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音就知?道殿内的气氛如何,楚离没有直接进门,站在廊下定定神,细听里面的动静时,却是一个?温润的男声在说话。
“苏掌门痛失爱女,无论怎么?说天虞山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南岭子仙尊,本太子这?次是主持公道来了,帮理不帮亲,直说了吧,你们打算怎样?做?”
普天之?下敢自称“太子”的,只有一人,天帝独子炎墨君。
想不到苏广百竟然请动了天庭的太子!
楚离并不怕天庭,但上面一插手,必然会影响到师父的态度,且苏广百提到的是“她们”,定是把桃夭梵音全部算在内了。
为保全梵音,师父也许会把桃夭推出?去。
楚离拳头?紧了紧,仍是站在门外未动。
“子不教父之?过,梵音也好,桃夭苏叶也好,都是我天虞山的弟子,今日之?惨剧,全是老朽管教不严,错在老朽,罪在老朽!”
南岭子的叹息中含着无尽的怅惘和悲痛。
苏广百狠狠啐了一口?,“明明是你女儿和弟子有错,扯我女儿干什么??她死都死了,你们还不忘给她泼脏水,拿她讥讽我这?个?当爹的没教好女儿!”
接着是杜衡的声音,“苏掌门言重了,我师父绝无此?意。发生?此?事是谁都不愿意看见的,梵音桃夭二人虽有错,但错不至死,只要能饶过她们的命,天虞山愿意倾尽所有补偿碧夕湖。”
这?番答辞是楚离未曾想到的,当即心?头?一动,提脚迈进殿门。
然而眼前的景象又让他怔楞了下。
炎墨君高居上首,苏广百和师父一左一右陪坐下首,而杜衡正屈膝单腿跪在苏广百面前,微垂着头?,俨然是请罪的姿态。
修真界最爱论资排辈,杜衡与苏广百虽是平辈,但修为声望远在其之?上,以?往只有苏广百敬着他的份儿,今日这?一跪,他是永远在苏广百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杜衡还是天虞山大弟子,掌管门派事务多年,在外人看来就代表着天虞山,这?一跪又何尝不是天虞山向碧夕湖下跪?
楚离看向师父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苏广百脸上飞快掠过一抹诧异,其实来天虞山之?前双方就已经商量好了,放一人杀一人,天虞山帮碧夕湖恢复灵力,并承诺他,若今后碧夕湖有任何差遣,天虞山定会听从。
他打心?眼里想手刃那两个?仇人,但冷静下来一想,南岭子肯定会护短,天庭也不希望看到两派斗个?你死我活——而且真打起来,碧夕湖绝对?不是天虞山的对?手。
且天虞山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他是一个?父亲不假,更是一族之?长?,如果碧夕湖灵力得以?复苏,整个?鱼龙族都将走出?困境,重现昔日昌荣。
苏广百几经犹豫,答应了。
天虞山先一步请来太子炎墨君做个?见证,只待楚离一来应下荡涤碧夕湖污浊之?事,两家的恩怨就算告一段落了。
所以?他万万没料到杜衡会对?他下跪,扬眉吐气倒在其次,他觉得奇怪,女儿惨死的时候,杜衡一言不合就要干仗的架势他还记得呢!
前几日杜衡暗中找他谈条件,态度里还有点震慑的意思,都不曾这?样?的卑微。
苏广百眼睛余光看到刚进门的楚离,心?里好像明白点了,也只是暗自冷笑,不扶不避,生?生?受了他这?一礼。
君迁子满面凄然,“我已把梵音关在摘星池旁的山洞里,什么?时候苏掌门的气消了,什么?时候再放出?她来。”
然后便说出?提前商议的法子来,“……不知?掌门同意不同意?”
苏广百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炎墨君道:“不反对?,就算是同意了。修真界各门派间一向和睦,看到你们化干戈为玉帛,本太子也是倍感欣慰。现如今魔界又频频挑起争端,这?个?时候我们更要放下彼此?成见,同仇敌忾才是。”
南岭子和苏广百坐在椅中一躬身,齐齐应了一声。
这?时杜衡已从地上站起来了,便对?楚离道:“师弟来得正好,苏掌门终于松了口?,我去引摘星池的水,你去碧夕湖洗涤浊气。”
竟然解决了?快得有点不可思议,且师父只说了对?梵音的处置,没提桃夭。
楚离给众人见过礼,沉吟道:“师父,弟子有句话想单独和您说说。”
南岭子道:“我天虞山事无不可对?人言,你但说无妨。”
楚离只好直言:“我想带一个?人同去碧夕湖。”
他身边是最安全的,把桃夭带在身边,不怕有人捣鬼。
南岭子已然猜到他说的是谁了,抚一下花白的胡子,“无非是放心?不下你殿里那位,有师父在,定会保得那位的周全,快去吧。”
楚离一怔,还欲再言,却一把被杜衡拽出?殿外。
杜衡压低声音道:“我看你真是糊涂了,把桃夭带到碧夕湖?亏你想得出?来!师父好不容易才和他们谈妥,你带她去是要再激起他们的仇恨吗?”
楚离挣开他的手,“说来说去还是稀里糊涂了事,本来就不干桃夭的事,为什么?不还她清白?”
杜衡叹道:“可苏叶与桃夭不睦也是事实,苏叶想在比武大会中击败桃夭也是事实——赛前她们还因此?发生?口?角,你亲眼瞧见了的。”
楚离默然了,朝着栖霞殿的方向眺望。
杜衡拍拍他肩膀,“师父都和你保证了,你还担心?什么??”
楚离深深地看了一眼杜衡,那目光令杜衡心?头?一阵急跳,待要说几句松快话,然楚离已转身走了。
杜衡眼神闪闪,向另一个?方向离去。
阵阵笑声隔着栖霞殿的白玉墙壁飞出?来,楚离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将身形掩映在粉云般的桃花树下。
桃夭和小狼紧挨着坐在石凳上,石桌上摆着瓜果菜蔬,桃夭正在给小狼剥葡萄吃。
楚离面无表情想,残破的灵魂能尝出?甜味吗?或许他连吃都不会吃。
小狼不禁低头?吃了,嘴唇还碰到了桃夭的手指!
桃夭又剥了颗葡萄,这?次放进了自己嘴里。
楚离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脚步不受控制地朝他们走去。
他们两小无猜,桃夭一直都把小狼看成弟弟,凡间如此?,现在也定是如此?。
楚离不停地对?自己这?样?说,可走到桃夭面前,嘴里却说:“他自己没手?有这?功夫你不如多想想如何提升修为,好修炼魂器。”
桃夭眼皮也没抬,“我乐意,干你何事?”
楚离被她噎得一愣,没半天才道:“我要去碧夕湖办点事,最快也要明天一早才回来……你在栖霞殿等着,哪里也不要去,我布下了结界,别人进不来。”
桃夭终于看了看他:“莫洛也进不来?”
“天庭的人在,他不会出?他那个?茅草屋。”
桃夭低下头?继续剥果子。
楚离等了一会儿等不到她说话,便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桃夭面前的石桌上,“有什么?事就让它给我传个?话。”
桃夭怔住了。
那是一只掌心?大小的纸鹤,阳光下,淡黄色的纸泛着柔和的微光。
却刺得桃夭的眼睛生?疼生?疼的。
“狼毒纸?”她问。
“嗯,还是你的法术。”楚离的手指碰了碰纸鹤的小脑袋,纸鹤歪歪头?,扑棱两下翅膀,活了。
桃夭摊开手,纸鹤呼啦啦地飞到她的掌心?,极其温柔地啄了她一下。
桃夭笑了,楚离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但笑容还没发展到最大就僵住了。
他看见,桃夭双手捏住纸鹤的翅膀,轻轻向两旁一撕。
纸鹤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叫,蹦跳几下,不动了,死了。桃夭一撒手,片片纸屑随风飞散,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袅袅落在楚离身旁。
心?口?的痛又来了,疼得楚离浑身打颤,就好像桃夭刚才撕碎的是他的身体。
他不愿在她面前失态,转过身一步步拖着脚步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小狼不见了,桃夭抱着锟铻刀,一脸的惆怅。
风吹过,花碎了一地。
“你不该对?他那样?。”宛童用爪子挠挠耳朵,“我从来没见过他露出?那样?的表情,他很伤心?。”
桃夭细细擦拭着锟铻刀,漫不经心?道:“他没心?,伤不了——如果真能伤他,我倒相信老天有眼了!”
“你为什么?那么?恨他,他为什么?对?你百般容忍?”
“说来话长?,不如不说。”桃夭发愁地看着锟铻刀,“宛童,你知?道怎样?才能快速锻造出?魂器吗?”
宛童从树上跳下来,竖起尾巴绕着锟铻刀转了三圈,使劲吸鼻子,“这?家伙的气息莫名有点熟悉怎么?回事?”
“我时不时用琉璃珠养着小狼的魂魄,或许沾上了我的味道。”
“琉璃珠?那是天底下最好的养魂神物?,你有琉璃珠还怕什么??”
“只有半颗,还装着我的魂魄,不能长?时间脱离我的身体。”桃夭忽然眼睛一亮,“找到另外半颗琉璃珠养小狼的魂魄,我简直傻了!”
宛童道:“等你找到,估计小狼的魂魄都消失了。”
桃夭想了想,“梵音在哪里?”
“好像是关在摘星池旁边的洞府里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桃夭把锟铻刀放好,轻笑道:“自然是把剩下的琉璃珠拿回来。”
宛童张大嘴,“不是吧,你要和梵音斗?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别以?为拿个?比武大会第一就觉得天下无敌了!再说你确定琉璃珠在她身上?不如等楚离回来从长?计议。”
“我等得了,小狼等不了。”桃夭的眸子里好像燃着两团火,“反正早晚免不了这?一场,楚离在,反而会束缚我,他只会护着梵音!”
宛童耳朵动动,猛地弓起身子,喵呜一声:“有人来了!”
锁链声、呼喝声、兵戈撞击着甲胄,伴着杂乱的脚步逐渐来到门外。
“传掌门令,拿下桃夭,交与碧夕湖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