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针捏在手心,楚离一瞬不瞬盯着桃夭的背影,似是要把她刻在脑子里,烙在骨髓里。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去,若侥幸逃脱,只盼不要再把她忘了。
胸口炸裂般的疼,手逐渐变得透明?,这?是灵根枯竭的表现。
楚离眼神一暗,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在佛陀下手之前剥离掉琉璃珠的魔气。
哪怕桃夭恨他?也没办法了。
先?前想得太过美好,注定只是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更可恨斩草没有除根,让鬼卿死了还酿出这?场祸事,若是他?当初回头看一眼,何至于陷入如今这?不可收拾的境地?
楚离闭了闭眼,默然举起镇魂针,针尖刺破手指,幽蓝的镇魂针变得血红,针尖倒转,指着桃夭。
桃夭全神贯注望着西边,似乎没发现他?在背后的小动作。
佛光越来?越盛,光晕中逐渐显现出佛陀的身影,双目微阖,两手交叠,掌心之上是一簇小小的火苗。
桃夭周身的红莲火消失了,琉璃珠的光芒也消失了,只有手中的佛珠一明?一暗地闪着幽光,颇有和佛光遥相呼应的意思。
庄严的吟诵声一浪接着一浪袭来?,佛珠层层红光如花儿般徐徐绽放,凌空摇曳不定。
“佛珠果真变成红莲了!”桃夭没有回头,声音听上去十分?欣喜。
楚离低低应了一声,左手捏了个法诀,红光便顺着桃夭的手臂,轻柔地攀上她的肩膀,她的脖颈,逐渐包裹住她的身子。
桃夭没有动,应是记住了楚离的话。
镇魂针向前递了一分?,楚离的手在发抖,脸色惨淡,目光越过桃夭,直直望着天边的佛光。
“跪!跪!”和着兵戈的撞击声,云端之上的人?们?不停地呼喝。
佛陀轻轻抬了下眼皮。
刹那间,楚离只觉一道?极亮极利的光射过来?,照得他?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楚离再不敢做他?想,手背暴起青筋,咬牙将镇魂针向前一送,准确无比地刺入那朵摇曳多姿的红莲。
“唔……”
他?全身蜷缩成一团,痛苦地痉挛着,含糊不清地叫着桃夭的名字。
“我很好,不劳挂心。”桃夭突然出现在他?身旁,声音冷静得可怕。
楚离慢慢放下捂着右眼的手,满脸的不可置信,再看火莲中的哪有桃夭,只有琉璃珠在忽上忽下滴溜溜地转。
“幻术!”楚离脑子轰的一响,他?中了桃夭的幻术!
“我看见你?灵根中的镇魂针,还思量着也许你?不会杀我。”桃夭嗤笑一声,说不清是讽刺楚离,还是嘲笑自己,“真不长记性?,我又上了你?的当!”
她仰起头,狠狠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不是你?想的那样,佛陀出手你?定然没命,我是要净化掉你?的魔气,送你?重回佛坛!”
解释的话刚出口,可一碰到桃夭的目光,楚离顿时明?白,无论他?说什么,桃夭都不会相信了。
“镇魂针沾满了我的血,你?不会痛的……我怎么舍得再让你?受一次镇魂针的折磨?镇魂针扎的是佛珠,把佛光和池水引到你?心里。”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抖着手将佛珠捧到桃夭面前。
“若你?真是好意,怎么不明?说?”桃夭接过佛珠,仔细瞧了瞧,两根手指掐住针尾,把上头的镇魂针拽了出来?。
楚离又是一声短促的闷哼。
桃夭一下一下抛着佛珠,眼神像暴风雨来?临前夕一样平静,“你?也打着重新锻炼琉璃珠的目的,对吧?”
楚离无言以对。
琉璃珠忽悠悠飘到桃夭身边,其间的红光和周边的黑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泯灭。
“你?们?都想要琉璃珠,我偏不给?。”桃夭握住佛珠,用力一攥,佛珠破裂,水混着血闪着奇异的光顺着指缝流下。
大颗大颗的血珠从楚离空洞的右眼滴落,“我没想杀你?,真的没有……桃夭,再给?我一个机会。”
针尖在指尖闪着寒光,她说:“好,我给?你?机会。”
不等楚离做出反应,桃夭猛地摁住他?,寒芒微闪,针尖悬在他?的心口上。
楚离下意识想抓住她的手腕,却在离她仅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桃夭死死咬着嘴唇,手颤抖得厉害,几次下移,几次停住,镇魂针始终没有刺下来?。
小狼的脸和楚离的脸重叠在一起,她根本?无法下手。
“我生平最后悔的事,就是遇见了你?。”桃夭目光从他?身上扫过,抬起头,视线落在遥远的天边。
楚离挣扎着站起身,“去龙潭,快走,快走!”
桃夭没言语,霍地飞身直冲云霄。
她还没靠近,云端上的天帝下意识就往后躲,仓惶中不妨一脚踏空,差点?一跟头栽下来?,幸好旁边的侍卫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才避免当中出丑。
天帝又羞又恼又恨,因见佛陀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心里也有了底气,厉声喝令道?:“佛陀在此,岂容尔等魔物放肆,跪下!”
兵勇们?如潮水一般蜂拥而至,齐声呼喝:“跪!跪!”
“你?何德何能我要跪你??”桃夭微微翘起一边嘴角,大声道?,“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是个玷辱师母、遗弃亲子的卑鄙小人?。”
桃夭没了红莲火,还有锟铻刀,一阵嗡鸣,锟铻刀劈空而下,卷起的刀风竟将天帝的华冠从中劈成两半。
与天帝惨叫声一同?传来?的,是佛陀掌中的霹雳。
强烈的压迫感令桃夭快要窒息,手脚又像被什么捆绑住,正发急间,莫洛斜里冲出来?,抱着她死命往旁边一滚。
姿势虽然难看,好歹躲过去了!
莫洛夸张地一甩脑门上的汗,拍着胸脯叹道?:“还是忍不住出手了,哎呀呀,佛陀他?老人?家可别把我当同?伙一起处置了。”
骷髅翅膀一抖一抖的,咔嚓嚓地响,他?没有任何隐藏的意思,甚至还有点?洋洋得意。
“父亲大人?,上天有好生之德,虽说天庭极少插手人?间之事,可到底享用了人?家供奉的香火。”他?向下指指,“您还不赶紧施展法术帮助人?间重回安稳?”
天帝脸生疼生疼的,暗闪着恼火的目光盯了莫洛一眼,肃然道?:“孽畜,弑母伤父,残害手足,有什么脸面说‘好生之德’?速速退下,饶你?不死!”
莫洛抖抖翅膀,淡淡道?:“说起来?我母亲也是您的师母,那我叫你?声‘师兄’也不为过……”
天帝一个倒噎气差点?气死,瞅着那双骷髅翅膀恨不得一刀砍死莫洛。
无君无父,就不该贪图预见能力把他?生出来?!
“放肆,她是自愿……”
天帝有些难以启齿,只觉得周围每个人?都在用古怪的目光看他?,这?些人?嘴上不敢明?说,心里还不定怎么谈论他?。堂堂天帝竟成了人?们?口中的谈资,都是拜这?个孽畜所赐。
身随心动,他?一个□□劈头砸向莫洛。
莫洛不躲不避,硬生生扛住了,半边身子血肉模糊,他?抹着嘴角的血痕笑道?:“算是还了你?的生恩。桃夭,把镇魂针给?我。”
天帝顿觉不妙,厉声道?:“你?还敢弑父不成?”
“完成我母亲的遗愿,在天下人?面前戳穿你?的真面目。”莫洛笑笑,闪电般掠过云端。
不知是他?速度太快,还是仙家将勇们?没醒过神,万万之众没有一人?阻止。
镇魂针刺入天帝眉心,转瞬即穿透他?的头颅,针尾带出长长的扇形的暗尘,里面充斥着女子的尖叫、咒骂和哭泣。
这?是天帝脑中的记忆。
现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什么自愿,这?明?摆着就是强迫!
就连佛陀也睁眼看了过来?。
“万年前红莲火突然降临烧毁天庭,看来?祸根在您身上……”莫洛仍旧笑嘻嘻的,仿佛他?只有这?一个表情。
“孽、孽畜!”天帝喘着粗气,恍惚记起了什么,略停顿一下,猛然喝道?,“我记起来?了,这?个魔头万年前就曾出现过,佛陀,是佛陀用莲池的水灭了红莲火!”
只有龙濒临真正的死亡时,咒语的作用才会逐渐减弱。莫洛遥遥眺望着楚离的方向,几不可闻发出一声叹息。
桃夭冷笑道?:“万年前没烧死你?,这?次可不能让你?再跑了。”
趁此间隙,红莲火顺风而起,呼地烧红了天际。
佛陀一扬手,漫天微雨落下,天上的火和地上的火同?时被浇灭了。
天帝心下大定,提脚就往西边跑。
桃夭已然大笑起来?,“佛陀,你?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天帝作恶,你?却要护着他??”
天帝一听,忙回头指责道?:“最大的恶业就是你?,若没有你?,修真界何来?此祸?天下苍生何来?此难?”
“所有人?的都有错,只你?自己没错。梵音如此,杜衡如此,南岭子如此……你?们?,都一样!”桃夭冷笑着,锟铻刀携着红莲火兜头盖脸袭来?。
微雨洒落,火势却不见渐弱,殷红妖娆,反而比刚才势头更胜。
天帝一个趔趄,从半空中失足跌落,但这?次身边没人?拉住他?,就那么直直坠入轮回之中。
云层上观战的仙家们?一个个脸色大变,若是佛陀都制不住她,那六界危矣!
妖界和地府前来?助阵的人?,见势不妙,偷偷摸摸地溜走了大半,此时别说他?们?,有定力稍差的修道?者都准备开溜了。
佛陀眉眼低垂,对莲花座下的骚动无动于衷,只缓缓翻了下手掌。
刹那间云层涌动,雷电交鸣,大雨倾盆而落。
冷,寒彻入骨的冷沁入桃夭身体?,红莲火忽悠一下全部?缩回琉璃珠中,任凭桃夭如何催动琉璃珠,那珠子仍是一点?点?黯淡下去。
悲怆的龙吟声响起,楚离踏云而来?,张开双臂,用伤痕累累的身躯再一次护在桃夭身前。
“请您饶过桃夭,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万年前她本?该回归佛坛,是我把她拽进凡尘。百年前她本?是单纯善良的女子,又是我生生把她逼成了怨魂厉鬼,我看着她一步步入魔,却无能为力……要死,死的也该是我。”
他?的声音破碎凄楚,透着无法言喻的悔恨和无力,听得桃夭心尖微微一颤。
风停了,雨住了,彻骨的寒意也散去不少。
难道?佛陀改变主意了?桃夭还愣怔着,楚离却是飞快转身,猛地把她推出去老远。
无数耀眼的光芒闪耀着,宛如星海般无限延伸开来?,映照着六界,映照着普罗万物,人?们?虔诚地跪了下来?,吟诵声一浪高过一浪。
比这?光芒更亮的,是佛陀额间的一道?光,此时正映在楚离身上。
他?的身体?变得透明?,就像要融化在这?道?佛光中,星星点?点?的萤光从他?灵根中飞出来?,沐着佛光,渐渐幻化成一个又一个的人?形。
桃夭先?是惊诧,然后茫然,继而若有所思地盯着楚离,眼中是极度的错愕,“是你?……龙王?”
“咒语解除了。”楚离轻轻笑着,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