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鞭在空中甩得啪啪作响,声音在空旷的荒野中传出去好远。
旁边的青荇哭得撕心裂肺,而桃夭已经痛苦得麻木了,浑然不觉疼痒,只是默然看向远处,那片天地交汇的地方。
碧蓝的天,淡黄的土,中间是乌压压的大夏军队。
阵前,空无一人。
“退兵!退兵!”南濮士兵的长矛一下一下砸着地面,他们吼叫得又高又凶,像恐吓,更像是给自己壮胆。
大夏军没有退兵,缓慢而坚决地向前推进。
南濮人慌了,刀锋砍在石墙上,火花四溅,“退兵!下一刀砍的就是她们的脑袋!”
感觉到绳子的摇晃,青荇哭得更大声,双腿胡乱在空中踢着,“你们不能见死不救,我替大夏杀了多少敌人,救了你们多少性命,你们不能知恩不报!”
大夏军置若罔闻,慢慢逼近城下。
或许是铁蒺藜挡住去路,他们终于停下脚步,自动向两旁分开,接着一人策马穿过夹道,从容不迫来到阵前。
大太阳晒得地面白花花的,脚下的铁蒺藜闪着光,大夏军手中的刀锋闪着光,可这一片刺目的白光都掩盖不住龙鳞甲的寒芒。
桃夭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楚离!
他来接她了!
多少次幻想的场景终于成真,他来了,他没有抛弃她。
桃夭以为自己不会再哭,可看到他的一刹那,泪水大颗大颗地滚下来,所有的痛楚一瞬间爆发出来,疼得她忍不住喊了声:“楚离——”
离得太远,她看不清楚离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一下。
桃夭一瞬不瞬盯着他,眼中充满了希翼。
却见楚离挥挥手,步兵霎时冲到最前面,齐齐亮起了盾牌,一面面盾牌后面,是手持重弓的弓箭手。
他摆出了进攻的态势,毫无退兵的意愿。
说不失望是假的,不过还不至于绝望,决战在即,不可能因一两个女人就退兵的,那不是楚离的做派。
他曾经那么温柔地拥着她,他说他爱她,他不会骗她的。
龙鳞甲应是起作用了,不然处于劣势的大夏军怎会势如破竹,将南濮军打得落花流水?
所以,他一定有法子救下她!
桃夭如是想着,心下安定了许多。
大夏军越来越近,楚离的面孔也逐渐清晰起来。
墨发、鸦青甲、一尘不染的白衣,阳光照在他身上,灿然生光,宛若天神。
桃夭发现,楚离没有穿惯常的玄衣。
一直哭着喊着救命的青荇忽然住了口,喃喃自语了几句,猛地大喊道:“我不能死!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师……呃。”
她好像突然被谁扼住了嗓子,无法呼吸,无法说话,一张脸憋得青紫,好半天才“嚯”一声缓过劲儿来。
这一声吸引了楚离的注意力,他转而看向青荇,偏着头,似乎在辨认她是谁。
楚离停了下来,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来回打转,然而视线在青荇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一点。
这让桃夭莫名恐慌。
短暂的停滞后,楚离驱马前行,有意无意间离青荇更近。
桃夭不明白青荇的意思,却看懂了楚离的动作,她怔着,刚燃起的希望一点点消失在风中。
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袭上心头,不待她出声,便听垛楼的南浦头目嗬嗬怪笑几声,“要死大家一起死!”
身体瞬间悬空,旋而下坠,所有内脏却在上升,一股脑挤在嗓子口,心脏停跳,血管都要爆掉了。
天在旋,地在转,一片混沌中,只有楚离的身影是那样的清晰。
青色的光芒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他冲过层层重甲,越过寒芒利镞,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迅捷,张开双臂。
接住了青荇。
桃夭看见,他揽着青荇的肩头,青荇靠在他的怀中,青荇在哭,他低头说着什么。
两人相依相偎,关系看上去比朋友更为亲密。
桃夭懵了,被打击到失去所有思考能力,只是木木地看着楚离。
那个夜夜守在她帐外,唯恐她不告而别的人哪儿去了?
那个温柔地吻着她,在她耳边呢喃爱她的人哪儿去了?
当茫然消失时,就是愤怒。
她最爱的人,穿着她赠与的龙鳞甲,救了她最恨的人!
为什么?
楚离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但是她没有机会问出口了。
红的血浸透了黄的地,她看见自己躺在刀尖上,身体支离破碎,只有一张脸还算完好。
她无法靠近楚离,略一伸手,就被龙鳞甲的光芒逼了回来。
连龙鳞甲也抛弃她了么?
桃夭狂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大夏军蜂拥而至,盾牌野蛮地推开满地的铁蒺藜、刀尖、利箭,她的身体和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堆在一旁,没人在乎。
楚离终于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着眉,很麻烦的样子。
眼前逐渐变得灰暗,桃夭渐渐什么也看不到了,她的世界只剩下虚无与黑暗。
还有无边无际的怨恨。
这股怨气支撑着她,她要等到楚离,问一句为什么!
任凭钢钩铁爪撕烂了她的脸颊,她仍是牙关紧咬,一滴孟婆汤也不喝。
镇魂针死死钉在身上,蚀魂腐魄,疼得她一寸寸敲碎骨头,妄图从碎骨中找出镇魂针拔/出/来。
自然是不可能的。
骨头碎了,不多时就会重新汇聚成人形,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遭受折磨。
三生石消失了,孟婆怜悯地看着桃夭,“该争的争,该忍的忍,该放弃的也要放弃,你都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没想明白?莫说他不会来,即便来了,又能怎样?认命,是你最好的选择。”
桃夭空洞的眼睛只望着河面如烟似霾的黑雾,“我就想要一个说法。”
“最后一根镇魂针就要来了,魂飞魄散,从此无人记得你。”孟婆不再劝,蹒跚的身影逐渐远去。
原本静寂的黑暗出现了波动,一层层压过来,疯狂地翻滚着,上空不时传来沉沉雷声,血红的闪电一刻不停撕扯着黑暗,半面天空在燃烧。
忘川河整个河面燃起了碧幽幽的磷火,黑暗、红光、绿火交织在一起,搅动得天地都在颤抖,鬼魂们惊恐地叫着,四处逃散。
点点金光在上空凝结,原本细如发丝的光线逐渐亮起来,桃夭知道,镇魂针要成形了。
我不甘心!不到最后,我决不放弃!
桃夭没有逃,她努力挺直早已破败不堪的身躯,昂起头,一动不动准备迎接最后一根镇魂针。
可怖的撕裂声中,镇魂针以携雷裹电之势,呼啸着直冲而下。
桃夭闭上了眼睛。
一瞬过去了,一刻也过去了,恍惚间很久过去了,预想的痛苦没有来。
最后一下竟然不疼?莫说和前面九十八针相比,就是和人世间的死亡相比,都显得过于轻松。桃夭有些不敢相信。
不对,她应该彻底消失再无意识才对,现在还能思考,说明她还没有魂飞魄散!
桃夭猛然睁开了眼睛。
镇魂针拖着长长的金光,在空中不住颤抖,前面似乎有一道屏障将它格挡在外。
双方僵持着,到底是镇魂针的力量更胜一筹,只听咔嚓咔嚓两声轻响,屏障如同镜面般一片片碎裂,镇魂针直直钉向桃夭。
一条人影蓦地出现在半空中,伸手凭空一挡,凌厉的金光穿过他的掌心,变成断断续续的微光,零零碎碎飘洒在桃夭脸上。
微凉,带着一点点的刺痛。
雷声消失,电闪隐去,鬼泣停止,又是一团死寂的黑暗。
那人转身,白衣闪着炫目的光晕,脚下生出青色的涟漪,他从空中一步步走来,眉眼间是清冷的矜贵。
他的声音一如记忆中清越平和:“你想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