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一直在丛林中来回兜圈子,她不敢向西跑,小狼在那边,也不敢向东,楚离的大营在那边。
北面是大夏城镇,往南是南濮边境,她无处可去。
无数影子在她周围跳跃,南濮人躲在暗处,如盯紧猎物的毒蛇,桃夭甚至能感受到他们阴冷湿腻的目光。
没有龙鳞甲,没有琉璃珠,灵力所剩无几,她便一刀刀划破掌心,用自己的血滋养红莲火。
拼到最后,来袭的敌人几乎被她杀了干净,而她掌心血痕交织,红莲火已成豆大点的火苗,如同将要燃尽的油灯,颤颤巍巍一跳,熄灭了。
火光消失的刹那,桃夭发现秃鹫停在枝头看着他,眼中带着惘然和一缕深深的哀伤……
她没有余力思量秃鹫是否与此事有关,待她醒来,就是一片永远消散不掉的黑暗。
空气没有一丝波动,无风、无声,眼前除了浓得化也化不开的黑,什么都没有。
睁开眼睛,闭上眼睛,没有任何区别。
惊恐一瞬间袭上来,桃夭声嘶力竭地喊:“有人吗?有没有人——”
声音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掉,没人回应她的呼喊,她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她想寻找出口,可身体实在太虚弱,没走两步就重重跌在地上,粗糙的砾石磨破了脸,火辣辣的疼,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哭累了,心中的恐惧似乎好了点,桃夭爬起来一点点向周围摸过去。
一丈见方的斗室,门窗都被石砖封死了,靠墙角有一个石台,上面有一点水和干粮,水腥味很重,干粮硬得像石头。
她确定自己是被南濮人抓到的,因为四面墙壁都刻了南濮特有的束缚咒。在这里,外人进不来,她也出不去。
漫无边际的黑暗淡化了时间的概念,桃夭不知道被关在这里多久了,她非常害怕,却没有崩溃,她心中有光。
她盼着张威早点把消息带到,楚离早点来救她。
他会的吧?他一定会的。
然而他满身伤痛,若要救她,定会吃不少的苦头。
既盼着他来,又怕他来,桃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她想着父皇的身体,想小狼有没有见到他老人家,其实桃夭更愿意相信父皇病危是个幌子。从小到大,父皇对她的疼爱不是假的,只有人还在,再大的矛盾也有协调的余地。
楚离说喜欢她,也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和父皇好好相处的吧。
毕竟两国关系一直还算不错,边境也太太平平的没发生过冲突。
如是想着,内心又燃起了希望,她不那么害怕了,伸出手,慢慢摸索着抚上窗子。
石砖粗糙冰冷的质感从指腹下传来,隔着一道石窗,桃夭恍惚看到楚离身披龙鳞甲,手执长天剑,立在千乘万骑之前,眉眼间笑意温然,对她道:“我来接你了。”
南濮战败,大夏和西卫友邦长存,父皇康健,小狼平安归来,所有的坏人得诛,她和楚离欢欢喜喜在一起。
往后的日子好着呢,她一定要坚持下去,不管再大的难处,都要坚持下去!
桃夭擦掉眼泪,努力笑着鼓舞自己,她本是很爱笑的一个人,缘何现在总是哭?若母后知道,一定会心疼地抱着她哄着她:莫哭莫哭,有母亲在呢,谁也不能欺负我的宝贝女儿。
她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看见母后坐在花间,微微地笑。商枝捧着满满一碟子零嘴儿,叽叽喳喳地边说边吃,阿吉妈妈也在,絮絮叨叨地数落商枝没大没小。远处,父皇和小狼相伴走来。
多好。
桃夭挣扎着想过去,然指尖还没碰到那副画面,大地忽然颤抖了几下,接着墙壁也剧烈地晃动起来。
桃夭下意识后退,紧紧贴住地面。黑暗中,灰尘和碎石打在她身上,疼,她却反常地开心——这个黑暗死寂的世界终于有了声音。
缝隙中透出几线光亮,略停片刻,只听轰的一声,无数石块滚落,刺目的光芒箭一般射进来。
乍见光亮,桃夭下意识捂住双眼,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桃夭!”
父皇?!此刻桃夭的脑子是停滞的,她眯着眼睛,泪水滚珠般落下,朦胧的视线里是父皇高大的身姿。
“我儿受苦了。”卫帝揽着桃夭的胳膊在颤抖,看得出是在强行压抑内心的情感。
桃夭随着他的脚步跌跌撞撞迈过碎石堆,声音里是止不住的欢喜,“您身子没事太好了!您怎么找到我的?那份密信怎么回事?”
卫帝道:“卫后那贱人瞒着朕和南濮联手……唉,怪朕识人不明,如今后悔也晚了。接下来要乱一阵子,孩子,你和小狼找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不要回大夏,更不要回西卫,等事态平息了你再出来。”
出来后是一条昏暗的甬道,两旁燃着火把,桃夭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外面的光线,也看清了父皇的样子。
父皇双目浑浊,面色蜡黄,脸上浮着一层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已是青紫,走路的姿势诡异僵硬,就像关节处拴了吊线,被人提着一步一步的走。
桃夭脑子嗡地一炸,“父皇,你……”
“对,父皇已经死了。”卫帝无神的眼睛看过来,桃夭却看到了无数的慈爱和不舍,“小狼来之前父皇已经死了,死之前对自己用了傀儡线,不这样,挣不脱那贱人的蛊虫。”
桃夭哭道:“我让小狼带琉璃珠回去了呀!您怎么不等等?再坚持一下就好!”
“我怎么能用女儿的元神换自己的命?”卫帝笑了笑,“密信发出去我就后悔了,好在离宫时遇见了小狼,这才能找到你。”
“你在大夏的境遇父皇或多或少了解了些,是父皇耽误了你,若你母后还在,父皇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脸面去见她……若她还在,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桃夭抱住卫帝,“我不要你死,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听话,我不该任性胡来,我不该只想着自己!我再也不淘气了,父皇,求求你不要死!”
“小狼,把琉璃珠拿来给父皇服下!”她哭着说,“用琉璃珠做您的元神,会好的,您一定会好的!”
“傻孩子,琉璃珠救活不救死,没用的。”卫帝擦去女儿脸上的血污,轻轻抵住她的额头,“好好活着。”
乌压压的侍卫从暗堡甬道里冲出来,其中夹杂着数个西卫服饰的术士。
卫帝把桃夭推给小狼,张开双臂一人挡在最前,一道暗紫色的屏障凭空张开,瞬时将桃夭小狼二人隔绝在外。
“父皇!”桃夭的手徒劳在空中抓着,始终穿不透那道无形的墙壁。
卫帝没有回头,他高声喊道:“你曾说过你是天地间最自由的鸟儿,父皇心里一直都记着……这是父皇能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了。飞吧,孩子,飞得比云还高,让所有人都碰不到你的翅膀!”
小狼一拳打破石壁,抱起桃夭就跳。
更多的侍卫从后面跑进来,呼喝着也跳下去,紧追不舍。
卫帝大喝一声,紫光化作数道利箭,伴着吱啦哇啦的惨叫声,南濮侍卫倒了一大片。
不过他的脸已开始出现腐败的迹象了。
无数条鬼魅从暗影中飘出,打散了,后面又涌上来,源源不断,老皇帝法力再高,也撑不住了。
他突然听见有人哭着求他:“父皇,救救女儿!”
是青荇,她被关在桃夭的隔壁,卫帝击破牢门的时候,她那边的墙受到冲击也出现了一道大裂痕。
透过裂缝,是青荇惊惧到极点的脸。
这也是自己的亲骨肉,卫帝不忍她白白丧命,用最后的力量将牢门打破,叮嘱道:“你不要再和你姐姐作对,不要再听妖……”
可青荇早连滚带爬跑了,竟是看也没看他一眼。
卫帝一声叹息,不甘心似地睁着双目向后倒去,身体迅速腐烂,顷刻就在南濮人纷乱的踩踏下成了一堆烂泥。
暗堡处在南濮中军大营,四方都是营寨高墙,没有卫帝的障眼术,桃夭小狼刚出暗堡,就被闻讯赶来的兵勇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狼身手灵活,背着桃夭在南濮乱军中见缝插针,左跳右蹦,仗着他们不敢放箭,硬生生溜出去好远。
寨门就在五丈开外的地方,桃夭忽觉背后冷风森森阴气逼人,忙道:“快躲!”
小狼劲腰一拧,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在空中拐了个弯。
一道黑风擦着小狼的衣角过去,呼地拍在躲闪不及的兵勇身上,那人顿时如沙子一样散架了。
小狼擦擦汗,后怕似地长长吁了口气。
桃夭虚空画出一道血符,勉强催动红莲护住二人不受鬼魅袭击,低声道:“我最多坚持半刻钟,小狼,看你的了。”
话音甫落,砰一声响,小狼双足顿地,背着桃夭一发狠飞射而去,竟一个纵跃攀上了高墙。
他手脚并用,蹭蹭几下就爬出去两丈多远,眼见墙头近在咫尺,翻过去就可以逃出生天,可手还没够到,身体已急速下坠。
长长的白线缚在小狼腿上,青荇借力用力,直接从敌军中腾空而起,踩着他俩跃上墙头的垛楼。
她得意地笑:“多谢姐姐给我当垫脚石。”
与青荇擦肩而过时,桃夭看到她左眼处三道扭曲可怖的血痕。