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周身拢在蒙蒙的青色微光中,宛如天上之月,于是这暗无天日的地府也满溢着清冷而高贵的月色了。
周围燃着的鬼火畏惧般地忽悠忽悠几下,灭了。
桃夭用空洞洞的眼睛盯视他好久,似哭似笑道:“楚离?”
“嗯。”
他依旧出尘清俊,她已是腐烂朽败。
桃夭直直伸着手,扭曲的手指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在空中抓挠着,“楚离你这个骗子!骗子!我被你骗了!”
尖尖的指骨还未碰到他的衣衫便被弹了回去,桃夭腐朽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反冲力,一只手连同?前臂飞了出去,剩下的松松垮垮挂在肩膀上,骨头茬子里?露出点点针尾金芒。
桃夭痛得在地上翻滚,她狠狠地用石头砸着自己的骨头,但没有喊出声来。
楚离俯身把手搭在桃夭的肩膀。
清凉之意顿时削弱了痛感,桃夭再不济也反应过来他的不寻常,“你究竟是谁?”
楚离没回答,迅速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说实话,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具腐尸同记忆中那个鲜活的女子联系起来。
小小的凡间过往,于仙尊来讲就像一场梦,醒了便会慢慢忘却。
他也是如此,很多?事?记不清了,唯有她的面容会不经意间浮现在脑海中。
心口也时不时刺痛一下。
虽不至于道心荡漾,也让他觉得麻烦,无意中听闻有个怨魂搅得地府不得安生,莫名就想到了她。
来时已有心理准备,但看到她时,还是被她身上游走的镇魂针震撼了。
便是神仙也难以忍受的疼痛,她居然硬撑了百年!
只为了等到他?
楚离默然了会儿,让略显复杂的心情?慢慢过去,语气淡淡地说:“我是天虞山仙人,去凡间走一遭历练道心而已,跟你就是镜花水月一场虚幻,当不得真?。”
这个说辞显然让桃夭无法接受,“原来那么多?人的痛苦、磨难……于你就是无关痛痒的虚幻,所以你心安理得骗我?”
“并没有骗你。”
“那你和青荇是怎么回事??”
“别问了。”楚离突然烦躁起来,“人间事就算我对不起你!”
浓重的黑雾聚集到桃夭四周,她的怨气越来越重,“记得我死前的样子么,千疮百孔,践踏成泥,就算?我把命换给你,得到的是你的鄙夷,就算?一百年敲骨蚀髓的痛,你说一句就算?”
楚离闭上眼深深吸口气,渐次恢复了平静,“我教你修真,还你一条命。”
“我要的是你的命!”这一句怨毒的话从桃夭齿缝里?迸出来,竟激得楚离打了个寒颤,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凄厉的鬼号透过深不可测的黑暗传来。
“好,若你真?有造化,就飞升成神杀了我吧!”说话间,楚离拿出颗黯淡的珠子。
桃夭一眼认出来,惊呼道:“琉璃珠!你从哪里找到的?”
“神山脚下,只有一半,另外的我找不到。”楚离答道。
桃夭愣了下,猛然醒悟过来,怪不得救小狼的时候琉璃珠没有反应,竟是只有半颗。
琉璃珠只有借给青荇疗伤的时候离开过她的手,如此想来,定是青荇搞的鬼,剩下的半颗说不得也在青荇身上。
“青荇死了吗?转世了没有?她现在在哪里?”
面对桃夭的咄咄逼问,楚离一声不吭。
是怕她报复青荇吧,当真?是百般维护,一片真?情?。
愤怒到极点,桃夭反而出奇的平静了,琉璃珠对她也终于有了反应,轻飘飘从楚离掌心漂浮起来,慢慢有了光泽。
楚离低声道:“忍着,会很痛。”
丝丝缕缕的黑雾自桃夭身体抽离出来,一点一点被琉璃珠吸过去,这个过程的确很痛,就像铁梳子一寸寸割破肌肤,但和镇魂针比起来,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很快,红色的琉璃珠变成和周围一般无二?的暗黑,那副腐朽的身体也和的岸边的骷髅坡融为一体,成了众多?碎片中的一个。
楚离收好桃夭的魂魄,转身便走。
“仙尊!”鬼差战战兢兢道,“所有鬼魂都是有数的,您随随便便带走一个,上头追查起来小人担待不起,求仙尊体谅。”
楚离道:“一个怨魂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若有人问,就说是我带走的,想要就来天虞山找我。”
鬼差满脸苦相,求不管用,拦打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楚离飘飘然消失在暗黑的天幕中。
楚离没有先回天虞山,桃夭怨气重,只怕一踏入仙山就会被结界吞噬掉,是以他用琉璃珠做她的元神,用神物掩盖她的邪性。
但她这个样子是不可能直接带回去的,首先要给她做个身体。
重塑术一般有三种?,最省事?的是用法力凭空虚构一个,但桃夭对他恨意太深,魂魄会本能的排斥他的法力,融合不好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识破。
其次是他画一张画做桃夭的皮囊,却是怕火怕水怕风容易损坏。
最好的是以物塑形,其中以生长百年以上的仙桃木最佳,如今楚离手里?握着的就是一截五百年的仙桃木。
他一刀刀雕刻着记忆中桃夭的模样。
她跳舞很好看,身姿曼妙窈窕,腿又长又直,她的腰纤细柔软,就像春日下婆娑的杨柳枝。
楚离放下刻了一半的人像,闭上眼,轻轻吁出口气,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始。
没有心情?精雕细琢,草草刻了几刀,胡乱弄出个人形来,刻刀落在面部的时候,却是再次停住了。
他突然想起最后见她的那幕,她狼狈不堪地吊在垛楼外,不哭不闹,形同死人。看到他的那一瞬,两眼明亮了,立刻活了过来,汗尘血污依然掩不住她脸上说不出的生动。
她很爱笑,笑起来很有感染力,让人也忍不住跟着她嘴角上翘,不知什么时候她不爱笑了,最后的印象全是在哭。
而现在,她好像也不会哭了。
楚离怔楞半天,实?在不知道该给桃夭刻画个什么表情出来。
他撂开手,提脚慢慢踱到庭院里,空荡荡的夜空,一两片雪花悄然无痕从空中飘过,在与廊下灯笼蒙蒙红光交汇时才显出其晶莹剔透的样子。
楚离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那雪花须臾之间便融化在他的掌心,小小一滴,就像美人泪。
心里?那种浅浅的古怪的不舒服感又?冒了出来,楚离狠狠一甩手,转身大踏步进了屋。
黑色的琉璃珠被仙山的泉水润着,静静养在玉碗中,里?面,桃夭在沉睡。
她似乎在一个永远也醒不来的梦里,周围浓重的迷雾,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伴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话。
桃夭努力去听,只听到几个模糊的字眼,“不要……忘了我。”
又?是这句话,之前梦中你就这样说,小狼死之前也是这句,到底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
她不停地想着过去的事?情?,试图寻找出些许蛛丝马迹,可越是想,脑子越是迷糊,就越想睡觉。
“桃夭,醒醒!”
忽一道极亮的光照进来,迷雾被驱散,强光刺得桃夭眼睛一痛,眼泪也流了下来。
桃夭忙拭泪,不妨看到了自己的手。
白白嫩嫩的小胖手,手背上还有四个小窝窝?
桃夭怔住,下意识低头一看,圆鼓鼓的小肚子,差点找不到脚尖在哪里!
楚离不自然地咳嗽两声,目光飘到窗外,“久未动刀雕刻,技艺生疏许多,你就……凑合点吧。”
桃夭眉棱骨止不住跳了跳,因见屋里?没有镜子,便直接跑到庭院中的小池旁,探头一看。
如镜的水面上,十四五岁的胖丫头梳着双垂髻,肉嘟嘟的脸蛋,饱满微翘的小肉嘴,胖滚滚的短胳膊短腿,再配上大红大绿的齐胸襦裙,简直就是一只圆桶,还是只花里胡哨的桶!
这个胖子是谁?!
桃夭恨得咬牙切齿,“你是故意把我弄这么丑!”
“不丑,比你那具腐……”话未出口,楚离便咬住话头,及时引开她的注意,“至少眼睛好看。”
这话不假,这具身体唯一能看的也就那双眼睛,又?大又亮,蕴含着无限生机,倒和她前世的眼睛有七八分相似。
“你认真修炼,修为高了,想恢复自己的容貌也不是难事。”
待她神情?稍缓,楚离接着道,“天虞山外有结界,内有护山神兽,且大小殿宇机关重重,你怨气过重,很容易被误认为邪祟吞噬掉,一旦进山,切记不可乱跑乱闯,老老实?实?在我殿里待着。”
桃夭冷笑道:“听话对不对?这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楚离道:“别不服气,想杀我,就要听我的话。”
阳光灿烂的午后,飞翘的屋檐闪闪发亮,庭院的风带着冷冽潮湿的草木味四处泛滥,他站在廊庑前的台阶上,身子暴露在阳光中,脸隐藏在阴影里?。
然而桃夭已不像从前那般揣摩他的心思了。
她直接问:“练到什么程度才能杀死你?”
楚离转身向屋内走去,“飞升成神!”
他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中罕见带了一丝戏谑,“我挺期待那一天的。”
桃夭岂能听不出他的轻视之意。
修仙何?其艰难,人间多少方士终其一生都摸不到门槛,而她不过是一条怨魂,有几分修为的术士都能收伏的鬼魂。
仗着怨气和地府的阴气才能撑到现在,说不定被仙山的灵气一冲,连这具人形都保不住。
“给你三天熟悉这个身体。”楚离隔着窗子道,“半个月后,天虞山开山门招徒,一共三场考试,应试者千人有余,可我们只要十人,竞争很激烈,你必须抓紧时间学会基本心法。”
桃夭适时道:“听你先前的口气,还以为凭你的面子能直接能进山呢。”
屋里?的人脸色一僵,窗子“啪”一声关上了。
桃夭的视线漫无目的扫过庭院,落在悬着的宫灯上,目光呆滞了下。
纱绢的画屏上是两个憨态可掬的小侍女,一人吹笛,一人持萧,圆圆乎乎的,红衫绿裙,看发式,看形态,无一处不眼熟!
桃夭想笑,可笑不出来。
他连她的模样都忘了,是胖是瘦是美是丑都不记得了,只好随便找一个人像依葫芦画瓢,好歹给她个身体了事?。
他永远都无法想象自己的痛苦。
桃夭昂起头,干涸的眼中一滴泪也没有。
短短十日下来,桃夭已能很好的掩饰身上的阴气。
悟性之高,着实?让楚离有点诧异,转念一想,她在人间时也修行过西卫秘术,道法不同?,法门相通,是以并未做他想。
本来打算亲自领她进山门,这日却接到师尊急信,说是天虞山摘星池的万年石莲突然开花了,是吉是凶卦象看不出来,令他火速回去。
师尊有令,楚离只得听从,便带她到一处破庙前,“所有的考生都在此处等候,若天虞山的人问你的来处,就把这块玉牌给她。”
桃夭四处看看,但见荒坡连亘直追天际,道旁衰草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触目所及连个活物都没有,肃杀得令人心里?发悸,哪有半点仙气飘渺的氛围?
楚离看出她的疑问,解释道:“这是障眼法,你推门进去一看便知。”
烂木片钉的木门摇摇欲坠,里?面半点光亮没有,门缝里?透着阴森森的冷风。
桃夭犹豫了下,刚伸手,又?听楚离在背后幽幽道,“入山测试多?为考验道心,鉴定根基和秉性之类的题目,不算难——只要你不流露出任何?的戾气怨气。”
桃夭觉得很难做到,问:“不能破例?”
“不能,天虞山开门立派几千年,入山规矩从没为谁改过。”
“若我通不过测试?”
楚离瞥她一眼,淡然道:“那你杀不了我了,要么投胎,要么消散。”
桃夭一言不发推门而入。
随着门开的瞬间,温暖的黄色光晕扑面而来,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足以容纳千人的大殿,数百张桌子摆满了佳肴琼浆,人头攒动,热闹嘈杂,人人脸上洋溢着红光,还未走近就感受到人群的激动和兴奋。
桃夭还在发怔,已有人招呼她坐下,“一起坐一起坐,小妹妹修习的是哪派法术,师承何人啊?”
桃夭循声望去,那男子道士打扮,长相周正,一双不大的眼睛眨巴着,从眉毛到眼睛都透着机灵劲和精神气儿。
见桃夭只沉默着打量他,那人忙笑道:“怪我唐突了,我叫君迁子,无门无派,自行修炼至今,擅长土系法术。”
“我叫桃夭,没什么擅长的。”
坐在她左边的姑娘闻言笑了,“和我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硬要说的话……擅长吃!”
桃夭摸摸自己的胖脸蛋,颇有些无语。
“我是真的爱吃。”那姑娘一边啃着烧鸡腿,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我是无逢山山主的女儿,叫香茹。”
“香菇?”君迁子哈哈大笑,“人如其名,你的脸又圆又?黑,可不就像一朵香菇么?”
“是香茹不是香菇!”那姑娘吞下满口的肉,气愤道,“臭道士,再胡说八道本小姐一巴掌把你拍土里?去。”
君迁子笑笑,“小道失礼,望姑娘海涵。香茹姑娘,无逢山在修真?界也是有名有号的门派,您一位山主的大小姐,为何要来天虞山当一个入门小弟子?”
香茹叹道:“不如从前啦!自从我娘仙逝,我爹整日意志消沉萎靡不振,别说教徒弟,他自己的修为都扔下大半,没办法,我只能另寻山头。”
说完,发泄似的狠狠咬了一大口鸡腿。
君迁子安慰道:“凭你的资质,定能轻轻松松通过入山测试,求得良师,一飞冲天!”
香茹被逗乐了,对他也改观不少,憧憬道:“我也想啊,做个梦,管楚离仙尊叫师父的梦。”
一听“楚离”二?字,桃夭的耳朵支棱起来了,问道:“他很厉害吗?”
“那当然!”香茹君迁子不约而同?答道,都用一种?“你连他都不知道简直不配做修真人”的眼神看着她。
香茹道:“他可是被誉为最接近神的人!仙术共有九重,突破九重就可成神,楚离仙尊的修为在第八重,满打满算整个修真界也只有两人。”
君迁子补充道:“这俩人还都是天虞山的仙尊。”
桃夭恍然大悟,怪不得楚离说要杀他只能飞升成神,原来他是站在修真?界顶端的人,一时内心五味杂陈,口中苦涩更重。
这边香茹问:“你也想拜楚离为师?”
“不不,我的身心只属于梵音仙子。”君迁子感慨道,“佛前一白莲,梵音婉转流……啧啧,若能一睹仙界第一美女芳华,这辈子,值了。”
“听说她从不收徒,恐怕你要失望了。”
“我敢奢求她当师父?只求哪位好心人把我捡走,能进天虞山山门我就谢天谢地喽!”
他二?人说得热烈,桃夭却始终不言语,君迁子见问不出她什么来,目标转向另一人,“这位兄台,敢问……”
“幽都。”那人低声道。
刚才还喧嚣的空气诡异地静了一瞬,然后人群“轰”一声,潮水般后退,登时空出好大一片,当中只有坐着两人。
香茹急得直跺脚,“桃夭,别傻坐着,快过来呀!”
桃夭却看着那人,一袭黑衣,苍白瘦弱,脸上罩着一层病态的红晕,精致的五官充满阴郁。
“你叫什么?”她问。
“柏仁。”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罗勒的人?”
“不认识。”
桃夭不再问,却也没离开。
稍远处的香茹和君迁子同?时瞪大了眼睛,心里?都在想,这个桃夭当真?胆大,居然敢和幽都人搭话?
这时一位青衣道童徐徐走来,朗声道:“山门已开,诸位请随我来,准备入山测试。”
柏仁向桃夭微一低头,缀在人群边缘无声无息走了。
香茹这才敢上前拉起桃夭,心有余悸道:“一看你就是个外行,幽都游走人界和魔界中间,谁知道柏仁是人是魔,人还好,如果是魔……”
她忍不住一哆嗦。
“肯定是人,妖魔鬼怪根本踏不进这道庙门。”君迁子在旁道,“可能是在幽都待得久了,阴气有些重。不用怕,没事我护着你,”
香茹瞪他一眼,小声嘀咕:“刚才跑得比谁都快,看你腿现在还抖呢。”
君迁子没还嘴,只是笑。
跟着人群挤挤挨挨走了两刻钟,出殿门,经长廊,从影壁后绕出,所有人不由齐齐发出一声惊叹。
但见云雾如海,覆盖着大地,覆盖着群山,一直到遥远的天边。
一座山矗立群山之巅,隐约可见一座座楼台亭阁依山势散布在峰峦间,翠木繁花,飞瀑斜虹,海天一色,云水氤氲,七彩的光晕在山巅时隐时现,还未入山,众人已是如痴如醉,飘飘欲仙。
那道童背后是一条盘山道,蜿蜒曲折直通云深处,也不知有多?远。
“请诸位拾阶而上,走到山门处算做合格,不准用法术,可进行第二道测试。”
不就爬山吗?谁还没走过山路?一听题目这样简单,人群顿时沸腾了,撩起袖子就是一个字——冲!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太阳落下又?升起,升起又落下,脚下这条路好像永无尽头,人们由斗志满满,渐渐变得怨声连连,有几个性子急的都开始破口大骂了。
也有想投机取巧的,然刚偷偷施展法术,就被道童抓了个现行,揪住衣领就给扔下了山。
桃夭这个身体非常不好用,腿短,偏生台阶又高,登山比别人吃力百倍,为节省体力,她索性手脚并用,毫不在乎别人嘲笑的目光,只闷头吭哧吭哧往上爬。
香茹瞧不过眼,拉着桃夭的胳膊使劲拽,不住给她鼓劲儿,“加油,马上就到了。”
桃夭喘着粗气,忍不住问道:“一千个人只取十个,咱们是对手,你就不怕我抢了你的名额?”
香茹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停了一会儿才回答:“被抢走也是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可抱怨的。”
桃夭追问:“如果我抢了楚离做师父呢?”
香茹立刻一甩手,嘟着嘴道:“绝交!”
桃夭一下子没站稳,圆滚滚的身子晃了晃,看着就快滚下去了。
香茹忙拽住她,赧然道:“不好意思,我太用力了,本来开个玩笑的。话说你身子好轻,可能还没我重,和你体型一点都不匹配。”
因为你手里?拉着的只是一截烂木头。桃夭心底幽幽叹口气,道:“我不会当他徒弟的。”
“别过早放弃,有机会还是要争取一下。”香茹没听出她语气中的悲凉,半是顽笑半是认真?道,“咱俩一起投入仙尊门下,做一对人人羡慕的姐妹花。”
桃夭现在一听见“姐妹”,眉毛眼睛就止不住乱跳,想也没想就要拒绝。
“黑白姐妹花?”君迁子突然从道旁冒出来,颇为认同?地点点头,“确实贴切。”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我跟你有仇?非得损我两句才开心!”香茹气得攥紧小肉拳,哐哐就给他来了几下。
君迁子边躲边笑:“别打了别打了,我认输还不行?这一路都有人监视,说话注意点,搞不好你们心仪的那位仙尊就在看着你们呐!”
桃夭一怔,眼神不由掠向雾气苍茫的山巅,楚离难道一直暗中观察她?
这滋味真叫人火大!
此时楚离正立在摘星池边,神情?莫测望着水面上静静绽放的莲花。
摘星池位于天虞山群峰环绕之处,说是池,其实一望无垠,给人观感和海也差不多?了。水面终日云雾飘渺,诸位仙尊也只能看出朦朦胧胧的莲花影子。
师兄杜衡忧心忡忡道:“我和师父推演的卦象都是大凶之兆,摘星池是海泉眼,传说是龙族诞生之地,是圣地,庇护天虞山上万年了,能有什么不祥灾祸?”
楚离眉头舒展开来,缓声道:“师兄不必担心,我的卦象是吉兆,其他几位同?门推演的也有好有坏,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且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杜衡吁出口浊气,道:“总归你回来了,咱们心里?也算有了底气。说起来你在地府经历了什么?竟然伤了手。”
楚离背过手,“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我去看看入门测试的结果,师兄自便。”
杜衡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暗自纳闷:师弟居然一反常态关心起入门弟子,莫非他想收徒了?
考试过半,透过影镜可以看到山路上的三五成群的考生,楚离没有多?费神,很快从人群末尾捕捉到那个圆滚滚的身影。
步履蹒跚,速度缓慢,却是努力向上攀爬着,一刻不停歇,渐渐超越过一个又一个的人。
她擦擦脸上的汗,坐在路边石头上重重喘了几口气,脸颊通红,应是累得够呛,不过神情?却是轻松了不少。
楚离嘴角翘了下,很快又拉下来,修长的手指虚空点了点她,“以为考试只是爬山锻炼心智体力?想的太简单了……”
影镜中,一层层乳白色的浓雾悄然无息弥漫上来,如柳絮般轻轻拂过众人的脸庞。
“不愧是天虞山,连雾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香茹好奇地用手搅动着雾团,“这雾还能随着手来回飘动?”
君迁子最新反应过来,大惊道:“不好!这是迷津雾霰,全是幻象迷惑人的,千万不要陷进去!”
话音甫落,香茹的眼神就直了,“娘……娘、娘!你别走,等等女儿!”
她哇一声哭出来,伸着胳膊就扑进了雾团之中。
“真?是要命!”君迁子气急败坏一跺脚,紧跟着追过去。
柏仁鬼魅一样从桃夭身旁飘过,慢悠悠道,“杀了幻象里?的人,就能走出迷津雾霰,别心软。”
桃夭挑挑眉:“为什么帮我?”
柏仁头也没回,“因为你是第一个愿意和我说话的人。”
桃夭立在原地默然半晌,雾气聚后又散,周围的景象似乎没有多?大变化,不同?的是这里?只有桃夭一个人。
她随手捡了根手腕粗细的木棍,警惕地盯着四周,只听灌木丛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扑通一声摔出个人来。
“商枝?!”桃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商枝惊讶一瞬,抱着她大哭道:“奴婢总算找到你了,往后可别乱跑了,我们都快担心死啦!”
桃夭清楚地感受到商枝,暖暖的,软软的,虽然知道这是幻象,商枝早就死了,却不忍心推开她。
商枝吱吱喳喳道,“皇上夺了青荇的公主封号,还把她赶出了皇宫,哈哈,那个祸害以后可抖不起来喽!”
桃夭苦涩地扯扯嘴角,这大概就是她内心深处的想法吧,迷津雾霰给她全部显现出来了。
握了握手里?的木棍,杀死商枝?
她根本下不了手。
商枝引着她往丛林边缘走,“咱们快回宫报平安,皇后娘娘急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桃夭心头猛地一颤,哪怕是易碎的梦,能多见亲人一眼也好。
穿过一带花墙,阿吉妈妈端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香梨、苹果等水灵灵的果子,笑容满面道:“快坐下歇歇,累了吧,先吃几个果子,我给你做好吃的去。”
商枝摁着桃夭坐在石凳上,嘻嘻笑着,“必须要有肉,多?多?的,不然小狼该有意见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狼坐到她身边,亲昵地靠在她身上,满眼满脸都是笑。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如此真实?!
久违的温暖环绕着她,曾经失去的又?回来了,他们不是冷冰冰的尸体,是有说有笑活生生的人。
桃夭恍惚了,似乎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母后来了,慈爱地望着她,“过几日就是你十四岁的生辰,想要什么?”
桃夭晃悠着小脚丫,兴奋地说:“一匹跑得最快的小马,我要在赛马节上拿第一!”
“女孩子不能参加赛马节。”母后温和地笑着,带了点教训的语气,“过了年就要说亲,不能再放纵性子疯跑疯玩,到时候夫家会挑剔你的。”
“我是堂堂西卫公主,谁敢说我的不是?”桃夭刚说完,表情僵了一下。
母后起身拉她,“走,咱们去找你父皇,他找人画了所有青年才俊的画像,寻思着给你选驸马呢。这个太胖那个太瘦,嫌高嫌矮嫌弃人家不会音律,要不就是家太远都出了高城,从没见过他愁成那个样子,真?真?儿好笑。”
桃夭坐着没动,只看着她笑,“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无数次梦见你,如果你还在,现在我该是什么样儿……”
心口酸得厉害,却是没有泪。
桃夭的目光一寸寸扫过母后、阿吉、商枝还有小狼,像是要把他们的样子刻在脑子里?。
母后仍温和地笑:“傻孩子,胡说什么呢,母后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么?快走,别让你父皇干等着。”
粉红黛白的花墙尽头,是晦暗不明的幽影。
桃夭清楚,她不能进去,进去也许就出不来了,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面对至亲的人,她生不出杀心,厚重的亲情牵绊让她连想都不敢想。
她也不甘心这样被淘汰,于是逼迫自己去想楚离,想他如何?绝情?,想他如何?可恨,想自己受的苦痛折磨,让仇恨的火焰燃起,一点点烧掉眼前这幅景象。
第一个出现变化的是商枝,千百只虫子啃噬着她的身体,她在地上来回打滚,拼命抓挠,痛苦地哭喊着:“公主,好疼啊!”
桃夭顷刻受不了了,颓然摇头道:“做不到,我做不到。”
商枝的惨叫声停止了,那个活泼俏皮的小宫女又?完好无缺地站在她身边。
母后轻轻拉起桃夭的手,“不用勉强自己,做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父母只盼着你平安康健,旁的倒也无所谓。”
桃夭把脸埋在母后温暖的手里?,喃喃道:“忘记一切重入轮回么?”
“孩子,看谁来了!”洪亮的声音自花墙尽头响起,卫帝从黑暗中走来,身后居然是……楚离!
卫帝不无得意地说:“父皇给你挑的夫婿如何??好孩子,快跟他速速回家。”
众人惊呼声中,桃夭腾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挥起木棍狠狠敲向楚离的脑袋。
幻影,他是幻影,只要一棍子打死他,就能打破幻象,她就能通过考试!
桃夭咬着牙,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这下不死他脑袋也得开花。
咔嚓,细细的木枝从中断裂,带着两片绿幽幽的叶子落在楚离的头上。
桃夭圆溜溜地身子趔趄几下才站稳,定睛一看,手里?哪有什么大棍子,分明就是一根颤悠悠的小树枝。
“看不出你还挺灵活的。”楚离摘下头上的半截树枝,眼神冰凉,脸色发黑,“我明明告诫你要克制戾气怨气,你刚才差点引发结界波动。”
桃夭没搭理他,直直望向身后,花墙消失了,桌凳消失了,母后他们也和雾气混在一起消散了。
眼前是天虞山那条长长的蜿蜒山路。
刚才一切的美好都是假的,只有这个楚离是真的。
桃夭转身,继续向山顶攀爬,累极了的她下意识认为是自己的杀气打破了幻象。
拐了一道弯就碰到香茹和君迁子二?人,香茹坐在地上哭得伤心,不依不饶道:“你杀了我娘,我恨死你啦!”
君迁子摊着双手,哭笑不得,“我的小姑奶奶,那是假的,假的!不杀死幻象出不来,我要不动手,咱俩都得玩完。”
桃夭听了一怔,忽然想到,她在的幻象中没有一个人被杀死,直到幻影消散时,母后他们也是好好的。
为什么她能平安无事?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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