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青荇左眼三道血痕的一刹那,桃夭已是红了眼,什么也想不了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她!
身随心动,手中的红莲火顷刻飞了出去。
她这一下来得突然,青荇在空中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于是那团火不偏不倚撞上她的小腹。
本来她能轻轻巧巧越过墙头,结果这一下撞得她头晕目眩不说,竟硬生生把她推向垛楼。
垛楼里的南濮士兵一瞧,嚯,这都送上门来了,还能不接着?
青荇刚才逃跑已是法力消耗大半,又挨了桃夭拼死一击,不是强弩之末也差不多了,毫无抵抗能力,眼睁睁看着自己飞到人家面前。
这个角度,真是刚刚好!
那士兵当即长矛一挥,使足全力直接给青荇来了一杆子。
一声惨叫,青荇又被拍回来,啪叽,重重砸在硬邦邦的石地上,当即被层层叠叠的士兵包围了。
青荇摔得爬都爬不动,一脸惊惶地看着四周,不住号啕求饶,一个将领打扮的人听得心烦,上去一脚就给她踹晕了。
小狼趁乱护着桃夭重新突围,这次没有青荇作妖,他二人终是冲上了高墙。
他们前面是无边的荒野,荒野远处是漫天的黄尘,尘土中可见影影绰绰的军队。
“是大夏军!”桃夭指着那边,兴奋地一转头道,“小狼,只要跳下去,我们就能脱险啦!”
小狼温和一笑,向前推了桃夭一把,下一刻却闭着眼睛,软软地向前倒下去。
桃夭大惊失色,急急忙忙抱住他一看,小狼前胸,是一道黑色伤口,伤口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沙化。
他什么时候受的伤?!
头嗡的一炸,心头急跳,耳鸣眼晕,桃夭眼一黑差点昏过去。
但她不能!
桃夭狠狠咬破舌尖,强烈的疼痛逼迫她找回理智,拼尽全力催动琉璃珠,但掌心半点火星也燃不起来,琉璃珠也如土坑里的石头一样黯淡无光。
南濮人全都举起刀枪,从四面八方涌来,数道鬼魅在营盘上空来回穿梭,虎视眈眈盯着他二人。
桃夭头也不抬,所有的精力全在小狼身上,偌大的营盘只听得到她一声声含血的呼唤。
前面的士兵面面相觑,反倒犹豫着不敢上前了。
这种无视对习惯高高在上的人来说无异于一种侮辱,一个将军模样的人突然冲上去,骂骂咧咧地一刀背砸在桃夭背上。
桃夭用手撑住地面,强咽下一口血,重新坐起身。
那人喘着粗气,额头凸起的青筋表达了他的愤怒,又狠狠地砸了一下。
血喷在地上,桃夭擦擦嘴角,固执地护住小狼,继续试图唤醒琉璃珠。
砸了数下,那个纤细的身影倒下去,又起来,不喊疼,不求饶,只握着一颗灰不溜丢的破珠子,一遍又一遍念着咒文。
那人手在抖,刀在晃,他突然胆怯了。
桃夭对身后发生了什么漠不关心,她现在满心满眼只看得到小狼一人。
小狼,醒醒!
琉璃珠,快燃起来!
然而小狼没有睁眼,琉璃珠也没有任何光泽。
小狼伤口越来越大,桃夭甚至能听到沙子在风中飘散的声音。
她几近崩溃,“为什么?琉璃珠为什么没有反应?没有红莲火你也能救人的,为什么?”
琉璃珠依旧静静躺在桃夭满是鲜血的掌心,沉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眼泪落在小狼的脸上,他眼皮动了动,吃力地睁开眼。
“小狼!”桃夭又看到了希望,“好啦,好啦,你马上就会好啦,不能放弃,你千万再支撑一下。”
小狼涣散的眼神慢慢有了光亮,他看着桃夭,眼中是茫无边际的悲哀和苍凉,那眼神看得桃夭非常茫然,不由把小狼抱得更紧。
小狼艰难地抬起手,笑着,无比温柔无比眷恋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珠,说出了他此生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不要……忘了我……”
桃夭胳膊一沉,怀中的少年已是一动不动。
心力体力都已到了极限,整个世界都模糊起来,搅在一起旋转起来,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流沙漏过指缝的感觉。
越用力,越抓不住。
小狼的生命就这样从她的指尖一点点逝去,消散在风里,无痕无迹,就像从没在这个世间存在过一样。
商枝、阿吉妈妈、父皇、小狼……
他们都走了,所有爱她的人都走了,尸骨无存,连一丝念想都没留下。
桃夭慢慢张开手,掌心空空,一无所有。
这个世界还值得她留恋吗?
桃夭的目光掠过全副武装的敌人,掠过簇簇寒芒,掠过茫茫天地。
烈日高挂碧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她终是倒了下去。
“锁起来!”将军命令道。
两个兵对望一眼,举起枷锁朝她走去。
但见一骑从荒野远处疾驰而来,伴着急促的马蹄声,是声嘶力竭的示警:“敌袭!敌袭!”
南濮前线溃败,大夏军队如怒海狂涛,势不可挡地汹涌而至。
莫说南濮人意料不到,便是大夏军自己都没想到!
前几日还病恹恹的皇上,忽然间神采奕奕,所有病痛全无,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南濮妖术也不管用了,那些鬼魅一靠近大夏军队,就被皇上的剑气冲散。
谁也看不清皇上是怎样做到的,也没有捏法诀,也没有符咒,就胳膊一挥,青光一闪,面前的团团黑影登时烟消云散。
简直如有神助!
先前弥漫在大夏军中的萎靡惶恐气氛一扫而空,大夏军队士气空前高涨,所有人都相信,击溃南濮指日可待,天下于皇上唾手可得!
闻总管也是这样想的,脸上却不敢表现出任何喜悦,无它,只因皇上的反应过于淡漠。
他伺候这位主子有几年了,深谙这位的脾性,虽冷清,却不是无欲无求,皇上心里装着大夏,装着子民,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大夏重归鼎盛,开疆拓土,做个千古一帝。
现在,皇上有条不紊地打下一个又一个城池,可看不出他有一丝一毫的兴奋。
大夏人也好,南濮人也好,他看他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无恨无爱,无悲无喜,冷漠得像个局外人。
似乎夺取天下只是他闲来无事的消遣。
闻总管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摸摸托盘中的茶碗凉了,忙换了杯热茶,定定神,重新堆起谦和内敛的笑,躬身走入书房。
屋里几个武将文臣或坐或立,兴高采烈议论着战况。
楚离靠坐在条案后,双目微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椅子扶手,相较于臣子们的激动,他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闻总管轻手轻脚正要将茶碗放在桌角,不妨皇上恰好睁开了眼睛,他一抬头碰到皇上那冷冷的目光,手居然抖了一下,几滴茶水就洒在案头的奏折上面。
闻总管马上跪下请罪。
楚离好像没有看到,只与那几个将领道,“如此甚好,主力部队按照计划继续向南濮腹地推进,西北边防务必一个月内完成修固,再调两支队伍过去增援西北军。”
这是要准备打西卫了!下头又是一阵热烈地目光交错。
楚离这才把目光投向跪着的闻总管,抬抬手道:“起来吧,军中的西卫术士处置了没有?”
“回皇上的话,都处理干净了。”闻总管垂手肃立答道。
楚离“嗯”了一声,道:“这两天朕听到一种说法,大夏有神仙保佑,只要皇上动动手指,我们就能大获全胜……呵,朕是有法力在身,但只能克制妖术,并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打仗,还是要你们一刀一枪地拼杀。”
这番话分量不轻,站着的坐着的全都呼啦啦跪倒一地,连连叩头道:“皇上息怒,臣下有愧圣恩,请皇上降罪。”
楚离轻笑一声,端起茶碗,一下一下撇着上面的浮沫,淡淡道:“朕没想治你们的罪,这是朕的江山不假,可终究还是你们生活的地方,自个儿下去想想罢。”
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瞧一向适时插科打诨的闻总管也是低头不语,他们就更不敢说话了。
他们悄声挨个儿退下去的时候,门外疾步冲进一个斥候,满头大汗,一脸慌张,“报——!前方敌营拿人质威胁我军退兵!”
准备走的臣工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楚离稍稍有些惊讶,“人质?难道他们拿大夏的老百姓当盾牌?”
“不是。”斥候顿了一下,“是皇后和青荇公主。”
“什么?!”楚离上身猛地向前一倾,手摁着扶手几乎要站起来,又慢慢坐了回去,冷着脸问,“看清楚了没有,的确是皇后?”
斥候道:“距离太远瞧不清楚,前方刚开始不敢确定,也不敢上报。敌军把她们吊起来,用鞭子……用鞭子抽,听声音是青荇公主不假,前方才紧急送信。”
楚离有点不舒服,却说不上哪里不舒服,“皇后呢?”
斥候头垂得更低了,“皇后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动一下,无法确定是否是皇后本人,也无法确定生死。”
楚离攥紧扶手,听得有些心烦意乱,起身喝道:“击鼓,点兵!”
前方,大夏军已包围南濮中军大营,营门外布满铁蒺藜和倒立的箭矢,高高的垛楼上悬着两个人,南濮将领绝望地嘶吼着:“退兵,不然摔死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