是紧的很,轻易撬不开。

闻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把自己吃剩的半块茯苓糕丢到他碗里,故作恼怒道:“算了,我原本还想着领你出宫去玩的。”

闻玏当机立断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好呀,你说说自己哪错了。”

“……我,我不该把你的秘密告诉桐君。”

桐君是闻玏身旁的哑奴,口不能言,字不能识,称得上世间最稳妥的人,她究竟有什么秘密,连这样一个哑奴都要防范?

想来也只有求而不得那一桩事了。

如此丢脸,除了闻玏,她断不会跟旁人提及一星半点。思及此处,闻瑶干脆问他,“哥哥可知我的心上人是谁?”

闻玏摇头晃脑,“小九不曾和哥哥说过,谁知道呢,小九连哥哥都要瞒着。”

是啊,她为什么要瞒着闻玏呢?

闻瑶不禁苦笑一声,心说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瞒来瞒去的,这下倒好,一觉醒来把心上人给忘到了天边去,若彻底遗忘就罢了,偏她还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连习武兴致也全然没有。

不行不行!她凿地三尺也必须得把这个人翻出来!

既然是失魂之症,那钦天寺的空来法师一定有办法,“我带哥哥去钦天寺玩,好不好?”

虽然钦天寺就在皇宫后面的那座山上,也并非是个能谈得上游玩的地界,但闻玏心里很愿意和妹妹腻在一处,便欣欣然的答应了。

自闻氏祖辈开国,便将钦天寺选定为国寺,一代代皇帝都很舍得往寺院砸钱,那气派程度丝毫不输于皇宫,而这空来法师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闻玏眉心留下血印的那位圣僧的亲传弟子。

要说这空来,也是名门望族出身,正儿八经的勋贵背景,年岁不过二十五六,又有燕国第一美男之称,本该是现如今天底下最意气风发的这么一号人物。

怎奈他实在太受佛祖喜爱,生就生在寺庙里,长也长在寺庙里,只要离了寺庙,必然病痛不断,故而两岁就剃度出家了。

闻瑶认为他是一个有佛缘的人,理应有些本事,就领着闻玏和一队人马,声势浩大的来了钦天寺。

寺内住持名唤正初,很不像个僧人,倒像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滑头,远远见着闻玏的仪仗,就赶忙带着一堆小僧来迎接。

“贫僧见过两位殿下,不知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闻瑶此行是有求于人,特意在宫里换了身碧香衫裙,收敛了肃杀之气,摆出一副淑女作态,“本宫前些日子不慎从马上坠落,将这两年间发生的事情尽数忘却,御医说是患了失魂之症,故此来拜访空来法师。”

正初笑道:“原来是这样,空来法师此时大约在诵经阁内,两位殿下请随贫僧移步。”

这钦天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偏巧诵经阁在最北边,让闻玏走的十分辛苦,扯着闻瑶的袖口撒娇道:“小九,哥哥累了……”

闻瑶想了想,抬手招来桐君,“带十七殿下找个地方歇歇脚,我事情办完了再来寻你们。”

桐君领命而去。

不久,一行人到了诵经阁,此处门窗大敞,无遮无掩,放眼望去只见一尊慈眉善目的金佛立于阁内,佛脚旁的蒲团之上有位身着袈裟、气度冷清的年轻和尚正在闭眼打坐。

正初道:“那便是空来法师了。”

闻瑶微微俯身,向他致谢,“多谢住持引路,旁的事就不劳费心了。”

闻瑶这话说的不好听,可姿态是做足了的,给了正初好大面子,正初毫无怨言的领着随行的几名小僧退下了。

待周遭再无闲杂人等,闻瑶缓步走入诵经阁内,并未叨扰空来,而是跪在蒲团前,为肃建将军默念了一段往生咒,念完,方才转跪为坐,潜心盯着空来。

空来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拨弄佛珠的手指微微一滞,忽的睁开双眼。

嗬!好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闻瑶不是第一次见到空来,却仍会被他的样貌所震撼,倒不是说他多么俊美超凡,而是他生来自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佛性,偏偏又长了一双仿佛历经俗世红尘的眼睛。

实在怪的很。

闻瑶定了定神,笑道:“空来法师可否能为本宫指点迷津?”

空来道:“贫僧无能为力,殿下请回吧。”

闻瑶道:“看来法师已然知晓本宫的苦恼,法师以佛法教化众生,为何不愿对本宫施以援手?”

空来仍是那句“无能为力”。

闻瑶暗地里握了握拳,心中很是气愤,可她对空来才是真正的无能为力,骂是骂不得,打也打不得,更不可能拿刀架在空来脖子上以命相逼。

等等……

若说这世上能让她求而不得的心上人,空来绝对算一个了,她纵使有三头六臂,能把天捅个窟窿,也不能让这天生的和尚还俗啊。

这样一想,空来如此过分冷漠,张口便是一道逐客令,就很耐人寻味了。

闻瑶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番,愈发觉得此般推测合情合理。

空来攥紧手中的佛珠,冷声唤道:“殿下。”

闻瑶笑了,拖着蒲团靠近他些许,直至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法师脸色似乎不大好,可有哪里不适?”

正如闻瑶拿空来“无能为力”,空来对闻瑶同样“无能为力”,只得拧起眉头,重新闭上双眼,继续念诵经文。

皇室多礼佛,闻瑶对经文也算略知一二,听出空来念的是一段清心定神、去烦止恶的清心咒,登时有些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